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的四月,時辰雖然還早,天色已經大亮了。鼓山道上,薄霧之中走下半山寺裏一群頭發剃不光亮的和尚。


    “大師兄,老師父最近是越睡越遲了,吃完早飯又跑迴屋裏睡,是不是快升天了?”


    “三師弟,你們超度了那麽多魂,難道不知道這人若快要死了,應該是迴光返照早起才是,現在看老師傅,是要越活越長壽了。”二師娘調侃道。


    “什麽事都不做,吃的倒是最講究,連白菜是第二天的都吃的出來。”三師父吐了下舌頭笑道。


    “你們別亂說,小心折壽,我來寺裏的時候,老師父已經是這樣了,算起來有十來年了吧。”仁山見仁渡閉口了,接著道:“聽我師父以前說,老師父來了以後寺裏的香火才旺起來,就當養個財神好了。”其實仁山心裏對這個光吃飯連話都不多說的老師父也不甚滿意,不過自己的師父臨終前有交代一定要善待他。寺裏仁字輩的隻有自己拜了師父,教了仁山一段時間就西去了,後麵的弟子都是跟仁字輩,仁山當時也成了附近年紀最輕的主持,成了向清心說教的資本。


    清明這段時間,綿雨霏霏,下了半月有餘,是上山的香客最多的時節,都是天沒亮就來,寺裏人累的要命不說,還憋了一個月沒下山,清心沒什麽感覺,其他人心裏就有點不平衡了。這天寺裏接到筆大生意,有個還俗的和尚死掉了,請山裏的和尚做法事,以為好歹在寺裏做過和尚,有交情不會被騙。這下不僅全寺都出動了,還請迴以前還俗的,連二師娘也下山幫忙做飯,仁山嘴裏說是自己人價錢算最便宜,暗地裏偷著樂了。


    英子他爹也被早早的叫到岸邊等候,英子是不會這麽早起來的。趙大伯有個規矩:下山替人做法事超度的時候不收過河的錢,頂多寺裏人帶點東西迴來給他。


    “他下山入贅也才幾年,吃好穿好,怎麽四十歲就去了呢?真是可惜。”趙大伯和死去的那個和尚也認識。


    “說是入冬著了風寒,燒一直不退,大夫也沒法子。”


    “其實是天天逛窯子害病了,當初也勸過別入贅那麻子家的,現在倒好,去外麵尋歡作樂死了,還累了人家一大口子。”


    “做那種事死了,自然沒臉說了。”


    “三師父,什麽那種事?”


    “那種事嘛……,你多當幾年和尚就會知道了。”仁渡故做神秘,壞壞的對清心笑道。


    清心是第一次下山做大法事,覺得整日裏死記硬背、佶屈聱牙的經文今天總算派上用場,有點興奮,看江上的風景都與以往不同了。


    上岸進了府城,陳家已經派仆人在等了,領著他們彎彎曲曲繞了好幾條相似的巷子。不熟悉的人一定會走錯,不過今天若是專程拜訪就不難走,隻要認準批麻帶孝的,七拐八彎,一條深深長長的小巷盡頭,兩人來高,白色牆壁的大宅院就是。


    雖然是大戶人家,卻不能聲張了風光大葬,就隻好請了些關係較近的親戚,來往的人不是很多。靈堂裏麵一口黑黑大大的棺材還未合上,清心很想馬上跑過去看看死的“師傅”長的怎麽樣,還是忍住了。一個年紀尚輕的女子跪在棺材左邊埋首抽泣,不停的用手絹拭淚,清心還是看到了那張麻子臉。“真的很難看!”


    稍是休息,喝了幾口水就準備開始了。先請出族中的長輩,站在靈台邊念祭文。一個山羊胡的老先生,用嘶啞拉長的聲音,故做悲慟的念出:“嗚唿哀哉!心痛不矣。有公陳某,富貴兩全,禮孝之德,長遠流芳。兒孫共授,傳為家訓。昔日茲事,曆曆在目耳。惜道不公,妒其英才。不惑之年,天不賜福,白虎行兇。餘等痛心疾首。願天有靈,蔭福後輩,孫孫繁衍。哀哉悲哉!撫平痛心。思之痛之……”這老先生大概經常為族中死者誦讀祭文,朗朗上口卻不思改動,總是千篇一律,這戶陳家明明無兒無女也念成孫孫繁衍了。


    清心越看他越象以前自己的教書先生,不禁想:“難道有點學問的人老了都是這個樣子?”


    然後就是和尚的事了,仁山領唱,下麵的一段段的念經文,巧木魚、轉圈……還俗的和尚有些跟不上了,清心嘴巴熟練的念著,心裏卻想著迴去和英子玩什麽……


    好不容易熬到午飯,吃的齋菜都做成魚肉的精致摸樣,連味道都有七分象,都是二師娘的手藝。清心都覺得大概是因為這個,寺裏才肯二師娘住下,都說二師父有福氣。這些東西也隻能在大戶人家做法事的時候才能吃到。


    下午念完一遍經,就輪到這家裏人跪,還要哭喪,因為沒留下一兒半女,就要找人裝孝子哭喪,又不能隻有一個,至少要三個以上,顯得多子多孫,幾個親戚小孩,再把清心算上,換上孝服,就開始一起哭喊,清心覺得有點委屈,嘴裏有東西堵住似的,臉漲的紅紅的喊不出來。


    大概另外幾個小孩的哭的聲音太過“慘烈”,這時候管家進來說門口來了個乞丐,就給點錢打發走了。約莫隻過了半刻工夫,宅院外也響起了成片帶著哭腔的喊聲,管家跑來說道:“夫人,外麵來了一群要飯的。”原先那個乞丐迴去後引來一群乞丐。這家人不禁暗暗叫苦,觸了黴頭。


    清心覺得累了,有點尿意,找了三師父一起去後院解手,正解褲腰帶的時候,突然背後一陣風過,聞到一股淡淡的香氣,清心扭頭去看:卻是一個半身穿棉襖,下身露出半截大腿的乞丐,相貌最為平常不過,最醒目的是那顆閃亮的光頭,照得清心都覺得一陣暈眩。


    那個光頭乞丐隨手在仁渡身上一點,仁渡就動彈不得了,張著嘴巴提著褲子定在原地,定住了身子卻定不住射出的尿,淋了一褲子。


    “這就是三師父經常吹的點穴?!”


    清心正想叫喊唿援,被光頭乞丐摁住嘴巴,惡狠狠道:“想這個和尚活命就別喊!”


    清心趕忙點點頭,突然院外又是一陣嘈雜的腳步聲,伴隨著眾人的喧嘩。


    “管家,外麵又有什麽事?”


    “夫人,外麵來了一群官兵,來幫我們趕乞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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