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心和仇祚佟又返迴鎮上,挑了間小酒館。與其說是請吃飯,不如說是請喝酒。仇祚佟肚子被西瓜填股了,清心也化緣吃過了,他注視著仇祚佟手裏的酒杯,每喝一杯就吟一句關於酒的詩,也不知道是為酒而詩還是因詩而酒,又或者隻是想在一個不準喝酒的和尚麵前彰顯下酒量?清心全家都沒有飲酒的習慣,以前未做和尚的時候,隻喝過一小口祭灶公灶母的米酒,滿口辛辣,從喉嚨燒到肚子,怎麽會有人對這種東西趨之若騖呢?下酒菜是幾個豬蹄,豬圈裏整日踩自己糞便的東西,卻美其名曰“千裏香”。


    “和尚,為什麽我看到一些信佛的人照樣吃肉喝酒呢?”三杯酒下肚,咬完一隻豬蹄,仇祚佟開口了。


    “他們吃的叫三淨肉。”“就是沒親眼看見、聽見動物死時樣子、聲音的肉,而且也不是為了想吃而讓人故意殺死的。”清心連說了兩句解釋道。


    仇祚佟嗤之以鼻道:“這般做作!要麽幹脆不吃,要麽親手殺了吃才香。”


    七小杯酒過後,仇祚佟就不勝酒力了,醉眼微乜,有問必答,不問也答。


    “我家姓仇,我娘家姓佟,祚也就是富貴、福氣的意思。”


    “象我這樣出來趕考的書生,十個有九個能到京師,又隻有六七個能迴到鄉裏。”“半路遇到歹人或病死了,沒有考中,自殺或是等來年,有的高中後做了陳世美便不迴鄉了。”


    “我們興化這些年文曲星高照,出了好幾榜進士,可惟獨就我這個仇姓一個都沒有,祖宗牌坊都低人一等,家裏人可就指望我了。”清心聽了心道:“你這個仇,在家鄉有幾個人姓?機會當然就小了。”這話當然沒說出來。


    這酒真是個害人的東西。書生借著酒勁繼續侃侃而談,開始扯到自己的家事:“我原以為上茅房從來都是用紙的,可那天我看到父親用的居然是磚瓦。我以前常怪父親不懂鑽營,弄的家道中落,四處求人。那天看到他那樣,我第一次哭了。”清心心道:“上茅房,窮人本來就是用瓦片的。你這富貴書生對這個也多愁善感。”他和書生家境際遇不同,沒有共同語言,對不上話,隻能聽他傾訴。


    “這一次傾盡家產,隻為一搏高中,光耀門楣,不想車夫和山裏的賊人串通,半路上謀我錢財,當時想死的心都有。”“想起父母送別時的殷殷寄托,一定要活的到留都(南京),考不中才死而無撼。”“這樣我才去偷西瓜,於是就見著你這個偷瓜的和尚。”


    “書生,自殺就是殺父母呢!”清心怕仇祚佟真的想不開,勸解道,也不計較他又一次汙蔑自己是偷瓜和尚了。


    “這我自然明白,家裏就我一個獨子,希望我延續香火就好,可我仇祚佟豈是這樣默默無為的人!我一定要闖一番事業給族裏人看,讓他們來求我的父親!”仇祚佟的眼裏射出一道精光,語氣堅決。


    仇祚佟後來盡管不勝酒力,可還是把最後一滴酒喝光了,不浪費這一點,清心很欣賞。他們在瓜田外的草堆上過了一夜,仇祚佟建議再迴來,最危險的地方往往是最安全的地方。他們有段路程是是順路的,結伴而行。俗話說:“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有些人,你和他相處久了,他的脾氣就會影響你。而書生,清心隻和他相處了幾天,就發覺自己變的愛說話,喜歡對書生的言論反唇相譏。這天仇祚佟對清心的光頭觸頭生情,給清心講了個故事:


    從前有一個人,頭上光禿禿地沒有頭發,因此冬天覺得特別冷,夏天又被太陽燒得特別熱,還有蚊子來叮,很是苦痛。他到處打聽醫生,希望能治愈他的毛病。後來,他探知一個醫生,據說這個醫生不論什麽疑難雜症都能醫治,他就跑去請教,對醫生說:“我的禿頭病實在太痛苦了,現在知道隻有您能治我這個病,無論如何請您給我醫治一下。”不料,這個醫生立刻脫下帽子,把光禿禿的頭給他看,並說:“對不起,我自己也是患著這個毛病,很是痛苦。假如我能治愈這病,我不是早已把自己醫好了嗎?”


    清心當然曉得仇祚佟在譏笑自己的光頭,書生的愛挖苦人,這幾天他已經習慣了,於是他針鋒相對,也說了一個故事:


    從前有一天,佛與諸比丘,走到了一條大河,見河邊有五百牧牛人,五百捕魚人。佛一行人坐在離河不遠的草地上休息。此時,捕魚人網得一魚,五百人拉網,一起用力都不能將此魚拉出水麵。五百捕魚人又吆喚牧牛人眾,千人共同用力才得拉出一條巨大的怪魚。隻見此魚身上長有百頭,且種類不一,有驢、馬、駱駝、虎、狼、豬、狗、猿猴、狐狸等等。眾人甚覺奇怪,都競相觀看這隻怪物。


    世尊釋迦牟尼佛尋聲也來到河邊,看見這條怪魚,便問魚道:“你是當年那個書生嗎?”如是問了三次,那怪魚都迴答道:“我是呀!”世尊又問道:“當初那樣教化,你均不知悔悟,現在你在何處?”怪魚迴答道:“我墮在阿鼻地獄中,苦不堪言……。”


    阿難(佛陀的弟子)在一旁不解地問世尊“偉大的佛陀,你為何把這條百頭怪魚叫書生呢?”佛祖就為大眾開示百頭魚的因緣果報。


    前朝時候,有一戶殷實人家,生了一個男孩,名叫書生。他生來聰明博達,精通許多學問和技藝,從小到大,無論在哪裏,他的表現都非常優秀,從不曾讓老來得子的父母失望。在書生的父親過世後,年老的母親對他有了更深的翼望。一次,她問書生:“孩子啊,你這麽聰明,恐怕天底下沒有人比得過你吧?”書生老實迴答說:“有一位釋迦牟尼看透人間萬象,這點我不如他。”


    母親就說:“你為什麽不去學習佛法呢?以你的聰明才智一定可以超越他!”


    於是書生就盾入佛門學習佛法,越學就越覺得佛法精深,深不可測,而自己以前隻不過坐井觀天。他的母親時常來探望他,滿心期待的問道:“孩子啊,你現在學的怎麽樣了?勝過釋迦牟尼了吧?”書生一次又一次的搖頭,他的母親心情跌落到穀底。終於有一天,母親再也忍受不了,對他說:“我教你,以後隻要有人勝過你,你就用惡毒的語言迴罵他:‘你們真是太愚癡了!沒見識!比豬還不如……!’這樣就沒有人再敢和你比了。”


    書生飽讀詩書,當然知道這樣不對,可百善孝為先。想到自己從前都是第一,現在卻怎麽也比不上佛主,他的心情也急噪起來,所以他真的用罵人的方法來掩飾自己的心虛和不足。日子一天又一天過去,原本善良的書生,變的越來越傲慢,越來越口不擇言,用他想到的一切動物來罵人,如:豬頭、狗臉、牛頭、馬麵、猴屁股……來侮蔑自己看不起的人,不管他是否比自己知識淵博。


    如此深重的惡業,使得書生死後淪落到了畜生道,而且形貌怪異,身上長滿了百餘顆畜生頭,猶如無數的毒瘤。佛主的聲音中,流露著無限的悲憫,教化了在場的眾人。


    仇祚佟聽完不怒反笑,清心也跟著笑了。他們不再言語,又走了幾步,互相對望一眼,一起笑了,交友於心。清心想:“書生並不是一個壞人,隻是有點偏激好高。”接下來的幾天,清心給仇祚佟講佛門的故事,書生一一駁斥如何如何的不通常理,反過來給清心講儒門的大道理。友情有時候也是天意的安排吧!這些話如果是蘇漠鑫和仇祚佟交談就是相互對牛彈琴了。


    端午節的前一天,兩人行至閩西最大的城,人群熙攘,接踵磨肩,大河裏的龍舟蓄日待發。街上格外熱鬧,請心這樣混口飯吃的和尚都要駐留數日,更何況那些雜技班子、賣藝的江湖浪人、漂泊的江湖郎中術士。清心和仇祚佟都是愛熱鬧之人,可精彩的地方裏三層外三層圍的個水泄不通,清心個矮,仇祚佟也隻和成年人一般高,他們又不願互相墊著看,就去尋個冷清的把式看。終於尋著一處,是一對父子模樣,在表演‘胸口碎大石’。清心以前看的都是花把式,圖個熱鬧,


    這樣貨真價實見的不多,可這‘胸口碎大石’也未免太老套了點。所以門可羅雀,更別提有什麽收入了,和旁邊的雜技班相比,簡直是天壤之別。父子倆皮膚黝黑,那少年年紀比清心大卻仍然矮了清心一點,大石塊壓在身上,他憋紅了臉,可旁人看過去還是一張黑臉。父親舉重若輕,手法幹淨利落,一錘破石,等少年起身端著銅鑼來收錢的時候,清心拉著仇祚佟象以前一樣跑開了。旁觀的眾人均想:“就這樣‘匡當’一下就跑來收錢?是來搶錢的吧!”那少年眼神怨懟:“你們看完了整套把式,卻一文錢也沒給。”父親隻是一搖頭:“這年頭識貨的看官實在太少了。”


    清心和仇祚佟去買粽子,趁著喜慶去化緣,戰果頗豐,又一次路過剛才的街口,街上的藝人收攤大半,也準備去吃頓好的。那對父子卻還在。這第二次看,還是和早晨一樣,胸口碎大石,比早晨還要慘,寥寥數人在看,覺得沒意思又走了幾個,更別提掏錢的了。“難道他們從清早一直賣藝到現在?”


    “他們大概還湊不足今天的飯錢。”清心心裏覺得很不是滋味,摸搜出幾文零錢放在盤子上,他用了點力,砸出了聲響,他想讓這對父子知道:我現在可是有給錢了。那父親拱手作謝,那少年隻是撿起錢,麵無表情。


    清心心中有些歡喜:今天做了件好事。他和仇祚佟走進一間麵館,明天就是端午節,而且過幾天就要和書生分開了,得好好吃上一頓,當是餞行。


    ps:本章中的故事,選自《百喻經》,的故事,選自《賢愚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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