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裂的大地摻雜這城市的屍體,沸騰的泥石咀嚼著鋼鐵的殘骸,一切都在流淌著,沸騰著,揮發著仇恨與怒火,飄散在雲煙中。</p>


    即墨踏過廢墟,踏過這片燃燒的、寂靜的淩晨,天空已經出現了一絲青線,徐徐地抹在視線的邊緣。</p>


    他繼續向前,就連熔化的鋼砂都沒有發出聲響,彷佛一切都是死的,星辰也失去了它們的光輝。</p>


    久遠的記憶總會帶來熟悉的風景,正如同此刻萬物寂靜之時。倘若說覆滅舊文明的神怒是眾生啼哭之日,那麽這沉寂之時代表的則是哀悼。在那一天,那一時,那一刻所證明的一樣。</p>


    神已死,眾生皆默。</p>


    這個結論是如此突然,就像是“千劫”的消失一樣。哪怕隻是曆史片段的重現,英桀的幻影也絕不是一場死鬥就能滿足的惡獸。那場死鬥的終結更像是電影的突然黑屏,唯一的可能就是被剪斷了放映帶。</p>


    那麽支撐著“千劫”這段影片的帶子就是崩壞能,來源於“神”的準許,而現在,這份源頭消失了。</p>


    月亮掛在西落的盡頭,天空卻維持著半昏的模樣,晨光逐漸從東方亮起,混沌的邊界逐漸清晰,即墨看到了前方的勝景,那沉寂的源頭——</p>


    “神之死”。</p>


    神的血液是什麽顏色?</p>


    紅色。</p>


    神最後的神態是怎樣的?</p>


    驚慌的,恐懼的,無法理解的。</p>


    致命的傷口將神軀懸空掛立,洞穿生機的是一隻如黃金般璀璨的手臂。</p>


    有一個人,他擁有著絕對的理性;</p>


    有一個人,他保有著病態的偏執;</p>


    有一個人,他孤獨地守望著那破碎的“愛”。</p>


    即墨站在廢墟之上,他看著那人,那個如蛇似狐般的男人,他們之間的歲月跨過了五百年,他們之間的時代隔了一個世代,卻擁有著同樣的執念,或許生命對於他們來說都是為了一個相同的字眼。</p>


    “你好,即墨。”</p>


    那人說。</p>


    “你好,奧托。”</p>


    他說。</p>


    金色的手臂拽出了零星的血肉,一顆帶著紅沫的寶石被攥在了手中,晶瑩剔透,閃閃發光。</p>


    摧毀城市,嬉笑苦難的惡神就這樣倒在一旁,像是一塊被撕碎了的抹布。</p>


    太陽終於升了起來,卻隻能在這片殘骸上投射出兩道對立的人影。</p>


    一人身後,是藏匿著殺戮與死亡的黑影,燃燒著破滅與絕望的火炎;</p>


    一人身後,是組合變換的神跡造物,是一個文明的遺產與哀歌。</p>


    【虛空萬藏】。</p>


    上個紀元全部的知識盡藏其中,每一本書籍都記載著那個文明拚死求生的渴望,以及對於進化的欲望。</p>


    人類為什麽會衍生出神話?</p>


    因為人類追求著完美,追求著口耳相傳中最為神聖的未來,人類渴望無所不能,所以想象無所不能,這是根植於文明中的野望,每一頁文明的書頁中都寫滿了人類對於征服的無限欲望。</p>


    人,追求著神。</p>


    過往的文明與它的野心一同封存,而又被同樣超人的智慧所開啟。知識會詛咒無能者,卻會成為智者最忠誠的奴隸,為他奉上進化的鑰匙。</p>


    那顆寶石就躺在他的手裏。</p>


    神的降臨讓虛幻的存在成為了現實,而這顆寶石便是神得以維係現實的關鍵,正如同那些律者核心,不過這更加高級,也更加地接近崩壞的本源。</p>


    現在,隻要他收攏手指,【虛空萬藏】就會啟動它的儲能程序,將能源核心納入它的能量迴路,並將其完美地與使用者融合。</p>


    “我以為你很愛她。”</p>


    即墨說道,他看著那具毫無生機的屍體,失去了崩壞能,這具神軀也迴歸了現實,五百年的歲月瞬間傾軋在她身上,以讀秒的速度崩潰,如同被風吹起的沙礫。</p>


    “我當然愛她,我活著就是為了她。”</p>


    奧托看著手裏的這顆鑰匙。</p>


    “但她已經死了,死在了五百年前的愚昧中。”</p>


    他一直分得很清楚,不論那份愛在五百年的光陰中如何扭曲,讓這個男人變得如何癡狂,那最真摯的感情依舊熾熱。或許這五百年來的一切都是偽裝,最終都隻是為了那唯一的希望。</p>


    “停手吧,奧托。”</p>


    主教終於將視線從手中的權柄上移開,看著那個黑發黑眸的老友。</p>


    對於像他們這樣的老人來說,還能夠站在一塊說說話,便都能安上“老友”這個詞語了。</p>


    “我第一次聽你用這樣的語氣說話。”</p>


    權柄在他手心滴溜溜地轉著,閃著動人心魄的光。</p>


    “如果踏出那一步,你就再也不是人了。”</p>


    “嗬……”</p>


    奧托笑了,即墨第一次看到如此的奧托,笑得那麽真實,又是那麽蒼白。</p>


    “你讓我想到一個笑話。”</p>


    主教吸了口氣,彷佛想和以往一樣,站在虛榮的殿堂上盡情抒發著虛假的演講,但又像是忽然被抽走了脊梁,肩膀塌了下來,最終變成了一抹無謂的笑。</p>


    “有兩個精神病從病院裏逃了出來,他們逃過了層層追捕,越過了疊疊障礙,但最終,他們與自由之間的距離隻剩下了一道牆,他們站在樓頂,隻要跳過去,他們就得到了解脫。”</p>


    他聳了聳肩,看著即墨:</p>


    “第一個精神病他的體製很好,或者說根本就不是正常人該有的體能,他怒吼著,奔跑著,整個精神病院的上空都迴蕩著他對於希望的渴求,他跳了過去,他成功了。”</p>


    </p>


    “但第二個精神病不一樣,他很弱小,體弱多病,弱不禁風,瘦得像一根麻稈,他怎麽可能跳得過那道鴻溝呢?他該怎麽能像第一個精神病一樣,獲得彼方的解脫呢?”</p>


    “所以他拿出了一個手電筒,照到了對麵,他指著那道光,說,‘看!我可以從橋上走過來!’”</p>


    這個笑話並不精彩,也並沒有得到兩人的任何一點笑意,讓這個笑料像是玻璃一樣摔在地上,碎了一地。</p>


    奧托的聲音平複了下來,沒有那分嘲笑,變得像是塊石頭,沉進了深淵。</p>


    風吹了過去,地上的遺骸揚起了最後的塵埃,消失在了風裏。</p>


    “我要跳過去。”</p>


    他握緊了那顆權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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