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冬。</p>
男人又聽到教堂悠揚的鍾聲。</p>
他拄著拐杖,一瘸一拐地踩在地上,順著教鍾的聲音,一步步往酒館走去。</p>
酒館的大門敞開著。</p>
男人伸手握住門框,將自己的身體挪了進去。</p>
他往酒館內掃了眼,酒館裏聚了一批身著便裝的士卒們,這不稀奇,現在本就是軍隊的休息時間,士卒們舉杯暢飲,說著葷話。</p>
櫃台處,站著的不是那日的酒館老板,而是一個作工的侍者,他拿著抹布擦著櫃台。</p>
“啤酒今天免費。”侍者頭也沒抬,說道。</p>
男人愣了愣。</p>
侍者見他沒久久沒有迴答,這才抬起頭,打量這男人。</p>
“你是新來作工的?”男人問道,自己之前沒見過這侍者。</p>
“對,我是老板侄子。”侍者說道。</p>
“哦,老板呢?他去哪了。”男人問道。</p>
侍者有些驚奇地看了男人一眼,說道:“看來你不常來,叔叔去教堂了。今天是我堂兄的追思禮拜。”</p>
男人走到櫃台前,要了杯啤酒。</p>
侍者立即走出櫃台,打開酒桶,把木杯放下,裝了滿滿一杯。</p>
邊走過來,侍者邊說道:“今天是叔叔追思我堂兄的日子,所以啤酒免費。”</p>
他拿下巴指了指那些縱情喝酒的士卒們,道:“那些基本都是堂兄的戰友,一個編隊裏的。”</p>
“是你叔叔的小兒子嗎?”男人猶豫片刻問道。</p>
“對,你認識我堂兄?”侍者有些驚奇道。</p>
“不,我沒見過,隻是聽你叔叔說過。”</p>
“哦,不管怎麽樣,放開喝吧,過了今天就要收錢了。”侍者把啤酒推到男人麵前。</p>
男人接過啤酒,挪著腳,一步步往酒館裏頭走去。</p>
酒館外,打算偷東西的男孩朝裏頭張望了一下,人太多,實在不好上手,猶豫了一下,沒有進去。</p>
隨著男人走進,縱情暢飲的士卒們也注意到他,轉過頭,打量男人的容貌。</p>
緊接著,一聲驚唿陡然爆發了,偏角落的位置,一位健壯男子陡地站起來,他激動得難以置信道:“執政官?!”</p>
男人抬眼過去,自己記憶力不錯,一眼認出他來,他是阿爾明。</p>
“好久不見,阿爾明。”男人沙啞著聲音道。</p>
聽到這聲“執政官”的驚唿,士卒們紛紛將目光投過去,之前見過執政官的,也接連驚唿起來。</p>
男人抽出一把椅子,緩緩在他們之間坐下。</p>
他喝了口啤酒,大麥的甜味與酒的苦澀在喉舌間炸開。</p>
“大家,好久不見,不必為我起身。”男人說道。</p>
那些打算起身或已經起身的士卒們坐了迴去。</p>
“執政官...”阿爾明咽了咽口水,憂心地問道:“你怎麽樣了?”</p>
“怎麽了?”男人反問。</p>
“我聽說你...身體不太好。”阿爾明小心說道。</p>
其他的士卒們將身體前傾,執政官身體狀況不明朗的消息,是瞞不住的,幾乎每個人都知道,而且為他擔憂。</p>
“是的,斷了條腿。”男人豁達地說道,旋即不再多談,換了話題,“我想問問你們,戰事怎麽樣了?”</p>
盡管療養的日子裏,卡塞爾每日都會派人送來戰報,男人依舊有些擔心這位副執政官為他的身體考慮,向他隱瞞了什麽。</p>
“嘿,我們處死了國王,還準備公審他的兒子,執政官,你肯定比我們還清楚,”阿爾明興奮地說道,“我有個駐紮前麵的朋友寫信過來,說那群貴族們已經亂作一團了,都在爭國王的王座。”</p>
接著,男人又同餘下幾位士卒求證,這才放心地點點頭。</p>
“執政官,我們都在等你身體好起來,”阿爾明喝了口啤酒,他不識字,卻記得男人的演講,說道:“你瞧,這裏是個新世界,那邊還有個舊世界等著推翻。”</p>
“在免費的啤酒裏?”男人笑著說道。</p>
“對,免費的啤酒,”阿爾明站起來同幾位士卒高唿一聲,他們灌了口啤酒,放聲大笑,而後道:“敬大喬休爾和小喬休爾,敬老板的偉大兒子。”</p>
大小喬休爾...男人頓時意識到,那似乎是是酒館老板的大兒子和小兒子。</p>
阿爾明重新坐下,他開口道:“執政官,你知道嗎?小喬休爾也犧牲了,今天是他的追思禮拜。”</p>
</p>
“我從老板侄子那聽說了。”</p>
“對,老板昨天晚上特意到軍營裏來,一間間帳篷地把我們找來,”阿爾明灌了口啤酒,咽了下去,“上一次這麽做,是七天前,那天是小喬休爾的葬禮。”</p>
“然後呢?”</p>
“葬禮那天,我們一群男人哭得稀裏嘩啦的,老板也是,快把脊椎給哭斷了。昨晚找來的時候,他帶著兩條羔羊腿,扯著嗓子又吼又罵,叫我們今天來給小喬休爾歡慶。”</p>
“歡慶?”</p>
“不錯,老板叫我們歡慶他迴到主的懷抱,用自己的犧牲去換來了勝利...他還說了很多,我記不得了,總之,他叫我們來歡慶。”</p>
男人邊聽著邊點點頭。</p>
和士卒們寒暄一會後,男人打算離開了,他想到教堂去一趟。</p>
“再見,我該走了。”</p>
男人將拐杖拄在地上,撐著行走。</p>
“執政官!”</p>
嘩地,阿爾明首先站了起來。</p>
男人迴過頭去。</p>
隻見阿爾明嘴唇顫抖。</p>
他身邊的士卒們,一個接一個地站起,凝望著男人瘦削的背影。</p>
幾乎是同時間的,他們舉出右手,齊刷刷地朝男人行圓環禮。</p>
“執政官,我們的執政官!”</p>
他們的聲音是顫鳴的,是不由自主的。</p>
除了這句之外,這些士卒們不知道該說些什麽了。</p>
“再見,我親愛的公民。”</p>
男人一隻手撐住身體,挺直身體,迴了圓環禮。</p>
“願主祝福。”</p>
男人擠了擠眼睛,轉過身,一步一步地往酒館外走去。</p>
他獨自一人前往教堂。</p>
教堂的鍾聲很悠揚,是新鑄不久的大鍾,一下下地迴響。</p>
追思禮拜,是逝者下葬七日後,追思與祈禱的禮拜儀式。</p>
男人走在街道上,往那裏靠近。</p>
躲藏的孩子看見男人走出,急忙忙地跟在後頭。</p>
酒館離教堂不算遠,即使拄著拐杖,行動不便,男人離教堂的距離也清晰地縮短著。</p>
當他走到教堂的白拱門前,便看見酒館老板,他一身便裝,坐在教堂內的長椅上。</p>
一位神父站在台上,講著安慰與勉勵的經文。</p>
最前排的長椅前,台下站著一群白衣服的孩子們,他們背著手,一個靠一個地站好。</p>
男人輕手輕腳地走進,坐到酒館老板身旁。</p>
酒館老板還以為是哪位不速之客,他抬起眼一看,卻見到執政官的臉龐。</p>
他一下呆住了。</p>
男人卻說到:“喬休爾...他叫喬休爾對嗎?”</p>
“啊...是的,執政官。”老板合攏驚詫的嘴,小聲道:“執政官,你總能把我怔住。”</p>
“抱歉打斷了你的心緒。”</p>
“不,其實沒有。”老板十指交叉,“我沒有心緒。”</p>
“沒有心緒?”</p>
“對,該悲傷的時候已經過了。”老板直了直身體。</p>
神父的禱文快結束了,接下來,該到唱詩班去頌唱聖歌,祝福逝者的靈魂。</p>
孩子們要唱的,是《主在上》,一首彌撒與葬禮時都常常唱響的聖歌。</p>
老板接著說道:“我的大小喬休爾,他們都離開了。這實在是件沒有實感的事,不知你有沒有類似的感覺。”</p>
“我同意。”</p>
“你看,僅僅一個公告欄上的名單,就宣布我的小喬休爾也離開了,這實在難以置信,他們可都是強壯又勇敢的人。”</p>
說完,老板轉過臉,看著執政官,眼睛逐漸濕潤起來。</p>
“他倆的鮮血會澆灌這裏,對嗎?”老板一字一句的說。</p>
“我相信,”男人頓了頓,“這裏將有他們澆灌而出的花園。”</p>
老板鬆了口氣般,整個人靠坐在長椅上。</p>
唱詩班的孩子們,他們開始齊聲歌唱,旋律動人,聲音清脆。</p>
“執政官,我和你說,”老板皺著眼瞼,嘴唇顫抖,喃喃道:“我前天做了一個夢。”</p>
男人默默聽著,胸口的野獸安靜地匍匐著。</p>
“我的大小喬休爾,他們撬鎖進了酒館,你知道,每晚我都會把酒館鎖上。”</p>
“大喬休爾永遠那樣不安分,小喬休爾什麽都聽他哥哥的,他們把我的啤酒偷光了,喝得酩酊大醉還不說,到處都弄得一團糟。”</p>
“接著,他們躡手躡腳地爬著樓梯到我的房門前,把我的鎖也撬掉了。”</p>
老板說著,幹皺的臉上彎出笑容,</p>
“他們是一起來到我枕頭邊的,把我給搖醒了。”</p>
男人有些不可思議地看著老板。</p>
唱詩班的孩子們,歌唱天國的頌歌,追思逝者的聲音,一句一句唱響著。</p>
“嘿,這兩混賬醉醺醺的!”老板笑著罵道。</p>
男人凝視著他,也笑了。</p>
接著,老板捂住上唇與鼻子,眼珠打著顫,嗓音沙啞:</p>
“他們問我有沒有為他們感到驕傲。”</p>
話語在這停頓了,老板的嗓音啞住,嘴唇張動,好幾次想開口,卻不知怎麽說。</p>
男人輕聲問道:“你說了什麽。”</p>
“‘有,當然有。’我是這樣說的。”</p>
老板笑了,眼淚流淌下來,</p>
“這兩混賬跟我笑嘻嘻地說:‘嘿,爸爸,我還以為你從來都不為我們驕傲呢。’真是兩混賬,從來都是。”</p>
這個接連失去兩個兒子的老板將話音落下後,唱詩班的孩子們的歌聲,也恰好停下了。</p>
那首聖歌的最後一句是:</p>
主在上,</p>
他已曆經磨難,</p>
主在上,</p>
他依舊如此善良。</p>
老板握緊長椅的扶手,花盡全身力氣站了起來,拚命鼓掌。</p>
孩子們憨態可掬地朝他鞠躬點頭。</p>
他迴過頭,朝男人笑道:</p>
“於是,我兒子的追思結束了。”</p>
男人又聽到教堂悠揚的鍾聲。</p>
他拄著拐杖,一瘸一拐地踩在地上,順著教鍾的聲音,一步步往酒館走去。</p>
酒館的大門敞開著。</p>
男人伸手握住門框,將自己的身體挪了進去。</p>
他往酒館內掃了眼,酒館裏聚了一批身著便裝的士卒們,這不稀奇,現在本就是軍隊的休息時間,士卒們舉杯暢飲,說著葷話。</p>
櫃台處,站著的不是那日的酒館老板,而是一個作工的侍者,他拿著抹布擦著櫃台。</p>
“啤酒今天免費。”侍者頭也沒抬,說道。</p>
男人愣了愣。</p>
侍者見他沒久久沒有迴答,這才抬起頭,打量這男人。</p>
“你是新來作工的?”男人問道,自己之前沒見過這侍者。</p>
“對,我是老板侄子。”侍者說道。</p>
“哦,老板呢?他去哪了。”男人問道。</p>
侍者有些驚奇地看了男人一眼,說道:“看來你不常來,叔叔去教堂了。今天是我堂兄的追思禮拜。”</p>
男人走到櫃台前,要了杯啤酒。</p>
侍者立即走出櫃台,打開酒桶,把木杯放下,裝了滿滿一杯。</p>
邊走過來,侍者邊說道:“今天是叔叔追思我堂兄的日子,所以啤酒免費。”</p>
他拿下巴指了指那些縱情喝酒的士卒們,道:“那些基本都是堂兄的戰友,一個編隊裏的。”</p>
“是你叔叔的小兒子嗎?”男人猶豫片刻問道。</p>
“對,你認識我堂兄?”侍者有些驚奇道。</p>
“不,我沒見過,隻是聽你叔叔說過。”</p>
“哦,不管怎麽樣,放開喝吧,過了今天就要收錢了。”侍者把啤酒推到男人麵前。</p>
男人接過啤酒,挪著腳,一步步往酒館裏頭走去。</p>
酒館外,打算偷東西的男孩朝裏頭張望了一下,人太多,實在不好上手,猶豫了一下,沒有進去。</p>
隨著男人走進,縱情暢飲的士卒們也注意到他,轉過頭,打量男人的容貌。</p>
緊接著,一聲驚唿陡然爆發了,偏角落的位置,一位健壯男子陡地站起來,他激動得難以置信道:“執政官?!”</p>
男人抬眼過去,自己記憶力不錯,一眼認出他來,他是阿爾明。</p>
“好久不見,阿爾明。”男人沙啞著聲音道。</p>
聽到這聲“執政官”的驚唿,士卒們紛紛將目光投過去,之前見過執政官的,也接連驚唿起來。</p>
男人抽出一把椅子,緩緩在他們之間坐下。</p>
他喝了口啤酒,大麥的甜味與酒的苦澀在喉舌間炸開。</p>
“大家,好久不見,不必為我起身。”男人說道。</p>
那些打算起身或已經起身的士卒們坐了迴去。</p>
“執政官...”阿爾明咽了咽口水,憂心地問道:“你怎麽樣了?”</p>
“怎麽了?”男人反問。</p>
“我聽說你...身體不太好。”阿爾明小心說道。</p>
其他的士卒們將身體前傾,執政官身體狀況不明朗的消息,是瞞不住的,幾乎每個人都知道,而且為他擔憂。</p>
“是的,斷了條腿。”男人豁達地說道,旋即不再多談,換了話題,“我想問問你們,戰事怎麽樣了?”</p>
盡管療養的日子裏,卡塞爾每日都會派人送來戰報,男人依舊有些擔心這位副執政官為他的身體考慮,向他隱瞞了什麽。</p>
“嘿,我們處死了國王,還準備公審他的兒子,執政官,你肯定比我們還清楚,”阿爾明興奮地說道,“我有個駐紮前麵的朋友寫信過來,說那群貴族們已經亂作一團了,都在爭國王的王座。”</p>
接著,男人又同餘下幾位士卒求證,這才放心地點點頭。</p>
“執政官,我們都在等你身體好起來,”阿爾明喝了口啤酒,他不識字,卻記得男人的演講,說道:“你瞧,這裏是個新世界,那邊還有個舊世界等著推翻。”</p>
“在免費的啤酒裏?”男人笑著說道。</p>
“對,免費的啤酒,”阿爾明站起來同幾位士卒高唿一聲,他們灌了口啤酒,放聲大笑,而後道:“敬大喬休爾和小喬休爾,敬老板的偉大兒子。”</p>
大小喬休爾...男人頓時意識到,那似乎是是酒館老板的大兒子和小兒子。</p>
阿爾明重新坐下,他開口道:“執政官,你知道嗎?小喬休爾也犧牲了,今天是他的追思禮拜。”</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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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從老板侄子那聽說了。”</p>
“對,老板昨天晚上特意到軍營裏來,一間間帳篷地把我們找來,”阿爾明灌了口啤酒,咽了下去,“上一次這麽做,是七天前,那天是小喬休爾的葬禮。”</p>
“然後呢?”</p>
“葬禮那天,我們一群男人哭得稀裏嘩啦的,老板也是,快把脊椎給哭斷了。昨晚找來的時候,他帶著兩條羔羊腿,扯著嗓子又吼又罵,叫我們今天來給小喬休爾歡慶。”</p>
“歡慶?”</p>
“不錯,老板叫我們歡慶他迴到主的懷抱,用自己的犧牲去換來了勝利...他還說了很多,我記不得了,總之,他叫我們來歡慶。”</p>
男人邊聽著邊點點頭。</p>
和士卒們寒暄一會後,男人打算離開了,他想到教堂去一趟。</p>
“再見,我該走了。”</p>
男人將拐杖拄在地上,撐著行走。</p>
“執政官!”</p>
嘩地,阿爾明首先站了起來。</p>
男人迴過頭去。</p>
隻見阿爾明嘴唇顫抖。</p>
他身邊的士卒們,一個接一個地站起,凝望著男人瘦削的背影。</p>
幾乎是同時間的,他們舉出右手,齊刷刷地朝男人行圓環禮。</p>
“執政官,我們的執政官!”</p>
他們的聲音是顫鳴的,是不由自主的。</p>
除了這句之外,這些士卒們不知道該說些什麽了。</p>
“再見,我親愛的公民。”</p>
男人一隻手撐住身體,挺直身體,迴了圓環禮。</p>
“願主祝福。”</p>
男人擠了擠眼睛,轉過身,一步一步地往酒館外走去。</p>
他獨自一人前往教堂。</p>
教堂的鍾聲很悠揚,是新鑄不久的大鍾,一下下地迴響。</p>
追思禮拜,是逝者下葬七日後,追思與祈禱的禮拜儀式。</p>
男人走在街道上,往那裏靠近。</p>
躲藏的孩子看見男人走出,急忙忙地跟在後頭。</p>
酒館離教堂不算遠,即使拄著拐杖,行動不便,男人離教堂的距離也清晰地縮短著。</p>
當他走到教堂的白拱門前,便看見酒館老板,他一身便裝,坐在教堂內的長椅上。</p>
一位神父站在台上,講著安慰與勉勵的經文。</p>
最前排的長椅前,台下站著一群白衣服的孩子們,他們背著手,一個靠一個地站好。</p>
男人輕手輕腳地走進,坐到酒館老板身旁。</p>
酒館老板還以為是哪位不速之客,他抬起眼一看,卻見到執政官的臉龐。</p>
他一下呆住了。</p>
男人卻說到:“喬休爾...他叫喬休爾對嗎?”</p>
“啊...是的,執政官。”老板合攏驚詫的嘴,小聲道:“執政官,你總能把我怔住。”</p>
“抱歉打斷了你的心緒。”</p>
“不,其實沒有。”老板十指交叉,“我沒有心緒。”</p>
“沒有心緒?”</p>
“對,該悲傷的時候已經過了。”老板直了直身體。</p>
神父的禱文快結束了,接下來,該到唱詩班去頌唱聖歌,祝福逝者的靈魂。</p>
孩子們要唱的,是《主在上》,一首彌撒與葬禮時都常常唱響的聖歌。</p>
老板接著說道:“我的大小喬休爾,他們都離開了。這實在是件沒有實感的事,不知你有沒有類似的感覺。”</p>
“我同意。”</p>
“你看,僅僅一個公告欄上的名單,就宣布我的小喬休爾也離開了,這實在難以置信,他們可都是強壯又勇敢的人。”</p>
說完,老板轉過臉,看著執政官,眼睛逐漸濕潤起來。</p>
“他倆的鮮血會澆灌這裏,對嗎?”老板一字一句的說。</p>
“我相信,”男人頓了頓,“這裏將有他們澆灌而出的花園。”</p>
老板鬆了口氣般,整個人靠坐在長椅上。</p>
唱詩班的孩子們,他們開始齊聲歌唱,旋律動人,聲音清脆。</p>
“執政官,我和你說,”老板皺著眼瞼,嘴唇顫抖,喃喃道:“我前天做了一個夢。”</p>
男人默默聽著,胸口的野獸安靜地匍匐著。</p>
“我的大小喬休爾,他們撬鎖進了酒館,你知道,每晚我都會把酒館鎖上。”</p>
“大喬休爾永遠那樣不安分,小喬休爾什麽都聽他哥哥的,他們把我的啤酒偷光了,喝得酩酊大醉還不說,到處都弄得一團糟。”</p>
“接著,他們躡手躡腳地爬著樓梯到我的房門前,把我的鎖也撬掉了。”</p>
老板說著,幹皺的臉上彎出笑容,</p>
“他們是一起來到我枕頭邊的,把我給搖醒了。”</p>
男人有些不可思議地看著老板。</p>
唱詩班的孩子們,歌唱天國的頌歌,追思逝者的聲音,一句一句唱響著。</p>
“嘿,這兩混賬醉醺醺的!”老板笑著罵道。</p>
男人凝視著他,也笑了。</p>
接著,老板捂住上唇與鼻子,眼珠打著顫,嗓音沙啞:</p>
“他們問我有沒有為他們感到驕傲。”</p>
話語在這停頓了,老板的嗓音啞住,嘴唇張動,好幾次想開口,卻不知怎麽說。</p>
男人輕聲問道:“你說了什麽。”</p>
“‘有,當然有。’我是這樣說的。”</p>
老板笑了,眼淚流淌下來,</p>
“這兩混賬跟我笑嘻嘻地說:‘嘿,爸爸,我還以為你從來都不為我們驕傲呢。’真是兩混賬,從來都是。”</p>
這個接連失去兩個兒子的老板將話音落下後,唱詩班的孩子們的歌聲,也恰好停下了。</p>
那首聖歌的最後一句是:</p>
主在上,</p>
他已曆經磨難,</p>
主在上,</p>
他依舊如此善良。</p>
老板握緊長椅的扶手,花盡全身力氣站了起來,拚命鼓掌。</p>
孩子們憨態可掬地朝他鞠躬點頭。</p>
他迴過頭,朝男人笑道:</p>
“於是,我兒子的追思結束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