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太握住婦人脈門,已然迴天乏術。她氣得全身抽抖,目眺欲裂,長劍向海沙上重砍一擊,裂開一條長縫,直延伸至海水三尺有餘,將來潮斬為兩半。這一手把眾和尚也劈得心中栗栗,清心尋思:“孩子的爹八九不離十就是忘歸。看師太這個樣子,我若說出去,這兩個孩子恐怕連爹都沒了。”


    清心等人連說帶比劃,讓村婆不要把今天的事情傳開,顏佩傑大著膽子向唐九討了五兩給村婆。村婆連連推辭,婦人死了,她心中甚是愧疚,推讓一番才收下一半,一臉難過的走了。劉凱道:“這個村也不全是壞人。”劉金鈿道:“她如果知道孩子是偷生的,也和其他人一樣了。”眾人相顧沉默,一臉茫然看著師太和唐九,不知道接下來該做些什麽。師太道:“尋個隱秘處葬了,她生的淒慘,死了該讓她安息。”眾人稱是。唐九抱著女嬰,師太抱著男嬰,婦人的屍首用長被裹著由眾和尚輪流抬向一座小山。


    明月何皎皎,冉冉孤生竹,再過三日就是中秋,天上月亮又大又圓,照著山中竹林,風吹影動。眾人擔心村民連婦人的墳墓也不放過,隻能往深處走去,都覺得是受了委屈,還要似做賊盜墓一般偷偷摸摸,吊膽提心。一行人無心交談,默默上山,此地村民大概是種竹為生,劉金鈿便踢了幾腳泄憤。最後是清心耐不住這撩狂的寂靜,說出上山後一直在想的問題:“呃,曉知,能問你個事麽?”百曉知點頭。清心問道:“呃,這個……男人想讓女人生小孩,時間可以選的麽?”百曉知一愕,搖了搖頭,沒說是不能還是不知道。清心心道:“看來曉知隻醉心收集江湖資訊,對其它的所知甚少。”百曉知怪道:“清心,你問這個做什麽?”清心道:“我在想,若是男人知道生小孩的時間,這樣隨便,也太不負責任了。”眾人聽得輕笑出聲,都說清心動凡心了。唐九迴頭看了清心一眼,心有所動。


    到了接近山頂的密草處,眾和尚徒手合力挖了個坑,正要將婦人屍體放入。師太卻說道:“下葬前替她念遍經文往生,願她來生享得富貴,能遇到真心愛她之人。”說完閉眼念祝起來,耳朵裏卻隻聽得清心一人能合著。念畢,師太麵有慍色,說道:“除了他,你們竟連《觀無量壽佛經》也不會念嗎?”眾和尚雖然低頭,微感慚愧,卻覺得這個師太未免太愛小題大做了。眾人動手將婦人埋葬,還將土墳好好裝葺了一番,墓碑上的字卻不知該寫什麽。一般已婚女子死後,墓碑都寫“xx之妻x氏之墓”,可這個婦人到底算是誰的妻子?師太沉吟半晌,帶拂鬱悲憤之情,用長劍刻下“喬氏之墓”四個剛峭粗體,墓碑上片卻留下尺長空白。師太道:“待我手刃那個無情之人,再補上碑文。”眾人站立看了良久,都覺這婦人一生實在是可悲可憐。


    唐九自始至終,不發一言。下山小路上,唐九忽地問道:“姑姑,我們要去是南少林寺的法會麽?”眾人一起注目唐九,師太道:“九娃,你氣糊塗了,不然幹嘛轉道來福建。”唐九折下一根竹枝,說道:“那個孕婦說那個男人在忙一件很重要的事。““又說他德高年劭,我猜……那個男人是南少林寺的。”她一句話分成兩句說出,顯然是不能肯定。清心猝得一驚:“猜得這麽準。”他卻說道:“唐……‘公子’,是你對我們南少林寺有偏見,過中秋,德高年劭又在忙的男人多得去了……”猛聽“哢嚓”一響,師太五指掐裂一根細竹,清心硬生生的收住下麵要說的話。劉凱反而接口道:“你們沒聽見孕婦說:‘出家人都是好人’嗎?”師太氣道:“不肯認錯,還拚死抵賴,難怪南少林寺這些年名頭越來越臭,當真獸師出獸徒!”她雖出家,可親情畢竟血濃於水,對侄女的話從來不曾懷疑,認定是南少林寺了。唐九道:“我也是憑那句話揣度來的。”想起那晚水塘,她毒毒的看著清心,又道:“我的確對你們南少林寺有偏見。”劉金鈿訕笑,打圓場道:“可不要一棒子打死,像師太一樣的好人還是占南少林寺裏大多數的。”師太聽不得這樣的奉承,瞠目怒道:“抱著這兩個孩子去法會,他若還有半點良知,自會出來相認。”


    牽了驢馬,眾人往南少林寺的方向迴走。唐九懷中女嬰忽然大聲啼哭,師太懷中的男嬰也跟著哭起來。兩人見過別人哄小孩,當下也來個鸚鵡學舌,嘴中“哦哦”哄著,雙手學著搖籃擺動,哄了好久仍止不住哭聲。兩人大急,眾和尚看得忍俊不禁,清心道:“師太,讓我試試。”師太臉上寫著“懷疑”二字,道:“你會哄小孩?”清心接過男嬰,把包嬰兒的僧衣脫去,見上麵濕漉漉的屎尿,心中一愁:“偏偏扒我的衣服包孩子,再買一件要錢的。”隻見他折折疊疊、翻轉挽扣,稍傾竟將僧衣弄成個繈褓形狀,將男嬰放入,果真不哭了,唐九依樣折出個繈褓給了女嬰。眾人又奇又樂,清心麵上得意,道:“以前閑著沒事做,從幹娘那學的。”清心這麽一施身手,氣氛一時好轉起來。夜間小路,誰都不願墜在後頭,三兩並行,漫無邊際的閑聊。


    清心壯膽問道:“敢問師太,法號怎麽稱唿?”師太道:“什麽敢問不敢問,少年人說話吞吞吐吐的。峨眉老尼念結。”她年紀並不老,在峨眉卻是第一輩人物,習慣在外人麵前自稱老尼。清心得知了法號,下麵卻不知該說什麽,看了念結一眼,心在想:“這個師太就是眉毛難看了些,出家也怪可惜的,還有脾氣和唐九一樣怪的很。”細看繈褓中的男嬰,晚上卻睜起大眼,一對濃眉,甚是壯健。再看唐九懷中女嬰,眉目嬌美,神姿秀麗,小臉紅紅,正自熟睡。清心頓生愛憐之情,脫口一句不倫不類的讚美:“這個女娃娃長得真像唐‘公子’啊。”眾人聽得發愕,唐九更是橫眉冷對,念結則是直笑不止,氣氛又一次尷尬起來。


    進了縣城,已到子時。中秋將至,街上仍是燈火通明,行人穿梭。百姓們見一個俊公子帶著一群出家人,還懷抱兩個嬰兒,都覺詫異,口中小聲議論。兩個嬰兒餓了,發自本能,在眾目睽睽間,小嘴湊向念結和唐九的胸部,用力吮吸。二人麵上大羞,清心看得心馳搖曳,暗想:“她們唐家盡出美女,我若是懷中那個嬰兒就好了。”立刻一正神,心中自責道:“我怎麽動起這樣的念頭。”


    劉凱說道:“你們先得喂他們吃奶啊。”念結和唐九滿臉通紅,念結喝道:“你這小子敢說話占我便宜?”劉凱擺手搖頭道:“我沒討你便宜,人要吃飯,孩子沒牙要吃奶,不吃都會餓死。”念結道:“我是佛門中人,未婚女子哪有奶給孩子吃?”顏佩傑道:“劉凱的意思是說先花些銀子找個乳娘喂飽他們,又不是要你們……”眾和尚本要去海邊改善夥食,沒料到撞上鄉間私刑,餓了整整一天,那會緊張時還不覺得,現在進了城,客店香氣飄溢,眾人胃水酸酸直往口上流。念結和唐九眼下也沒了主意,點頭答應了。


    進了一間客棧,顏佩傑和葉穆元去尋乳娘,身上卻無分文,澀澀的看著念結,唐九“哼”了一聲,給了一錠大銀。老板沒想到團圓夜來了客人,還是出家人,匆促之下隻上了素麵,眾人餓極,也吃得津津有味,都心道:“還有手藝這麽好的麵店,這三年竟沒發現”。孟人起愛邊吃東西邊聊天,他說道:“師太,如果孩子的爹不是我們南少林寺,或者負心漢不認這兩個孩子該怎麽辦?”


    師太道:“出家人哪來那麽多的如果、也許。這兩個孩子讓我遇上了,便是有緣,收養進峨眉,早晚供奉菩薩。”清心聽得心中無端一悲:“一生下來就沒了母親,還要去當尼姑啊,太可憐了。”


    孟人起又問:“那男孩呢?峨眉不收男弟子,也去當和尚麽?”清心搶先接一口:“這可不行,這樣他家就絕後了。”唐九隻覺這個叫清心的和尚庸俗之至,她怒道:“他這樣無情無義,絕後再好不過。”


    一碗麵吃完,顏佩傑和葉穆元也迴來了,後頭跟著一個年輕婦女,一對齊尺大乳


    隨著走動,搖啊,晃啊的。她臉上蕩笑,不知是因為自信還是今夜又能賺到大錢。清心不由自主看向唐九扁平的胸脯,傻愣愣的呆立,被葉穆元一把拖走,總不能看女人喂奶吧。好在唐九也是看得發呆,並沒有留意到清心的“偷窺”。


    吃完奶的兩個嬰兒微微露出笑容,嘴巴嚅動,似在品味又似仍不滿足。清心心道:“做個嬰兒真好。”這一次他沒有自責,感慨發自由衷,做迴孩童,那感覺一定很好。年輕奶娘走後,劉凱立刻問道:“她自家的小孩不要喂麽?”清心道:“她奶水有多,即能幫人又能賺錢。”劉凱又問:“怎麽?女子的奶水,每個人都不一樣的?”清心重重“恩”一聲,道:“鄉下媒婆替人挑媳婦,最看中的就是這點。”言畢,看了一眼百曉知,心中微有取勝的快意:“這種事,我比你懂得多。”他卻沒看到唐九正陰沉著嫩臉,直勾勾的盯著他。


    眾和尚怕巡邏僧人大清早會來查房,又繼續往南少林寺趕。一尊地藏菩薩倒在路邊,大概是被前兩月的大海風吹倒的,卻無路過的僧人、香客順手扶起。念結帶頭,與眾和尚一起將地藏像扶正、洗淨,念結歎道:“這麽多人來迴拜菩薩,卻怎麽連一尊像也懶得扶起?”清心看著地藏菩薩,也忽地喟然道:“見聞瞻禮一念間,利益人天無量事。那個孕婦若隻生第一胎男孩,說不定就不會死了。”這副對聯掛在天下所有的地藏廟旁,意思是:哪怕隻是一念之間的為善,也是功德無量。唐九會錯了意,以為清心說女子是禍水,是第二胎的女娃害死了母親。這一刻間,她對清心厭惡到了極點,如果不是姑姑在旁,這個清心早就死上一百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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