碼頭上,有一家飯館,一家茶館,都是木頭搭的長棚。


    臨近開船,旅人聚集,兩家的生意都很不錯。


    尤其是那家名為“好再來”的飯館,六張長條桌,上座率已是八成以上。


    灶台前,爐火翻飛,炒鍋甩動,蒜苗香和迴鍋肉的香氣四散彌漫,許舒食指大動。


    他也懶得去尋那位故弄玄虛的孫真人,行至飯館的長棚內,尋了個空位坐下。


    他才落座,便聽掌灶的大師傅嚷嚷著“沒貨了,明日再來”。


    許舒一陣無語,有兩名才落座的旅人,罵罵咧咧起身離開。


    許舒便想上前打個商量,忽地船上鈴聲大作。


    刹那間,一堆旅人加快了幹飯時間,不消片刻,便吞了個風卷殘雲。


    五分鍾不到,幾乎滿座的飯館,就剩了許舒一人。


    掌灶的大師傅無視空蕩蕩的飯館,依舊在灶頭翻動著炒勺。


    兩分鍾後,他熄了灶火,端著一個托盤,朝許舒這桌走來。


    許舒定睛瞧去,這廚子三十四五年紀,圓臉灰發,一身白袍滿是油汙,尋常人麵目,眉眼也尋常。


    但他周身總是彌散著一股說不出的祥和氛圍,許舒立時起身,拱手道,“見過孫道友。”


    “坐,坐……”


    廚子嗬嗬一笑,將托盤擺上桌來,端出四個菜:蒜葉迴鍋肉,爆肚絲,紅燒肥腸,香煎豆腐。


    接著,他又迴身取來一桶米飯,送上碗筷。


    “吃吃,先吃,再聊。”


    孫真人端起碗筷,抄起木勺,往碗中加了堆尖一碗米飯,夾起一筷蒜葉迴鍋肉,便塞入口來,隨後又往口中扒了滿滿一嘴的米飯。


    見他吃的香甜,許舒主隨客便,便也不客氣了。


    數十息的工夫,兩人便將一桶米飯,四盆菜吃了個幹淨。


    孫真人摸著圓鼓鼓的肚子道,“舒坦啊,唯獨那一道蒜葉迴鍋肉,花椒不是獻縣的,差了點意思。”


    許舒道,“竊以為,香煎豆腐的油換成菜籽油會更佳。”


    孫真人眼睛一亮,“道友也是此道中人?”


    許舒道,“打小就喜歡吃喝,若是有遐,我替道友烹一道四合一。”


    “不知何為四合一?”


    孫真人來了興趣。


    “說來也簡單,做四色菜:香幹迴鍋肉、青椒蟠龍菜、火爆肥腸,手撕包菜,以紅蔥片墊底,匯於一鍋,佐以煤爐小火慢煨,邊煨邊食,一熱三香,味道妙絕。”


    許舒不知孫真人葫蘆裏賣的什麽藥,既然他願意提吃食,許舒陪著聊便是。


    孫真人撫掌大笑,“聽來便是絕妙滋味,找機會真得見識一番。”


    許舒目光送遠,“其餘好說,唯獨那一味蟠龍菜,恐怕再難複製。”


    此菜乃是他前世家鄉名菜,此間又哪裏去尋。


    忽地,視野之中的江麵上,忽地衝出一隊快船,很快便將那艘滿載旅客的大船團團圍住。


    一時間,大笑聲,嗬斥聲,尖叫聲,響徹江麵。


    許舒皺眉,孫真人道,“是青州亂兵,想不到流散到了邕水一帶,倒成了禍害。”


    兩人說話間,遠處的江麵已經開始泛紅。


    顯然,青州亂兵已登上客船,開始肆虐。????許舒道,“道友打算作壁上觀?”


    孫真人道,“亂兵殺人,和虎吞狼,狼吃羊又有何益?此天道自然,我救得了一處,救不得百處。


    救得這些旅客,青州亂兵恐要餓死。


    此乃自亂天道之舉。”


    他話音方落,許舒輕輕彈指,江麵上劃過十餘道水珠,水珠激射出千丈,如利箭嘯空,精準地穿過每一個青州亂兵的咽喉。


    頃刻間,江麵隻剩一片死寂。


    孫真人皺眉,盯著許舒道,“道友這是何故?”


    許舒道,“虎吞狼,狼吃羊,此乃天道,青州兵殺人,此乃逆人道,我殺之,乃是正人道,有何不可?”


    孫真人撫須輕笑,“天道彌,人道近,故我輩嚐一葉障目。


    殊不知,人道亦在天道之下,到你我的境界,雖是逆天而行,卻更需明悟天意,何必沾染因果。”


    許舒道,“天有天道,我求我道,順天而行,逆天而舉,存乎我心。”


    孫真人怔怔良久,忽地眸光大盛,衝許舒拱手道,“好一個我自求我道,真乃當頭棒喝之論,破我之迷障,且受貧道一禮。”


    許舒拱手迴禮,“道友言重了。”


    孫真人擺手,“我輩修道,心瘴之害,尤甚其他。


    道友之論,於我而言,不啻醍醐灌頂。”


    說罷,他擺手道,“且不說這些,我今日相邀足下,除了一會我東域高門新崛起的天才同道外,也是做個中人,代為說和。”


    許舒心中納罕,“不知道友為何人說和?”


    孫真人一揮手,遠方的湖麵炸響悶雷,數聲悶雷後,一道身影如泡影一般,出現在長棚內。


    來人麵如冠玉,頭戴高冠,廣袖飄飄,麵如嬰孩,眸如朽木,叫人看不出年紀。


    他衝孫真人拱手一禮,爾後,又轉身衝許舒拱手行禮,“貧道陳丹衣,見過許道友。”


    許舒拱手行禮,眼中滿是詫異。


    孫真人說是代為說和的,那對方必是熟人,且是對頭。


    可眼前這位陳丹衣,他根本沒見過。


    孫真人嗬嗬笑道,“許道友不必驚詫,陳道友便是景賢宮的結丹老祖。


    那日法華會後,你如日中升,我收到消息後,便驚動了閉關的陳道友。


    受陳道友之請,才組織了這次會麵。”


    孫真人話沒說完,許舒滿背的汗毛都炸開了。


    他萬沒想到一下子,紮到了敵營中心來。


    下意識,他便要放出黑洞和撼龍棍。


    卻聽孫真人道,“許道友誤會了,且聽我說完。”


    許舒冷靜下來,心道,如果對方要動手,沒必要搞這麽多前戲,直接攻擊就是了。


    孫真人含笑道,“陳道友的意思是,景賢宮之變,木已成舟,他無意改變什麽。


    但,景賢宮畢竟是他的地頭,過往的供應不能削減,許道友如果同意,孫某願做中人,簽個和書。”


    許舒都聽傻了,這破族之仇,奪宮之恨,就簽個和書,保證供應不削減就結束了?


    他簡直要懷疑,孫真人是不是把他許某人的智商正踩在地上,奮力蹂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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