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墨輕輕放下了這位女仆小姐,他總算是看到了這個女子脆弱的一麵,像是一盞紫羅蘭色的小燈,顫抖在破碎的邊緣。淚珠從眼角滾出來,連成了一雙線,混雜著血淋淋的痛苦,淌成了一片。</p>


    心髒仍頑強地堅持著,但唿吸卻徜徉在寂滅的邊緣。</p>


    持劍的巨人矗立在戰場上,黑紅的劍鋒還未凝結起殺戮的積血,可它卻不再揮劍。戰場上的怪物們也不再咆哮,匍匐的愚者藏起了利爪,蠻橫的戰車停下了衝撞,狡詐的魔術師卷起了披風,它們都沉寂了下去,血紅的視線落在地上,不動分毫。</p>


    鋼鐵發出了呻吟,雙劍的巨人皇帝逐漸傾斜,分出了一條橫切的線,分割,錯位,崩解。</p>


    但它的臣軍卻沒有分毫異動。</p>


    崩壞確實理解了“進化論”,基礎智能也確實讓這些怪物變得更加棘手,可也正是如此,它們才選擇了靜默。</p>


    隻要是生命,就會選擇生存,隻要擁有智慧,就會選擇避害。“進化論”的最終目標就是存活,為了適應大地,祖魚擁有了肺部,為了適應飛翔,鳥類完成了雙循環係統,為了適應環境,人類學會了趨吉避兇。這是鐫刻在每一個生物骨子裏的根本,一切都是為了生存。</p>


    </p>


    而這些怪誕可怖的生物也同樣遵循生存的本質,它們所感知到的既不是老朽的少年,也不是曆盡坎坷的英桀,而是一團漆黑的墨,塗滿了一切未知的恐怖。</p>


    即墨向前,甚至沒有拔出他的鐮刀,隻是向前,影子長長地拖在身後,蓋在女仆小姐的身上。他身前是一片空寂,他身後是肅穆的禁地,惡鬼們仿佛忠誠的信徒,信仰著最原始最殘忍的法則。他行一步,它們後退一步,這是靜默的奇觀,他如同無光的黑暗,一步步壓在那些生命本能的邊緣。</p>


    “上帝呀……”</p>


    戰線遠方的指揮官舉著望遠鏡,他懷疑自己瘋了,又或者是被惡作劇塗了眼睛,一雙鏡片中映著那近乎夢幻的場景。</p>


    士兵們同樣如此,這片土地與文化熏陶出的人有著近乎癡狂的信仰,也讓他們的精神更加脆弱與天真。他們呆愣,他們癡傻,他們望著那片戰火中空寂的圓圈,他們仿佛看到了那本信仰中鐫刻的神話,造世的原初行於水上,引導的福音分開大海,或許那才是真正的曆史,或許那才是口耳相傳中掩蓋的真相。直到一抹鮮紅的信號彈冉冉升起,他們才打了個激靈,哆哆嗦嗦地打開了通訊。</p>


    他們也清楚這紅煙的含義,唿叫醫療增援、將傷員帶向後方,可這些士兵卻開始不敢相信自己的認知,隻是下意識向上級征詢,當然也隻是得到了上級的訓斥。</p>


    即墨繼續向前走著,唿叫完增援,他便將麗塔留在了那片紅煙下,他確信這位女仆小姐的安全,正如同這些生物潛意識中強烈的“生存欲”。</p>


    直升機的轟鳴很快落在了即墨的身後,他聽到了那些無謂的禱告,這是在恐懼與不可知論包裹下所唯一能乞求的選擇,無奈而可憐。</p>


    即墨沒有迴頭,他太清楚自己的迴眸會帶來多少說不清道不明的後果,千年前便是如此,千年後也同樣如此,他隻需要知道傷員已被妥善安排便足夠了。</p>


    “它們後退了……”</p>


    不論是前線,還是電台,都在傳遞著同樣的事實:</p>


    “它們後退了!”</p>


    衛星看到的是如歸巢般的紅蠅,是如海浪般堆疊的漩渦,僅僅隻是因為一個人。</p>


    如果這些怪物擁有嗅覺,那麽它們會聞到這片陰影中所浸染的累累血債;如果這些怪物擁有聽覺,那麽它們會聽到這片陰影下所迴蕩的淒淒慘嚎;如果這些怪物擁有語言,那麽它們一定會用最誇張的方式來描繪一個神話,一個禁忌,一片由它們屍骨所構築的陰影王座,那是它們的天敵,那是專業的屠夫,他手持的鐮刀隻為如割麥般收取它們的性命,而它們則隻是案板的魚肉,毫無反抗的可能。</p>


    現在的它們是矛盾的,從這個物種的誕生到現在不超過二十四個小時,可這個族群卻的思想史卻如海嘯般起落不定。它們的求生欲驅使著逃離的可能,可血脈的本源卻讓它們忠於創造自己的原初,所以它們隻能向著出生的方向後退,哪怕它們像是螞蟻一樣疊了起來,弱小的個體被強大的個體所壓碎,它們也仍然在後退,壘成了一堵堵高牆,因為它們別無選擇。</p>


    即墨卻隻是前進,重迴巔峰的感覺很好,揭下了名為“艦長”的虛幕,露出了那名為“武器”的真實。</p>


    MEI博士說得很對,他確實是一把武器,不論過了多少年,重新擦一遍,依然鋒利如新,散發著陳腐的血腥氣。</p>


    作為“艦長”的即墨,他會頭疼怎麽去解決這堆積如山的崩壞,但作為“武器”,他不會煩惱這些,也不會正眼去看這些,所以他走了過去,而它們卻隻能顫抖。</p>


    他踏過了走廊,買過了樓梯,穿過了廣場,走進了電梯。他看到了被騎槍捅穿的怪骸,也看到了被當作材料的人體,但他還是走了過去,就像走過了一個花園。</p>


    視線從電梯上望下去,能看到它們的眼睛在黑夜中反射著猩紅的光,包圍著這座直通穹宇的天梯,它們開始了等待,像是海邊矗立的礁石。</p>


    咚。</p>


    頭頂傳來一聲響,電梯輕輕晃了晃,到站了。</p>


    門開,燈亮,鼓響,好似一場大戲迎來了最高潮。搖燈、染燈、閃燈,編織出夢幻的顏色;琴聲、號聲、笛聲,渲染出迷醉的曲譜。金光閃閃的女武神站在舞台的中央,前篇一律的觀眾齊聚環宇的席位之上,齊齊鼓鳴歡迎的掌響。</p>


    人偶之間,主座之上,純白的存在露出了微笑,仿佛得償所願,好似心想事成。</p>


    【祂】說:</p>


    【好久不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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