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至隆冬,京中黑壓壓的陰沉了好幾日,終於下了第一場大雪,鵝毛般密集的雪花落在人身上,片刻便濕了衣裳。


    “噠噠――噠噠――”


    一陣馬蹄聲傳來,行人紛紛朝著城門處看去,就見到幾輛掛著藏青色盤錦繁花簾子的馬車駛了進來,那幾輛車前拉車的馬像是裹了蹄鐵,奔跑之時蹄聲敦厚而圓,有識貨之人看去之時,立即便認出那拉車的馬匹乃是上好的白岔鐵蹄馬。


    這種/馬,乃是北戎最好的戰馬,大周境內百金不得一匹,而此時竟是突然出現好幾匹。


    人群紛紛讓開,深恐衝撞了車中貴人,而那馬車進入城中之後也慢慢減速,看樣子也是怕撞上了行人。


    “姑娘,到京了,咱們是直接去別院,還是先去薛府?”最前麵的馬車中,一名紅衣女子手中就著小爐烹著茶,一邊輕聲問道。


    “當然迴別院,這帝京的鬼天氣忒冷了,哪有咱雲州的暖和,姑娘身子嬌弱,哪有功夫應承薛府的人!”那“姑娘”還未迴話,另外一邊就率先有女子迴道。


    說話之人縮在車棚一角,身上裹著厚厚的幾層毛氅,毛茸茸的隻露出高眉寬眼來,那身量和眉眼看著竟是比男人還要英武。


    紅衣女子嘴角邊露出淺淺酒窩,“芹言,姑娘怕不怕冷我不知道,隻是你這裹成狗熊的樣子是要鬧哪般?你不是一向自詡為習武之人,怎得如今你卻連這點寒氣都耐不住?”


    芹言撇嘴,“誰說習武之人就不怕冷來著,我這是識時務者為俊傑,免得落了病不能照顧姑娘……阿啾!”


    話還未完,芹言便打了個噴嚏,渾身哆嗦地朝著毛氅裏縮了縮。(.棉、花‘糖’小‘說’)


    芹兮撲哧笑起來,手上卻極穩的將溫好的茶倒了一杯遞給隔著簾子看著馬車外的白衣少女。


    月白的連身襖裙,上麵繡著銀線祥雲絲紋,一頭青絲隨意挽在腦後,露出精致的眉眼和纖巧的側麵來,她雙眸清冷,好似帶笑,可若細看,卻又像是一潭幽井,讓人心顫。


    “姑娘,你在看什麽?”芹兮問道。


    “沒什麽,隻是覺著這京中遠比雲州繁華。”薛柔收迴視線伸手接過茶盞。


    芹兮又倒了杯茶遞給縮成一團的芹言,這才柔和笑道:“正德帝登基二十年,帝位巋然,又素有鐵血手段,這天子腳下自然繁華,咱們雲州雖有麓山書院,為天下士子清流匯聚之地,可終究有些偏遠。”


    薛柔摩挲著茶盞未說話,隻是有些懶散的垂著眼靠在窗邊。


    芹兮瞅了瞅自家姑娘百無聊賴的樣子,又看了看如牛飲茶的芹言,無奈搖頭:“姑娘,你還沒說咱們接下來先去哪?”


    “自然是薛府,咱們是來探親的,好歹也得見見讓大家高興高興不是。”薛柔勾起嘴角。


    一旁的芹言和芹兮卻是同時麵上抽了抽,和薛家的人見麵姑娘倒是高興了,不過那薛府的人怕是恨不得姑娘一輩子都別上門吧?


    馬車直接去了青雲巷薛家,後麵馬車上的隨從去府內通報。


    芹兮替薛柔係好了披風,又拿了暖手小爐,這才撐著傘扶著薛柔下來。


    芹言依舊裹成熊樣,在下馬車時還帶上了毛氈帽,從頭到腳隻露出兩隻眼睛來。


    一行人等了片刻,薛府角門處就走出了幾人來。


    “老奴外府三管事王德見過姑娘,老夫人得了消息您到了,特地派了老奴出來迎接。”


    那老仆見著穿著華貴的少女後先是有些怔愣,緊接著連忙說道,“姑娘想必一路辛苦了,不如先隨老奴進府歇息,小順,將這幾位小哥及馬車引去後府……”


    他說話間便有下人過來牽馬,誰知道芹言卻是一瞪眼攔住。


    她肩寬體壯,又裹得厚實,往那一杵,比那幾個薛府小廝還要高上一截,氣勢頗為嚇人。


    “這位小哥?”王德條件反射便以為是男的,不由皺眉。


    芹言瞪著眼,“你哪隻眼看到本姑娘是小哥了?”


    王德被眼前毛球裏冒出來的女子聲音嚇了一跳,才知道把姑娘看成了漢子,神情尷尬。


    芹言卻不理會,隻是帶著風寒後的鼻音道:“你這管事,你們薛大人就是這般教導你們禮教之道的,我家姑娘乃是薛氏貴女,無人相迎便讓我家姑娘走角門入府,你這薛府可真有規矩。”


    王德心中一緊,想起老夫人的吩咐連忙賠笑道:“這位姑娘誤會了,大人尚在朝中還未迴府,老夫人已在堂中候著姑娘,姑娘進去自然能見著……”


    “笑話,我家姑娘乃薛大人姑祖母,是薛老大人的親姑姑,就算你口中的老夫人見了也要矮上一輩,府中之人不親自來迎已屬失禮,如今連正門都不開,讓我家姑娘走角門入府,你們存的是什麽心思?!”芹言叉腰,一邊大喝一邊惋惜,她來時該帶著她的愛刀的,這樣叉腰忒沒氣勢。


    芹兮笑扶著薛柔,麵色柔和的宛若朝陽,她不比芹言直接,語氣溫柔卻是字字戳心。


    “王管事,你們薛大人身為禮部侍郎,掌朝中禮儀為百姓典範,難不成這府中諸人連對待長輩該有的禮數都不懂嗎?”


    王德被一連串的輩分砸的暈頭轉向,再聽到紅衣婢女嘴裏的譴問後口裏發苦。


    眼前這位姑奶奶是實實在在的姑奶奶,輩分高的嚇死人,就算是在整個薛氏一族裏,能和她比輩分的也隻剩下那一位已經年近八十的薛家族老。


    年僅十五,便要一群三、四十年齡的人對著其叫祖母祖奶奶,老爺和老夫人能忍得下去才怪,特別是老爺,身為當朝禮部侍郎,若是他真的對著一個和他女兒一般大的姑娘叫一聲姑祖母,那臉麵也不用要了!


    可是偏生輩分在那放著,不叫或者怠慢又有違禮數,傳出去會被人抓了手尾。


    所以剛才得知這位姑奶奶居然來了京中拜訪之時,老爺直接就躲進了書房,而老夫人和夫人則是吩咐下來,隻要不在明麵上落人口實,暗地裏可勁的慢怠這位姑奶奶,最好是能讓她連府都不進就自己迴雲州去。


    他照著老夫人的吩咐,開了角門想要羞辱這姑娘,沒想到她還未開口,兩個婢女就已經鬧騰開來。


    王德連忙解釋,“兩位誤會了,姑娘乃是族中貴人,府中絕不敢怠慢,隻是這正門年久失修暫不能用,所以才讓姑娘委屈走角門入府。”


    “年久失修?芹言……”


    芹兮輕笑一聲,芹言便直接一橫眼,噔噔幾步就到了大門前,蒲扇大掌直接拍在那漆紅大門上。


    “砰砰”兩聲巨響,門框橫梁上撲簌簌的掉著積雪,連頂上薛府的牌匾都被震得抖了抖,那大門卻巍然不動。


    “王管事,芹言一掌能拍碎雲州宗族祠堂大門,難不成這京中皆是用精鐵鑄門,年久失修不能啟用的府門居然還這般牢固?”芹兮笑眯眯的問道,完後轉向薛柔,“姑娘,看來這薛大人府上過的真不錯,連府中大門都能比得過內城城門。”


    王德臉上發青,心裏恨不得衝上去堵了芹兮的嘴,一個禮部侍郎家的門都能比得上內城城門,這是要造反的節奏?


    他心裏罵著這婢女忒嘴叼心惡了,麵上卻不敢再故意為難,“姑娘,實在是誤會,老奴怕是記岔了,府門前些日子就修好了,老奴這就通知府裏開正門迎接姑娘……”


    “慢著。”


    一直未曾出聲的薛柔突然開口,聲音如清泉靈動,“怎好麻煩王管事來去奔波,小女子向來不喜麻煩。”


    王德看著薛柔精致的好似上好陶瓷的麵容,感動的掬了一把老淚,瞧瞧,這才是貴女風範,這才叫人美心也美,多善解人意的小娘子啊……


    他伸著手弓著身子就準備引著薛柔往角門走,卻見薛柔立在原地不動,雙手攏在袖中,雲淡風輕的朝著門口那五大三粗的婢女說道。


    “芹言,咱們來者是客,自己開門就好,省的麻煩了薛府諸人。”


    王德一口氣沒喘勻,直接撲倒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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