心事?她那算是心事嗎?


    明明答案已經注定,也無需考慮的事情,算是值得困擾的心事嗎?


    金鑫想了想,覺得自己很是可笑。


    她自嘲地笑了笑。


    雨子璟看著她的笑,覺著她的笑有些古怪。


    審視的目光,就那麽直直地落在了她的臉上。


    這個男人,這時候這麽犀利做什麽?


    金鑫有些惱怒地想著,抬起頭來,神色已經一派安然,她聳了聳肩,“沒什麽。大概是最近都不怎麽出門,閑得悶得慌了,便想七想八的。”


    “想七想八?”雨子璟眉頭微微皺著,不大高興地道:“大概是想著做你那些生意吧。”


    他的口吻裏聽得出不悅的情緒。


    金鑫抿唇不語,她知道,他雖然並不強硬阻攔她經商,但骨子裏是很不喜歡她做那些事情的。


    雨子璟歎了口氣,說道:“金鑫,我知道你喜歡有自己的事情做,大概是你骨子裏帶來的東西,若是真的要你放棄這一點,想來,你也就不是金鑫了。一直以來,我就是知道這一點,所以才不強加幹涉你。因為,我要的就是原本的你,要這個本就與眾不同的金鑫。”


    金鑫怔怔地看著雨子璟,其實在過去,她也曾聽雨子璟說過類似的話,也是這樣平靜的,帶著點無奈的口吻,向她訴說著自己的想法,但是,卻沒有哪一次比今天這次更讓她聽得入神,入神到她甚至覺得雨子璟這話藏著比以往更多感性的份量。


    “可是小鑫,即使我想要那個與眾不同的原本的你,但是,我私心裏還是很希望,你能多關懷下家裏,多陪陪孩子,多陪陪……我。”


    那個“我”字,是在雨子璟頓了頓之後,才說出來的,像是遲疑的著卻又忍不住脫口而出的樣子,而他的眼底,漆黑一片,有幽光浮動,像是無邊的星河,寂靜,卻又讓人覺得寂寥落寞,派遣不開似的。


    金鑫還是頭次見到雨子璟這樣的神情,心裏微微動著,不明白他為什麽突然變成這樣。


    印象裏他並不是那麽情緒化的人啊。


    金鑫不禁錯愕住了。


    雨子璟眼皮抬起,幽深的目光,靜靜地看了眼金鑫,隨後,嗬地一聲,輕笑出聲,他將藤球遞給了還在鬧騰的孩子們,讓他們自顧自地玩去,而後伸手,寵溺地摸了摸金鑫的頭頂,“當然了,我相信,你一定會是個好母親的。”


    金鑫皺眉:“雨子璟,你吃錯藥了?”


    雨子璟愣怔。


    “從剛剛開始,莫名其妙地在說些什麽東西?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在留遺言呢!”


    雨子璟臉上閃過一絲詫異,眼睛裏好像在問金鑫怎麽會說出這樣的話來,但隨即,他就叱地笑了:“也就你敢講這樣的話。”


    金鑫拍掉了他的手,問道:“說清楚,你到底怎麽了?”


    她莫名地對他此時的態度很在意。


    看著她微皺著眉頭,較真的樣子,雨子璟唇角微勾:“我要走了。”


    “走?”金鑫臉色微變,脫口問道:“走去哪?”


    她問完之後,才發覺自己問得有些急。


    雨子璟見她這樣,心裏喜悅,唇角的笑意更深:“你這個樣子,我可以理解我是在關心我嗎?”


    金鑫板著臉:“我認真問你呢。”


    雨子璟沉默了片刻,抬眸,眼睛掃了眼子琴:“你們帶著豐豐和蕾蕾到別處去玩玩。”


    金鑫看他那個樣子,便意會過來這是不能讓外人聽了的消息,便站了起來:“不用了。孩子們就在這玩著就好。我想去那邊走走,你陪我吧。”


    雨子璟點頭。


    隔著綠園有些距離的地方,是一個小池子,裏麵,養著各種金魚,正歡快地遊著。


    金鑫坐在池上的涼亭裏,側身,手托著護欄,定定地看著雨子璟:“好了,說清楚。”


    “邊關戰事又起了。”


    “怎麽?不是已經都安定了嗎?”


    “有人挑撥離間,引發的。”


    挑撥離間?


    金鑫當即想到了一個人:“該不會是紫……”


    雨子璟點頭,讓她瞬間收住了後麵的話。


    “一定要你去嗎?月尹又不是隻有你一個會帶兵打仗的將軍,軍隊也不止你手底下這些。”


    雨子璟看著金鑫有些鬱鬱的臉,笑了:“你這是不想我去?”


    “誰說的……”金鑫情急之下,想本能反駁,但對上他含笑的洞察的眼,竟又覺得心虛,良久,才道:“孩子還小……”


    她的聲音很小,小到幾乎沒有。


    但是,雨子璟卻聽得很清楚,金鑫這個樣子,讓他更肯定了心裏的想法,她對自己果然不是一點感情都沒有的。


    金鑫微皺了皺眉,她方才也是完全下意識地就說出了口,也是有些吃驚,自己怎麽會說出那樣的話,那口吻,真像是小媳婦似的,怎麽會是經她口中說出來呢?此時想想,真恨不得當時就咬到自己的舌頭,也許就不會說出來了呢。


    她覺得自己這樣太過反常,抿著唇,很快便又恢複了過來,再抬起頭時,臉上也恢複了平日裏淡然從容的神情。


    雨子璟看著她那個神情,眸子微動,臉上的笑也漸漸地落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冷然。


    金鑫道:“雖然有知道他圖謀不軌,但沒想到他的動作會這樣快。”


    “現在正是時候。”


    “什麽意思?”金鑫不解。


    “這些年,他大多時間都不在月城,行蹤漂浮不定,也很少參與朝政,外界都盛傳他錯失皇權後心灰意冷,開始對江湖山水心生好感。但是,如今看來,遊戲山水江湖全是幌子,他真正在做的,一直是在處心積慮著圖謀月尹江山。”


    “……”


    金鑫斂容。


    “上次她劫持你,其實想要跟我交換的條件是我手裏的虎符。”


    “虎符?”金鑫吃了一驚,這東西她知道,那是可以左右月尹最龐大軍隊的信物,也是可以動搖這個國家的根本,若是落到了歹人的手裏,定然會天下打亂。而更讓她吃驚的是,那個看起來很聰明的紫雲王白尤怎麽會想到拿她金鑫去逼雨子璟交出那麽重要的東西?他難道以為在雨子璟心目中她的安危會比虎符還重要嗎?


    這到底是低估了雨子璟的愛國忠君程度,還是高估了她金鑫在雨子璟心目中的地位?又或者,完全是紫雲王智商著急,根本沒有表麵上看起來的那麽聰明?


    金鑫想不明白了,困惑不明的眼神,靜靜地落在雨子璟的臉上。


    雖然知道答案,但她卻仍舊忍不住多嘴問了一句:“如果當時不是有少遊可做威脅,雨子璟你會怎麽做?是選我,還是選虎符?”


    雨子璟眼眸定定地看著金鑫:“我會當場殺了他。”


    “……”


    金鑫著實沒料到他會這麽迴答,朱唇微啟,想說什麽,卻說不出來。


    *


    再次送雨子璟出遠門,金鑫心境上卻有了與過去任何一次都不同的感受。


    待劉麗幾人同他道完別後,她抱著孩子看著他,他則抱著蕾蕾看著她,兩個人,雙目凝視,臉色都是平靜的淡漠的,但是,卻似乎又都是不平靜不淡漠的,各自的心緒仿佛就都無聲地藏在各自的眼裏,無端地,就勾起了心底裏最溫柔的那一根弦。


    良久良久,久到大家以為他們會直接在無聲中告別時,雨子璟卻突然開口了:“我會盡快迴來。”


    金鑫眸波動了動,像是被他的話語震到了一般,張著嘴,想像往常一樣,說些不耐煩的拒人千裏的話,但是,看著他格外認真的眼神時,她覺得自己的心裏竟堵得難受,憋悶、酸澀、微疼、還有悸動,互相交織著,實在難以形容。


    蕾蕾在他的懷裏動著,像是知道父親要遠行,有一段時間不能再見似的,兩隻小手臂不停地伸著,摟著他的脖子,小腦袋不停地蹭他的下頜。


    雨子璟看了眼女兒,又看了眼金鑫懷裏的兒子,隨後,朝著金鑫招手:“過來。”


    金鑫愣愣地,上前兩步。


    他的長臂猛地一伸,金鑫隻感到一股巨大的力道,人便已經整個跌進了他的懷裏,聞著那熟悉的氣息,她本該拒絕地推開的,但是,卻又對那份氣息中的心安眷戀不已,似乎是下了極大的決心,她身子一靠,第一次,順從地主動依偎進他的懷裏。


    雨子璟感受到了她的反應,眼睛驀地一亮,喜悅不加掩飾地跳了出來,一隻手抱著蕾蕾,另一隻手則更緊地摟住了她和豐豐。


    大庭廣眾之下,兩個人抱著孩子擁抱,無聲中,已將親密深情展露無遺,讓在場的其他人都看直了眼,尤其是那幾位如夫人,更是神色各異。


    雨子璟湊近金鑫的耳朵,低聲道:“金鑫,這是你主動的,以後,就不要再指望我會放手了。”


    金鑫靠在他懷裏,眨著眼睛,裏麵,有什麽情緒在一點點醞釀著,看似淡漠,實則恰有柔情,她動了動眼眸,最終,索性閉上。


    “等你迴來後再說吧。”


    她輕聲說道。


    盡管不是想要的話語,可能聽到這話,也足夠讓人稍稍滿意了。


    雨子璟也不想逼她,點了點頭:“嗯。等我。”


    簡短的兩個字,成了他們道別的最後話語。


    雨子璟低頭吻了吻金鑫的唇,才帶著陳清上馬與大部隊集合去了。


    金鑫始終目送著他的背影,直到看不見了,在門口又站了站,才轉身進了門。


    *


    雨子璟走後,將軍府依舊平靜。


    金鑫除非必要,已經很少出門了,大多數的時間,都是待在家裏照顧孩子,料理府中大小事,至於生意上的事,多半都在府中處理,為此,她還特意在將軍府弄了個辦公間,專門用來處理事情的。


    將軍府在金鑫的管理下井井有條,府中上下對這位夫人也是敬畏有加。


    當然,有敬畏的,自然也有反感的。


    麗人院。


    劉麗將梳妝台上的東西全部掃到了地上,雙手一拍桌子,美麗的麵容因為過度的生氣而扭曲著:“金鑫金鑫,又是金鑫!這個女人,本來看著她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樣子,以為她是個讓人省心省事的,就算在外有些風頭,在內獨得將軍寵愛,也是無所謂的。哪想到,她卻是個最麻煩的!你看看,她最近辦的都是些什麽事,壞了我多少計劃!”


    劉麗怒氣騰騰的,說話的聲音也大了不小,裏裏外外都聽見了。


    小月在一旁看得十分焦急,硬著頭皮勸道:“夫人,夫人,小聲點,就算這院裏全被弄成了我們的人,但難免隔牆有耳,小心……”


    “小心什麽?若是能傳到她耳朵裏,也是你辦事不力,沒把這麗人院的裏裏外外安置好!”


    劉麗氣道。


    小月被罵了個沒趣,也不敢應,隻得低下了頭,也不再勸了,任由她這樣發作。


    私心裏小月卻也是很明白,劉麗這是被氣急了,否則也不會這樣控製不住地大發雷霆,說實在的,她這心裏也是著實氣得不行,覺得金鑫近來實在太過礙眼,怎麽看怎麽讓人眼睛疼,恨不得一下子把人給除了,省得看著就心煩!


    可惜,金鑫那麽精明,又怎麽是輕易就能除掉的?何況,近來金鑫也是在府中收攏了不少人,現在要再對付她,比過去還要更難了。


    就算除掉了,也難以保證能做到幹淨利落,要是留下了點蛛絲馬跡,迴頭雨子璟迴來了,難保不會查到什麽,到時候,就真的是引火燒身了!


    一想到金鑫的難對付和雨子璟的睚眥必報,小月便將動金鑫的念頭暫時掐死在了心裏。


    就算要對付,也不是現在。


    沒想劉麗卻說道:“得想個辦法,除掉金鑫。”


    小月心裏咯噔,臉色很是震驚。


    “夫人,這,現在不好做這件事吧?”


    “不現在做什麽時候做,難道要等雨子璟迴來再處理?”


    “可是……”


    “可是什麽,按我吩咐的去做!”


    “夫人請三思!”


    小月跪了下來:“夫人,我們的任務還沒有完成,現在為了除掉金鑫而多有動作,就怕除掉了金鑫,卻也打草驚蛇,到時候,別說是任務了,就是夫人你的安危都成了問題。這就得不償失了!”


    劉麗冷眼瞥著小月:“做得幹淨點不就行了。”


    “夫人難道忘了,這裏是將軍府!”


    小月提醒道:“是雨子璟的府邸!看著風平浪靜,裏麵有多少的暗流湧動,夫人還不清楚嗎?莫說其他那幾位同樣身份特殊的了,就說說這將軍府,雖說大部分是尋常的丫鬟下人,但是,裏麵定然隱藏了不少雨子璟特意安插進來的人,這些人裏麵,又有哪個是省油的燈?關鍵我們還不知道府中這麽多人,哪些人是雨子璟安插進來的,甚至再不濟的一個燒火小丫鬟,都很有可能是最鋒利的一把匕首。更別提那些暗中守在將軍府附近,護衛著將軍府安危、金鑫安危的人了。夫人,你覺得,在這樣的情形下,真的能做到幹淨得不留痕跡嗎?”


    “……”


    劉麗抿著唇,沒說話。


    小月歎道:“若是真能做到,那麽,恐怕兩年前,咱們就已經完成了主上交代我們的任務了。”


    “……”


    劉麗看著小月,原本因憤怒而漲紅的臉色也漸漸地緩和了下來,並一點點褪下那份怒色,顯出了清冷之色。


    她一手扶著梳妝台的桌麵,坐了下來。


    小月見她終於冷靜了下來,心下暗暗鬆了口氣,“夫人,金鑫固然讓咱們生氣,但是咱們也不能亂了陣腳。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隻要我們多細心留意,多下點功夫,總會達成我們想要的。”


    劉麗轉眸看了眼小月,唇角微勾:“你這丫頭倒是越來越能幹了。如今都比我能沉得住氣了。”


    小月聽得如此讚賞,卻並不敢自傲,忙說道:“夫人,小月不敢。”


    “沒什麽敢不敢的。今天你說的很對,是我太衝動了,一時氣衝腦門,差點做了不理智的事。若非你攔著,真是要釀成大錯。”


    “……”


    小月低著頭,沒說話。


    “行了,起來吧。”


    “謝夫人。”


    小月起身。


    劉麗也起來了,到床上躺下後,吩咐道:“找兩個人,把梳妝台收拾一下吧。這樣,怪難看的。”


    她沒再去看那梳妝台附近掉落的各種梳妝用品,也不屑去看,總覺得那淩亂狼狽的樣子就好像她剛才失控丟失的臉麵一樣,悔得她惱怒。


    小月仿佛知道她的想法似的,忙說道:“奴婢來收就好。”


    劉麗躺在床上,聽了,笑了:“小月,你這丫頭果然深得我心,再假以時日,真就能成我肚裏的蛔蟲,我不可或缺的左膀右臂了。”


    小月聽著劉麗的話,心裏陡然一震,她並不以此為喜,反而覺得有種強烈的不安襲上心頭,讓她的唿吸都不禁跟著顫了顫。


    她沒敢迴話,唯有趕緊蹲下來,細心地整理地上的東西。


    劉麗沒去看一眼,也沒再說話,而是若有所思地盯著床頂看了片刻後,眼睛裏閃過一抹陰狠之色,而後,慢慢地閉上了眼睛。


    小月聽著輕微的鼾聲,鬥膽抬起頭來,看著床上躺著的人,她睡得那樣的安然美好,卻讓她看得心生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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