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陽如血。</p>


    不,不是錯覺而產生的比喻。</p>


    確實是血。</p>


    確實,也都是屍體。</p>


    蒼玄搖搖晃晃地站在那裏,丹朱跪在她身旁,在她們身前,是眾多屍體中的一具。頭骨塌陷了一塊,石錘的裂傷,後腦勺軟軟地陷下去,死不瞑目。</p>


    “他……死的很痛苦吧……”</p>


    丹朱的手指在顫,觸及到那雙再也無法合起的眼睛時,她隻感受到死者的冰涼。</p>


    “為什麽……”</p>


    她閉上了眼睛,流著淚:</p>


    “隻不過,是一柄劍而已啊……”</p>


    她的聲音,有些啞,她已經哭了很久,淚都幹了。</p>


    “我,早該想到的……”</p>


    蒼玄望著這片屍原血野,喃喃自語,這句話她已經重複了數百遍。</p>


    即墨扶著赤鳶,她的臉色也有些發白,但還是站住了,沉默著,看著這片戰場。</p>


    是的,戰場。</p>


    這裏是阪泉。</p>


    在三個時辰前,兩個部落之間的戰爭剛剛結束。</p>


    不是別族,而是有熊和神農。</p>


    那兩個稱兄道弟的氏族。</p>


    “曾經”稱兄道弟的氏族。</p>


    這場戰爭的起因,有些可笑,僅僅隻是因為一柄劍。</p>


    軒轅劍。</p>


    神農炎首聲稱,殘暴的有熊不配擁有軒轅劍,作為種植了大量糧食,為君仁德的神農更有資格擁有軒轅劍。</p>


    有熊的領民生氣了,附庸於有熊的其它氏族也生氣了,甚至不需要少典發動宣戰布告,有熊的戰士們就已經自發組成了軍隊,提著石錘手斧,發動了戰爭。</p>


    戰爭,流血的戰爭,即使隻有石製武器這樣原始的冷兵器。</p>


    但一樣,血腥。</p>


    “這不是軒轅劍的問題,即使沒有那把劍,甚至沒有禮物,這場戰爭依舊會發生。”</p>


    隻有即墨,他沒有太多的悲傷,看著這片戰場遺骸,一字一頓地說著:</p>


    “我們,隻是加快了這一過程。”</p>


    “為什麽……”</p>


    丹朱抓緊了浸染鮮血的泥土,握緊,血,泥,溢出來,留在手掌中的是一片暗紅。</p>


    “難道,就沒有辦法阻止嗎?坐下來談,不好嗎?”</p>


    即墨的聲音有些僵硬,又有些平穩,聽不出來太多的感情,隻有他說出來的每一個字:</p>


    “有熊和神農越來越強大,他們各自的領民也越來越多,有熊發明了絲縞和紡織,大量的精美衣物成為了和各族經濟交往的來源,而神農率先提倡了穀物主食,養活了很多人,這兩個大族都需要更多的土地來養活更多的人,戰爭,是無法避免的,軒轅劍隻是……”</p>


    </p>


    嘴,被捂住了。</p>


    赤鳶伸出了手,捂住了即墨的嘴,阻止了他接下來的每個字:</p>


    “別說了。”</p>


    她的腦袋靠在即墨身前,有些沉:</p>


    “別說了……”</p>


    空氣安靜了下來,能聽到蒼玄呆滯的唿吸,丹朱低啞的啜泣,和赤鳶壓抑的顫抖。</p>


    她們也知道真相,前文明的知識和即墨的話簡簡單單地就向她們揭露了殘酷的事實,但她們依舊不想聽下去。</p>


    她們,本能地拒絕著真相,仿佛那萬民齊唿,和平歡樂的祝禱還在昨天。</p>


    “妹妹,站起來,我們該出發了。”</p>


    蒼玄轉過了頭,此時此刻,她的小臉變迴了冰冷,甚至增添了幾分和即墨一樣的……僵硬。</p>


    “出發?”</p>


    丹朱沒有聽懂:</p>


    “我們能去哪?”</p>


    “去有熊和神農的談判處,戰後談判明天就會開始,我們作為伏羲,女媧,威望要比稷和赤鳶要高一些。”</p>


    “那有……什麽用?”</p>


    丹朱傻呆呆地看著蒼玄。</p>


    “我們沒有阻止這場戰爭,那麽,就讓相同的戰爭減少,這就是我們能做的事情。”</p>


    蒼玄握來的手傳來了一些疼痛。</p>


    “可是,姐姐,我們隻不過是……”</p>


    “不,不再是了。”</p>


    蒼玄的藍眸子裏,是某種丹朱看不懂的光:</p>


    “我們已經不僅僅是戰士了。”</p>


    她抬頭看向即墨,即墨也在看她。</p>


    僅僅,隻是點了點頭。</p>


    丹朱擦了擦眼睛,站起來,握著姐姐的手,跟在她的身後,離開了戰場。</p>


    而即墨卻還站在這片彌漫著血腥的戰場上。</p>


    “阿墨,我們不跟上去嗎?”</p>


    “有熊和神農的和談有了蒼玄和丹朱,應該就不需要擔心了。而我需要做些其他的事情。”</p>


    他跪在地上,拿過那些被遺棄在地上的石頭,在泥土上挖了起來。</p>


    赤鳶愣愣地看著臉頰上沾上泥的即墨:</p>


    “我們要做什麽?”</p>


    即墨從半米深的土坑裏探出了身子,喘了口氣,指了指他身後的屍體們。</p>


    “我想把他們埋葬了,你願意幫個忙嗎?”</p>


    赤鳶呆呆地看了看那個挖著墳墓的少年,她忽然發現,自己對於即墨的了解還是有些少了。</p>


    但她的眼睛更加柔軟了些,伏下身子,抱起了一具屍體,等著即墨挖好墳墓,將他放了下去,親自掬了一捧土,蓋在了他的臉上。</p>


    “兩個人,總比一個人要方便些。”</p>


    赤鳶沒注意到,這句話給即墨帶來的刹那停頓。</p>


    =============</p>


    和談很順利,異常地順利。</p>


    這個時代的戰爭對於任何部族來說都是傷筋動骨的,即便是有熊和神農,也同樣遭到了相當的打擊。</p>


    唯一的證明,就是合並。</p>


    氏族的合並。</p>


    當然,說是合並,實際上,代表著神農的牛圖騰依舊掛在了有熊的熊圖騰下。</p>


    但值得一提的是,新的圖騰掛在了所有氏族的旗幟之上,它糅合了兔的眼睛,鹿的長角,牛的耳朵,駝的腦袋,熊的鬃毛,蛇的身體,魚的鱗片,虎的厚掌,鷹的利爪。</p>


    這是丹朱設計的圖騰。代表著這個集體文明的圖騰。</p>


    “龍”。</p>


    這是蒼玄給它起的名字。</p>


    當看到這些部落首領向著“龍”,向著伏羲和女媧拜下去的時候,即墨心中沒有一點輕鬆的感覺。</p>


    原本,他們應該作為守望者,指引者,而不是曆史的參與者。</p>


    蒼玄和丹朱的選擇是對是錯?他不知道,但他相信,一個與眾不同,但絕對偉大的文明將會在這裏真正誕生。</p>


    幾天後,即墨背上了行囊,站在了新部落的門口,行囊裏被姬麟塞了不少的油炸豆子和麥芽糖之類的小零食,還有連山自己收集的稷米。</p>


    他要前往西方,那片kevin所在的土地,算是交流和保險。</p>


    該告別的已經告別,還站在即墨麵前的不是其他人,卻是少典。</p>


    他瘸著腿站在那裏,戰爭給他帶來了難以痊愈的傷痕,此刻,他站在即墨麵前,做了個長揖,低著頭。</p>


    “感謝稷先生帶來的五穀,使我等飽食,少典在此拜謝了。”</p>


    這樣的鄭重,仿佛今後再也見不到即墨了一般,但實際上也確實如此,在這個時代,哪怕是感冒也能奪走生命,幾年的分離幾乎等同於生離死別了。</p>


    即墨歎了口氣,卻說出了不同的話,也是他一直以來想問的:</p>


    “少典首領,你為什麽要害怕呢?”</p>


    少典顫了顫,慢慢地抬起了頭,滿是胡須的大臉上卻掛上了苦澀:</p>


    “稷先生……我們是人。”</p>


    即墨,無話可說。他知道“我們”指誰,也知道與之相對的,作為話外之音的“你們”指的又是誰。</p>


    “少典首領,之後一段時間,還是麻煩你了。”</p>


    “不敢。”</p>


    不敢……</p>


    即墨盯著少典,少典低著頭,最後,即墨隻是歎了口氣,轉身踏上了行程。</p>


    赤鳶站在山頭,看著少年的身影慢慢消失在天際線。</p>


    她張了張嘴,可沒有說出來。</p>


    她覺得,幾年的分別,不需要用到“再見”。</p>


    隻不過轉眼而逝的時間。</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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