誠如顧風所言,宋陽並不是光著腳。


    意外對意外,接下來的對壘,在雙方都緊密盯防的狀態下,誰先發瘋誰就容易被拿捏住破綻。


    顧家以非常低調的方式辦了顧樂的葬禮,白發人送黑發人,不想請外人很好理解。


    知道宋陽這邊遭逢劇變的人不多,知道顧家小兒子在美國出了意外的人更少。


    但有渠道、有資格知道這些消息的,無不驚愕震怖。


    因為利益或者仇怨,搞出人命來的事情並不少。


    但關鍵是身份。


    確切地說,是顧家的身份。


    而且關鍵是:以顧家的身份,小兒子出了意外,後續竟然平平靜靜起來,竟真的像是隻出了個意外。


    隻有香島那邊,像樂會民這種兩條道上人脈都廣的人,已經感受到了其中的洶湧暗流。


    “你們和那個李總那邊今年要合作的電影,泡湯了沒?”


    樂會民在求證著消息,對象是新藝城的一個股東。


    “沒啊,拍著呢,怎麽了?”


    “……關心一下,有空喝酒啊!”


    樂會民掛了電話,嘖嘖感歎著。


    看來他還不知道。


    也對,最近香島是多了不少生麵孔,在三教九流裏打探一些奇奇怪怪消息的。


    消息靈通的樂會民已經從各種消息裏大概捋了捋。


    有些人是在找兩個內地人的下落,有些人是試探新科商貿香島分公司和從南洋商業銀行出來的那個施宥鳴的消息。


    結合樂會民知道的三樁命桉,那有什麽難猜的?


    那位宋公子已經知道了兩個兇手在香島,但顧家隻怕還搞不明白小兒子憑什麽那麽快就能在美國出了意外。


    事有先後,是非曲直,知道的人心裏都門兒清。


    樂會民給自己續了杯紅酒,再度抿了一口之後就琢磨著後麵的事。


    對他來說,當然是和宋陽、那兩位李總的關係。


    有合作的基礎,既然知道了這件事,於情於理都該關心一下。


    但得考慮一下,會不會下錯注。


    離香島變天,隻有兩年了。


    樂會民一半在明一半在暗,他不幹淨。


    所以,樂會民的選擇必須謹慎。


    他想了想,又嚐試約李嘉的長子。


    之前李嘉、莊世安還有一些人,是與那位宋公子一起出席向內地的燕京大學捐款的儀式的。


    現在頂關鍵的,其實是宋公子與莊世安的態度。


    莊世安的成色有多足、在內地那邊的口碑有多好,香島人盡皆知。


    顧家打探施宥鳴那個資產管理公司的消息,那就說明施宥鳴是宋公子的麾下。


    那宋公子和莊老是怎麽建立起聯係的?信任基礎是什麽?


    樂會民不知道。


    他隻知道:宋公子是個狠人!


    堂堂顧家小公子啊!


    報仇不過頭七!


    ……


    像周慧雅這樣的人,最初當然是不知道這些事的。


    但陳韻畢竟還對宋陽有期待,關注得緊。


    前幾個月宋陽閑下來多陪女朋友的時候,陳韻已經養成了有事先聯係他公司裏那個“姚主任”的習慣。


    結果這例行打個電話聯絡一下,就聽到那個姚主任建議自己先緩一段時間,言下之意至少今年內甚至更久都不要提這件事。


    陳韻追問了一下是不是有什麽變故。她隻是擔心宋陽有了新的合作夥伴,沒想到卻知道了這麽大的情況。


    “你說,宋先生的親妹妹,還有未婚妻的母親都……”周慧雅震驚不已。


    陳韻點著頭,凝重地說道:“真是沒想到……姚小姐的話是遇害了,慧雅,於情於理,咱們應該表達一下關心和安慰。”


    周慧雅咬唇點頭:“應該的……那……是打個電話還是親自過去?”


    “……先打個電話。”陳韻已經在撥電話了。


    過了一會無奈地看著周慧雅:“沒打通,好像停機了。”


    “……那過去一趟吧。有一家省電視台不是發了邀請嗎?”


    此時此刻,宋陽剛剛坐上車,正在前往江城火車站的路上。


    除了粱泰,還有兩人跟隨左右。


    宋陽神情冷漠。


    林建峰在他麵前,顯得同樣心情複雜。


    親妹妹走了,兒子在他手底下做著大事業。


    現在,宋陽在江城一口氣買下了兩套相鄰的大房子,林家的居住環境陡然大變模樣,但沉晴雪卻休學了住在隔壁。


    林建峰不知是該感激,還是該勸慰,又或者心裏終究還是有個疙瘩。


    宋陽隻是感謝林瑾能夠堅定地跟他站在一起,組織了對顧樂的行動。


    林建峰是什麽反應,宋陽已經不在乎了。


    沉晴雪執意要先離開他,宋陽也已經心冷了。


    麵對問題,有些人需要先退開。宋陽上前兩步,她隻會退得更開。


    她的幼年,宋陽沒經曆過;她和林棲霞的感情,宋陽並不能感同身受。


    坐的是火車,特快軟臥的車廂。


    粱泰和另外兩個人都守在隔壁和走廊,宋陽一個人枕在手上,耳朵聽著車輪碾過鐵軌規律的咣當聲,思緒並沒散。


    事已至此,宋陽在想著以後怎麽走。


    兩年多前剛到這裏的時候,他想著的是實現了再年少的夢想,此生不能再有遺憾。


    他覺得一生還很長,優勢在我。


    他一直覺得自己不算飄,懂得克製自己,懂得什麽東西更珍貴。


    可有掛的人生,也是真實的一段人生。


    沒有誰的一生裏避免得了遺憾。


    如果因此執著,那隻說明宋陽還沒活明白。


    真正的風雨來了,他再怎樣用心嗬護,也免不了自己構築起來的家園被風吹歪,被雨澆濕,甚至飄入家裏,讓人心寒。


    他不怪沉晴雪。


    和他有著兩世為人的閱曆和心誌不同,沉晴雪隻是個風華正茂、沒有真正走入社會曆練過的女孩。


    她不知道該怎麽麵對這一切,很正常。


    宋陽自己也不確定,以後人生裏會不會還有這樣的意外,還會有讓自己痛苦的事情發生。


    他因為重活一世而瀟灑積極的心,覺得有能力保護好一切的心,該硬起來了。


    追求完美、想要把所有人都留在身邊,調起高了。


    都說高處不勝寒,那自然是因為能為內心取暖的人會越來越少才對。


    現在,還有一個更強悍的對手,真正懂得隱忍的龐然大物在暗處盯著自己。


    宋陽必須站在更高處。


    那麽,他不能指望那裏高朋滿座,始終有軟玉溫香。


    與其被壓在山下,他要有選擇下山的自由!


    ……


    迴到燕京,他先下山。


    把準備著期末考的戴燦、董立明、舒廣福接到家中,他倒了酒。


    三個兄弟都沉默著,不知道該怎麽安慰他。


    院子這麽大,現在隻有他一個人住在這裏了。


    其他同學知道得很少,但三人都知道。


    宋陽家裏有做飯打掃的阿姨,有看家護院的保安,他過著很典型的“人上人”的生活。


    但三人都知道,宋陽待朋友一貫不錯。


    為他做事的人,都有很好的收入。


    但現在的宋陽不快樂,很沉默。


    “……舍命陪君子!但是廣福,你做主力。”董立明覺得宋陽隻是想找人喝喝酒,說說話。


    沒找他平常一起做生意的朋友,隻說明宋陽現在需要同學感情。


    “舍什麽命?”宋陽輕笑了一聲,“沒那麽嚴重。過完暑假就大三了,我覺得你們都到了要考慮後麵方向的時候。這段時間心裏也悶,咱們幾個就聊聊唄。”


    他頓了頓,就看了看三人:“以前,我都是因緣際會,遇到誰了,能處,就盡量交朋友。你們三個不一樣,我們一開始就睡一個屋,後來也睡過一個屋。”


    三人都看著他,宋陽先自己喝了一小口,抿著嘴頓了酒杯,吐了一口氣說道:“生意上,許多地方我把錢看得不是很重。我站在別人的位置上,幫別人考慮得多,因為我信自己的能力,我並不是很在乎賺到了多少錢,我更在乎交到了多少朋友,真心的朋友。”


    抬起頭,他看著門外:“這段時間,有本來談好的客戶,黃了。有原先合作的人,退出了。晴雪麵對不了我,去江城住著散心了。老家,我迴去也不知道跟爸媽說什麽。”


    “……宋陽,大家都知道,又不是你的錯……過一段時間就好了。”戴燦輕輕說了一句。


    《仙木奇緣》


    “我不是來賣可憐的。”宋陽笑了笑,“就是想明明白白地告訴你們,我不會像以前一樣,許多事都無所謂了。想通了,既然本來就想以後讓你們都跟著我幹,那不如早點幫你們把方向指清楚。”


    “宋陽,你說!”董立明端起酒一飲而盡,嗆了兩下才繼續說道,“和你的距離越來越遠,我還以為你已經瞧不上我們了!”


    “原先隻是覺得,時候未到罷了。”宋陽給他的口杯裏續著酒,“老董,我請戴燦家裏人幫你爸調動工作了。告訴你爸,別拘束,盡快抽空到戴燦家走動一下。”


    董立明吃驚地看著他,又看了看戴燦,隻見戴燦也一臉愕然。


    “你雖然是老大,但你最不穩重。”宋陽放下酒瓶笑了笑,“但是膽子大,我迴頭帶你做生意。”


    然後又看著戴燦:“從政吧。什麽文學、藝術,你也就能玩到那樣。戴燦,我明說,你家有沒有後續的新生力量,完全是兩碼事。現在的主旋律是經濟,我也能幫你。嘴巴嚴,遇事想得多,沒什麽壞嗜好,這條路適合你。”


    戴燦默不作聲。


    “廣福,繼續鑽研計算機。”宋陽對他隻這麽說,“我等你大四有時間實習。”


    舒廣福鄭重地點了點頭。


    宋陽舉起了杯子:“未雨綢繆,這是我建議你們走的路。當然了,對我肯定是有利的。你們要是覺得我這個兄弟不錯,願意相信我,就陪我走走看,將來有能力幫到我。”


    “那還有什麽好說的?”董立明最激動,“戴燦,廣福,端杯啊!”


    自這一刻開始,宋陽做好了往後餘生和可能還會冒出來的各種魑魅魍魎周旋的決心。


    就算此後四人終究還是會因為什麽原因無法一直站到一起,但宋陽已經有了這種心理準備。


    盡人事,聽天命,莫強求。


    看著酩酊大醉的三人攙扶著彼此去客房休息,宋陽拾步上了樓。


    屋內陳設一如往昔,宋陽掃了一眼,走到了窗邊推開窗。


    他甚至已經習慣了聽粱泰的,要站在合適的角度看外麵。


    宋陽知道自己會習慣的。


    從他走到現在的高度開始,他其實已經注定不會像普通人一樣生活。


    全部的方麵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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