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教育體製改製沒幾年,大考製度方興,教培行業完全是一片藍海。


    許舒沒打算在教培行業深耕,但充作站在風口的豬,摟一把快錢,他還是樂意為之的。


    “這裏是許舒高分補習班麽?”


    一個戴著厚厚眼鏡的青年站在門口打望。


    不待許舒搭話,張星迎了上去,熱情地介紹起來。


    不多時,又有人來詢問,輪不上許舒插手,張星熱情高漲,大包大攬。


    晚上八點整,修理廠大院內,數十張條凳稀稀拉拉坐了四十幾人。


    這熱度,讓許舒心裏發涼,這屆考生對補習這麽不敏感麽?


    形勢雖差,但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許舒振奮精神,闊步走到黑板前,做起了開場白。


    他沒有教培的經驗,但張雪峰的視頻沒少看,販賣焦慮,搞段子那一套,他還是很溜的。


    沒用多大工夫,就把一幹聽眾帶進自己的領域。


    本來,大多數聽眾是抱著看稀奇的心態來的,可當許舒的講題進入深港,所有人都聚精會神起來。


    “……很多同學問了這道題,這也是去年大考數學的一道附加題,九分,咱們看題(x+4)(x+5)(x+7)(x+8)=4……這道題如果用常規方法解,難度極高,注意看,如果找到對稱性,用換元法,令x+6=y……”


    一題解開,嘩啦啦,掌聲一片,準時到來的惠民晚報的劉記者,瘋狂閃動快門。


    講課持續到十一點,一眾考生戀戀不舍地離開。


    “太棒了,連我這個拋書好幾年的差生,都能聽懂,許同學啊,你這個補習班要火啊。”


    劉記者很興奮,她是副主編派過來做跟蹤采訪的,本來覺得被抓了壯丁,現在一看,這個新聞題材有大火的預兆。


    許舒興致不高,“其實我在想,我這個補習班也許還是不辦的好。”


    “嗯?”


    秦冰,張星,劉記者都吃了一驚。


    “這是為何?”


    “諸位想,大考本來對所有考生是公平的。可是因為我的補習班存在,讓一些考生獲得了高分秘訣,這對其他考生而言,不是不公平麽?”


    秦冰翻個白眼,張星轉過頭去。


    劉記者是見習記者,涉世未深,生怕許舒不辦班了,沒了新聞熱點,趕緊勸道,“開辦補習班到底是一樁好事,各人有各人的緣法,許同學切勿做此想。”


    劉記者決定將許舒的感慨,寫進明天快發的熱點追蹤板塊。


    ……


    “…別擠,都別擠,時間沒到,都能進去的,裏麵的位子夠。”


    七點不到,修理廠大門外已擠了小二百人。


    一開始,張星還能維持秩序,後麵來的人太多,都往前鑽,秩序一下失控,不得已,張星隻好緊閉了修理廠的鐵門。


    秦冰解完最後一道題,拿出今天新出的惠民晚報,“你這火上澆油的話術玩得真溜。”


    許舒笑道,“還得是劉記者啊,妙筆生花,那道用換元法的附加題的解答過程,竟被她完整地登在報上。其實我不過是推波助瀾,想要火上澆油的是劉記者。”


    秦冰整理好挎包,“反正你的目的達成了,換作是我在報上看到有這樣的解題妙法,也會擔心我不去學,旁的考生學了,我豈不吃虧。


    看似在感歎不公平,實打實的在販賣焦慮,你真有做奸商的潛質。”


    “罵人了啊。”


    “…………”


    不出所料,當晚的公開課再度火爆整張,劉記者手裏的鎂光燈閃耀整晚。


    次日,新報道再出,剛到中午,修理廠的大門外已被擠得水泄不通。


    挨到晚上八點,張星在門口掛出告示,說來的人實在太多,限於場地,隻能取消補習。


    霎時,全場炸鍋。


    一片哄鬧聲後,一個五大三粗的青年嚷道,“都別吵吵了,免費的晚餐,誰都想吃。有的沒的,都來混事。


    我提議,讓許老師收費,我出錢,沒錢的就別來湊這個熱鬧。”


    “就你踏馬有錢,老子沒錢?”


    “趕緊的吧,還有半個月就要考了,我才聽到妙處,這次我一定要考過,講習班不能停啊……”


    “就知道遲早要收錢的,前麵就是為了炒熱度,走了走了……”


    “說走,你怎麽不走,就會騙別人走……”


    “老子憑什麽走,老子又不是出不起錢……”


    紛紛議論中,新的告示牌被掛到門外,說解決方案會在明天一早推出。


    連天抱怨聲中,人潮退散,張星溜到修理廠對麵的老字號麵館,在桌上排出數塊銀元,幾人麻利地分錢,開溜。


    若是秦冰在場,當一眼認出這幾位正是中午為收費開班吵得最兇的幾人。


    打發了幾個托,張星轉迴修理廠。


    秦冰繼續在考題上下功夫,許舒在為收費標準犯難,問張星,張星也說不出個所以然。


    “捧著金飯碗,還犯愁找誰要飯,也是沒誰了。”


    “蘇老師。”


    蘇檸穿著一套窄腰的雪白連衣裙,翩躚而來。


    “好啊,你真在這兒補習。”


    一身白的蘇檸嬌俏如蝶,飛到秦冰身邊。


    她沒通過預考,自然不必為大考犯愁。


    秦冰笑道,“你們的救星來了,蘇老師的家裏世代經商,蘇老師三歲時,就能把算盤珠子打得劈啪作響。”


    蘇檸拎了把椅子坐下,“秦老師說得不錯,但也得有人請我啊。”


    許舒趕忙招唿張星上茶,他去到外麵,帶迴一個果盤,一個點心盤。


    蘇檸笑道,“還算有誠意。我說你們捧著金飯碗討飯,一點沒冤枉你們。


    許舒同學,你怕還不知道你弄的這個高分補習班,現在產生了多大影響吧。”


    張星道,“來的人是挺多,我們不是正計劃按人頭收錢麽?”


    蘇檸道,“按人頭收錢,怎麽收,打算收多少?”


    “一人一天一元會不會太黑?”張星小心開價。


    “一天一元?”蘇檸美目圓睜。


    “五角,五角也行。”張星沒了底氣。


    時下普通中學老師的工資,也不過在十八元左右。


    一元就是一個銀元,一個銀元含銀七錢三分,購買力極高。


    時下,一擔米,百二十斤,才三元六角,夠三口之家一月食用。


    改製前,流通兩種輔幣,一級輔幣為銀毫子,也稱銀角,二級輔幣是銅元。


    銀元,銀角,銅元之間,不是簡單十進製的關係,兌換麻煩。


    金融改製後,銀毫子和銅元漸漸退出流通,角、分兩種十進製的輔幣被引入。


    由於銀元信用太著,且購買力太大,紙幣始終不能取而代之,幾次大力推行,都無疾而終。


    時下,銀元依舊是主要流通貨幣。


    蘇檸輕笑,“你們有兩個問題還沒明確。


    問題一,大考對考生的意義到底多大。


    簡單說吧,大考的重要性比立憲以前的科舉考試,都有過之而無不及。


    考上大學,直接和燦爛前程掛鉤,為官為吏的大門直接敞開,對家族而言,也足以光耀門楣。


    在這等大事麵前,你們開價一元、五角,不知是辱人,還是自辱。”


    張星麵皮泛紅,“一元真的很高了,哪有那麽多有錢人,再說我這個一元是一天的價碼。”


    蘇檸道,“這就是你們的第二個問題,目標人群沒有選對。按你們的辦法,一人一元,來客就接,座位怎麽排?前排、後排同價?有人今天來,明天不來怎麽辦?每天都賣票……”


    張星被懟得說不出話來,許舒趕緊拍馬,“人比人得死,貨比貨得扔,服了,定價售票的重任,我鬥膽希望蘇老師能全權負責。”


    蘇檸不答,笑看秦冰。


    秦冰白眼,“你不就是奔著熱鬧來的麽,還要人家三跪九叩不成?”


    “死丫頭。”


    蘇檸暗罵一句,正色道,“好吧,我就湊這個熱鬧。接剛才的問題,選準目標人群。先打個比方,辦這個高分補習班的不是你許舒,而是旁人。你們的秦老師知道了有這麽個地方,你們問她肯花多少錢聽一天課?”


    秦冰哼道,“拿我打什麽比方,這次考不過,我就沒機會了,這不是錢的事兒。”


    “不是錢的事兒,聽明白了麽?”


    蘇檸道,“春申城有不少皇周時期的官宦,立憲後,不少積極投靠新政府的官宦,都獲得了特殊利益。其中一項利益便是,他們的子孫在預考、大考中,能獲得額外的加分,加的分數還極為可觀。以至於,這次通過預考的考生,有相當一部分皇周官宦子弟。預考競爭大,大考競爭更大,你們說這些人會不為大考著急?”


    張星道,“我怎麽沒瞧見來聽課的誰像官宦子弟?”


    蘇檸道,“正因為門口擠得人山人海,亂哄哄的,這些貴公子們怎麽拉得下臉,往裏麵擠。但據我所知,這幾天的惠民晚報銷量急劇攀升,有不少官宦的仆役,連夜在印刷廠守著,拿了第一手的報紙第一時間迴家。他們在急什麽,還不是想看裏麵關於新題型的講解?”


    秦冰點點頭:“確有這個現象,你的意思是將那些官宦子弟,當作目標客戶,可要怎麽對接呢?”


    蘇檸道,“今晚富民商行在東薈樓舉辦答謝晚宴,名流士紳雲集,秦老師若是肯去,在太太圈裏走上一遭……”


    許舒猛地拍掌,“我怎麽忘了這茬,教培行業的宣傳對象從來都不是學生,而是學生他媽。”


    “教培行業?”


    蘇檸笑道,“你倒是會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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