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終畢,竟全無重章複遝,眾人明知會聽得淒苦難受,卻仍然側耳聆聽。傳情悲憤處嘈嘈如雷雨,哀怨時切切如靜夜私語。曲聲應人心,人心傷曲聲。一喉雖隻吹一曲,一曲卻生了百情。說此曲‘陽春白雪’,卻怎麽屋外馬匹悲鳴,圈內豬兒停下交配?說此曲‘下裏巴人’,卻怎麽使得冬風不刮,月兒怕羞躲進雲裏?眾人的思緒與這蕭聲互相生發,暗暗契合,被牽引出來的卻盡是悲傷往事,不由得心神悸蕩,停杯不飲,有的竟已垂淚嗟歎。清心想起的是天真無邪的英子,大大黑黑的眼睛,粗粗長長的麻花辮子……突然換成了幹爹趙大伯四根斷指,英子毒怨的眼神……


    眾人隻顧聽著曲聲,卻不曾想到該看看演奏之人。這餘音嫋嫋仿佛從演奏者身體散發而出,低徊無限,像一個被人摒棄的怨婦,獨坐幽台。無聲心自鳴,當中情思真如白居易《琵琶行》裏的:“別有幽愁暗恨生,此時無聲勝有聲。”有異曲同工之妙。過了良久,眾人才仰頭欲知誰是此曲演奏之人?均想:“如此天籟,定出自絕色女子之手。”


    一個滿臉“美人痔”的婦人垂足坐於梁柱之上,身著青袍,竟是個尼姑,她環視眾人,將目光定在唐九身上,淺笑著。這笑容像個不經人事的少女,那目光卻是如刀。


    “真是可惜,是個尼姑,而且不是美女。也是,這種客棧怎麽請得來美女。”眾人剛才還陶醉於音律,此刻眼見是個醜尼姑所奏,興趣大減,又動起筷子“欣賞”唐九。隻有葉穆元拍手稱讚道:“此曲隻應天上有,人間難得幾迴聞啊。”眾人都瞧向這一桌,卻無人應和,他尷尬的笑了笑,抬頭看那尼姑也是充耳不聞,冷若冰霜的目光仍是盯著唐九。


    眾人均已清醒,隻有清心和唐九愣怔無語。那唐九更是潸然淚下,麵露悵惘,想起了自己去世的母親……良久才迴過神,迎著那尼姑的目光,眼中含淚,罵了一聲:“賤人!”


    這一罵,眾人全都放下碗筷,看著這兩個女子。那尼姑聽得這一聲罵,卻是目的達到,開懷大笑。眾人瞧得莫名其妙,唐九‘順逆神針’驟然出手,那尼姑不躲不讓,用蕭擋下‘順逆神針’,反向唐九衝來,兩個人的目的都達到了:這針名為順逆,乃是針上帶鉤,不能拔除。唐九毀了尼姑手中蕭,為解心中之氣。那尼姑想以音殺人,實難辦到,旨在創人心傷,目的既已達到,蕭已無用,故意讓蕭釘上‘順逆神針’,借這空隙逼近唐九。“是娥眉派的尼姑。”一個識得身法的人驚唿道。


    娥眉、唐門、青城在巴蜀鼎立而三,武藝各擅勝場,娥眉派專收女子,所學自是輕巧靈動。雖說唐門為防近戰,也有近身搏鬥的功夫,與娥眉相比,仍是差距較甚。唐九為毀吹得自己心煩意亂的蕭,卻讓尼姑近了自己,暗器難發。外人看來,卻是唐九吃了大虧。唐九反心中快意,來了精氣,拳腳上一時也不落下風。


    兩家輕功,一個為上峰采藥,一個為傷敵逃遁,不分軒輊。兩個女子身影騰挪閃躲如蝶兒花中弄影,煞是好看。眾和尚身有功夫,見著打鬥,並不驚慌逃走,饒有興趣交頭接耳的觀賞起來。時間一久,那唐九畢竟年紀尚輕,臨敵經驗尚淺,內功修為有限,總跳不開五步之外,暗器莫說出手,連放入手中的機會也無。五十招後,唐九精竭氣慌,心念一轉,往和尚堆裏鑽,口出損語言:“思春的醜尼姑,這有一堆和尚等你呢。”那尼姑並不迴嘴,寒著臉亦步亦追。這些和尚有的見唐九美貌,還出手擋下尼姑幾招,有的見唐九口出穢語侮辱修佛之人,便幫著尼姑緩住唐九。菜肴共衣裳一色,鍋碗與瓢盆齊飛,客棧亂作一團。老板衝出來無助的哭喊:“這店你們寺也吃三成,看我稟報方丈,賠死你們!”


    唐九竄至清心這桌,見那天丟臉的和尚還在那邊發楞,心道:“傻子,怪你命不好吧。”她手掌成爪,就要把清心抓來擲做擋箭牌。“女娃娃,心腸這般狠。”林彪強眼疾手快,瞬間提氣,拳擊唐九手爪。偷雞不成反失把米,唐九五指吃痛,又被尼姑追上了,無法再逃,唐九換手出掌與尼姑硬撼一掌,內力相鬥,高者為勝,唐九腳失重心不住向後倒退,那尼姑乘勝追擊,十成之立拍中唐九胸口。唐九人被擊飛十步之外,一口鮮血有意吐了尼姑一臉,一手‘漫天飛舞’飄灑而出。那尼姑滿臉是血,一時睜不開眼,心中知道不好,急忙提氣上躍,小腿還是中了一針,無法再追唐九了。隻留下一群和尚“嗷嗷”慘叫。


    好在清心這夥人一個未傷,見老板四下堵人要錢,趕緊一窩蜂的往外逃。清心乘上馬車獨往馬廝趕,突然後麵一架馬車疾馳而過,裏麵的人還向清心吐了口痰。清心一摸臉,還是帶血的。大過年被人吐了口血痰,清心現在是什麽人物?堂堂福建首刹主持的車夫啊!他逍遙自在,正是這十幾年裏最快活的時候,今天卻被蕭聲撩起心底最深的傷疤,這一口痰使清心勃然動真怒,縱馬急追,兩匹馬兒平日裏好料貫養,今天白白被人抽了好幾鞭,也是大受委屈,長聲嘶鳴,疾騁而追。前麵的馬車雖然趕的急,卻好象沒有固定方向,立刻被清心的好馬追近了。那輛車的馬兒失控撞向清心,清心駕技不高,無法掌控,馬兒互相踐踏,兩個人都被拋出車外落入一個水溏,清心見到活春宮的那處水溏。清心浮出水麵,那個人是唐九。


    清心害怕這個女魔頭來殺自己,趕緊遊開,卻見唐九身體開始下沉,才想起她人受傷了。見死不救既殺生,清心遊到唐九身後,挽起唐九向岸邊遊。眼角突然看見那個尼姑向這個方向追了。清心心道:“什麽深仇大恨啊,趕盡殺絕。好歹是出家人。”城門失火,殃及池魚。清心擔心自己也被殺,趕忙遊到一個隱秘角落,是那天撞著活春宮的角落。


    那尼姑見著馬車,知道唐九就在附近,自己不識水性,不敢下水,氣急敗壞衝著溏水怪叫幾聲。四下尋找,看有無船隻。


    惡敵當前,唐九身受內傷,心兒慌亂,又突然醒覺,有個和尚正把自己抱在水裏,有個硬物頂著自己的臀部。她十三歲便隨長輩行走江湖,自然知道這是何物。唐九急忙抽身,才想到自己不會水,隻能由和尚抱著。仰頭看見和尚笑臉看著自己。“一個和尚居然可以笑的這麽猥瑣!”自己身著男裝,他竟然在寒水之中,趁人之危,起了“反應”。“什麽出家人!簡直就是個有龍陽之癖的色中惡魔!”


    清心則是有苦自知,他掉入水溏就想起那晚肉晃晃的一幕,再見著唐九驚慌失措、楚楚可憐的水柔容顏,水冷心熱,下身怒舉。他隻能尷尬、羞愧的對唐九笑著。感覺立刻從下身傳入腦門:“她的身體怎麽這麽硬,銅胸鐵屁。有點象師父,精瘦、堅硬的肌肉。”“原來師兄賭的是真的,她樣子雖美,身體卻象個男子。”像剛買到一個自己心愛的東西,卻發現它竟有缺陷,有些失望。


    清心正要向能站住腳的淺水處遊,唐九突然掏出一把飛刀對著清心腦袋。清心大驚,叫道:“不要殺我,你會沉到水裏去的。”


    “你這色禿不要碰我!”


    “不碰你怎麽救你,下麵是他自己立起來的。”清心為了自保,慌得口不擇言了。“姑娘美勝天仙,身形具佳,佛主見了也會動心……”


    聽到清心讚自己“身形具佳”,唐九心像被人揪住,麵色更寒,說道:“那好,你便說說我的身體美在哪裏?說的不好或是說謊我便是死前也要一刀刺得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天上飄來幾朵雲兒遮住了月亮,清心看水中的唐九如隻有頭顱的女屍。雲兒又迅速飄走,月光照著唐九素美的容顏,水中的身體被月光打了對折,受了內傷,寒水之中微微顫抖,弱不禁風,哪是個冷冰冰、兇巴巴的“女魔頭”。強烈的反差把清心瞧的癡了,由衷讚美道:“你好比天上的月亮,上弦月缺,你能說今晚的月亮不美麽?”


    唐九先是一怔,驀然之間心悸顏動,


    再見清心眼神誠懇,麵是正色,唐九又一刹那間竟露出小女兒家應有的情態:“第一次有人這樣讚美自己。”“有讚自己美貌的,有讚美自己武功的,身體是第一次被人讚美。”女子誰不愛美?誰不喜歡男子稱讚?唐九手中飛刀再送幾寸就能刺進清心太陽穴,卻遲凝不刺。


    清心真心過後,卻第一次對一個女子起了“壞心眼”,他繼續讚美唐九:“你聽說過“坐懷不亂”的故事麽?柳下惠懷裏的美人一定沒有你美。女媧娘娘定是嫉妒你的臉,才把你的身體捏成缺陷之美。”清心又順便讚美唐九的家人:“你爹爹一定長的很俊吧,我老家的人都說父親越俊,女兒越美,你爺爺……”


    清心越說越歡,卻突然瞥見唐九麵色越來越陰沉,忙收住嘴。唐九森冷道:“是了,我爹就是太過俊美,那尼姑才成了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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