環山鎮外八十裏外福德廟


    福德廟是一座土地廟,原本小廟附近有一個吳家村,村民們常來祭祀土地神,香火還算鼎盛。但十幾年前吳家村遭遇了一場泥石流,村裏的房子都被衝垮了,人也死傷大半,剩下的人都逃到別處去了,從此這福德廟就破敗了,淪為旅人過路的歇腳點。


    這小廟十幾年無人修繕,早就千瘡百孔,近兩年連旅人都不願在此停留,但是今日這座小廟裏,卻擠滿了人。


    四名黑衣人神色肅穆地守在廟前的小院內,破廟並不大,土地公公的神龕旁邊,躺在一名男子,他額頭上包著紗布,雙眼緊閉,神色平靜,麵容卻蒼白暗淡。小廟中間點了個火堆,火堆旁坐著兩名年輕男子,


    “咳咳咳咳。”


    莊逐言以拳抵唇,極力壓下胸中翻騰的血氣。他早已換下了白衣,身上穿著一件絳紫色的廣繡長袍,墨發未束,披散而下垂於腳邊。紫袍襯得他的臉色越加蒼白,本就淺淡的唇色,現在更是一點血色都沒有,絕豔無雙的麵容竟給人一種暮色沉沉的感覺。


    夜色漸濃,外麵風吟蟲鳴,廟內卻異常安靜,除了木材燃燒的劈啪聲,隻剩下時不時響起的輕咳聲。


    楚時擔憂地看向莊逐言,天生帶笑的娃娃臉上,也染上了愁容。已經一天一夜,莊逐言未曾休息過片刻,即使好不容易閉上眼養養神,一點點風吹草動都能讓他驚醒,若不是他壓著他在這裏等消息,他怕是早就自己跑出去找人了。


    楚時止不住又歎息了一聲,他早就看出來,好友對那位穹嶽公主動了真心,隻是沒想到,他竟已經用情如此之深了,這實在不是一件好事。且不說燕甯對他是否有著同樣的情意,就算兩人兩情相悅,橫跨在二人中間的障礙亦難以逾越。


    若一切都如最初般隻是一場算計,成敗都是功利,不傷本心,如今卻……


    不知道歎了多少口氣,楚時覺得自己的頭發都要愁白了,自古情深不壽,他不想好友走到那一步。


    楚時第一次在心中責怪自己老爹,出的什麽餿主意,當時若是破釜沉舟拚一拚,成王敗寇大不了一死,他們家都是武將,難道還怕死不成?鬧到現在這步田地,也不知道怎麽收場。


    葉西守在破廟外,神色凝重,他比主子早兩天到環山鎮,一直在落葉峰附近監視,並沒有看到什麽人運送火藥上山,也沒有發現那些鐵匠和護衛有任何異常。所以當他聽到爆炸聲,看到礦洞垮塌的時候,整個人都被嚇懵了。


    迴過神來立刻帶著手下幾名侍衛避開齊滬的人,進入洞中,好在主子和楚公子還有一幹侍衛都在通道裏,沒有人被困在完全垮塌的山洞中。那時主子暈厥了,他不敢久留,隻能將人全部帶到此處安置。


    除了葉西幾人,眾人或多或少都受了傷,結果傷得最重的,竟然是歸雲。他被一塊岩石砸中頭部,一直昏迷不醒,大夫給他針灸治療後隻說已盡了全力,什麽時候能醒也隻能靠他自己。


    公主殿下也被人劫走了,到現在也查不到任何消息。


    葉西很自責,若是他查探得再仔細些,不止在外麵監視,還進洞內一一檢查,早點發現禍端,現在也不會變成這樣的局麵。


    就在葉西悔得恨不得以死謝罪的時候,破廟外,傳來方一平欣喜的聲音,“主子,許修迴來了。”


    話音剛落,一道高大的身影已經風塵仆仆地快步進了廟內。


    莊逐言倏地抬頭,黑眸緊盯著許修,問道:“如何?”


    對上主子灼灼的目光,許修心中一凜,他在外麵已經聽方一平說了這兩天發生的事,知道他此次前去調查的未離,便是擄走公主殿下的人。他不敢耽擱,趕緊說道:“迴主子,確實有一名叫未離的賞金獵人接過靈溪鎮緝拿越獄犯人的案子,不過不是最近,而是在半年前,未離那日與公主殿下所說的話,與案情一致。屬下還打聽了一番,靈溪鎮上出現的賞金獵人未離與跟在公主殿下身邊的未離,身形樣貌皆一致。”


    未離果然一開始就是處心積慮地接近燕甯,博取她的好感和信任。思忖片刻,莊逐言繼續問道:“他的獵人文牒登記在哪裏?”


    “佩城。”


    楚時輕“咦”了一聲,說道:“佩城不就是燕甯一直說要去的地方?”他迴憶了一下,燕甯不止一次提到佩城,似乎很急切的要去那個地方,“你知道她去佩城做什麽嗎?”


    “她沒說過。”莊逐言搖了搖頭,惱自己之前對她的事情不夠上心,若是知道她去佩城做什麽,或許現在就能多點線索。


    楚時暗自分析了一會,說道:“看來我們原本以為公主殿下隻是因為無聊了,想到處走走才離開煥陽城的想法是錯誤的,她去佩城或許真的有什麽重要的事。那個叫未離的男人又那麽湊巧是佩城人,我猜,他會出現在燕甯身邊進而將人擄走,應該也是為了那件事。”


    一說到未離,莊逐言的臉色就十分陰沉,說話也忍不住暴躁起來,“不管是什麽事,先把人找到再說。”


    暗暗調息,壓下胸口奮湧的怒意和血氣,莊逐言將所有侍衛全部招進破廟中,說道:“甯兒的腿受傷了,不能騎馬,最有可能的就是乘馬車和坐船。你們立刻去查,以環山鎮為中心,水路陸路都不放過,無論如何一定要找出他們的下落。”


    “是


    落。”


    “是。”除了昏迷不醒的歸雲,其他的侍衛全都出去找人了,且不說這是主子的命令,就是這些時日地相處,他們也是真心地喜歡那位開朗灑脫,有時又有點小迷糊的公主殿下。


    “咳咳咳。”人都走光了,之前身上勢在必得的氣勢陡然消散,他整個人都頹了下來,靠做在火堆前,出神地盯著赤紅的火苗。


    那壓抑的咳嗽聲聽得人心裏堵得慌,楚時掏出一塊藍色的方巾丟到他懷裏,勸道:“你的傷很重,不要隨便動氣。我看那個男人對燕甯很用心,不像是假裝的,應該不會對她不利,你別太擔心。”


    將方巾拽著手裏,不著痕跡地擦了擦嘴角溢出的血跡,莊逐言冷哼一聲,迴道:“他不會,他背後的人呢?甯兒的身份特殊,敢抓她的人,必定不是普通的劫匪,她脾氣又直又硬,我怕……她吃虧。”


    楚時看他那副心痛萬分的樣子就覺得牙疼,隻能轉移話題,說道:“環山鎮的事情怎麽辦?”


    “齊滬把事情鬧得那麽多,朝廷不會坐視不理了,劉宇書雖然重傷,蘇之函卻沒什麽事。甯兒不在,我的身份一旦暴露了,就會惹上大麻煩,我們盡快離開,後麵的事就交給蘇之函和齊滬鬥吧,穹嶽的官員總不至於那麽草包。”頓了一下,他又擰了擰眉頭,說道:“現在最重要的事,就是找到甯兒。”


    “嗯。”楚時點了點頭,原本還將借這件事扳倒莊璟,沒想到齊滬居然是這樣的狠角色,事已至此也隻能作罷了。


    “夏詢怕是醒不過來了,夏冰兒什麽都不知道,不會有人為難她的,放心吧。”


    楚時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莊逐言的意思,敢情他還在為自己和夏冰兒操心啊。


    輕錘了一下他的肩膀,楚時笑罵道:“顧好你自己吧,你現在的臉色比鬼還難看。小甯若是看見了,肯定嫌棄你。”


    莊逐言也跟著笑了笑,低喃道:“我現在倒是想讓她嫌棄,咳咳咳咳……”


    楚時搖了搖頭,知道勸也沒用,幹脆不再打擾他,過去照顧歸雲去了。


    莊逐言從衣襟裏掏出一個空的小藥瓶,手指一遍遍地摩挲著那並不怎麽光滑細膩的瓶身,好似隻有這樣,他的心才能得到一點點平靜。


    她的腿傷得那麽厲害,未離會給她找大夫嗎?環山鎮的大夫他都派人一一查訪過,沒有人見過燕甯。她的腿現在恢複得好不好?她脾氣不太好,會不會和未離起衝突,會不會吃虧?


    心中思緒萬千,手中的藥瓶越抓越緊。


    大半個月後芙蓉客棧


    燕甯坐在一張軟塌上,透過半開的窗戶看外麵的江景,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


    這些日子就算一直躲在車棚裏,她也能感覺到他們一直在繞路。未離說過,他們要走水路,環山鎮最近的碼頭在束西鎮,中間相隔一百多裏,就算是牛車,七八天也應該走到了。但他們走了足足大半個月,登船的地點還不是束西鎮,而是更遠的芙蓉城。


    明明有好幾次再走一天就能到下一個村落了,未離卻又偏偏轉了方向,他們這一路少說換了三四輛車。


    種種跡象表明,一路上有人一直都在找他們。


    燕甯原本猜測可能是她爹,畢竟礦洞坍塌怎麽說也是大事,莊逐言用的還是樓曦的身份,這件事肯定第一時間傳迴煥陽城。樓曦現在好好地待在相府裏,稍微查一查,就能知道其中的蹊蹺。她的行蹤肯定暴露了,她爹說不定會派人來找她。


    這個猜測在未離帶著她躲躲藏藏大半個之後,被她否定了。穹嶽之主真想要在他的土地上找一個人,除非你會飛天遁地,否則十日之內,必定落網歸案。所以如今這樣仿佛捉迷藏似的你追我趕,並不是他爹的風格。


    除了她爹,還有誰會找她呢?齊滬原本就不想殺她,既然她走了,應該不會大費周章地尋她,那麽她是不是可以認為,一路尋找她的人,其實是莊逐言?!


    若果真是他,那就說明他應該沒事,還有這麽多人手來追尋她的下落,說明他那些侍衛也沒受太重的傷。她現在無比慶幸當時沒讓夏冰兒跟著他們一起去落葉峰,不然又要多記掛一個人。


    隻要莊逐言沒出事,燕甯就沒什麽好擔心的,這些日子以來,未離被追得不勝其擾,她卻覺得日子過得還不錯。


    也不知道他的內傷痊愈了沒有,她現在挺想逃出去見一見莊逐言的。若是隻有未離一個人看管她,等她的腳再好一些,想要甩開他也不是不可能,但若是還有別人藏在暗處,她一個人怕是逃不了。


    明日一早他們就要上船,上了船之後就更難逃了,尤其是她瘸著的時候。


    燕甯沮喪地歎了口氣,這時未離剛好端著兩個托盤走進屋內,她心裏正不痛快呢,未離撞槍口上了,“你說我算是引狼入室呢還是有眼無珠?”


    未離這些日子沒少被公主殿下用來撒氣,早就淡定了。他將其中一個裝著桂花糕和燕窩粥的托盤放在矮幾上,另一個裝了藥和紗布的托盤放在她腳邊,一邊給她脫鞋一邊說道:“你先吃一點墊肚子,我幫你換藥。”


    他的話並不多,動作很熟練,眼神也很溫柔。


    燕甯歎了口氣,斜躺著躺椅上,任由未離給她脫鞋,清洗傷口,換藥,纏紗布。


    別看她現在一副坦然的樣子,其實一開始的時候


    開始的時候,她也是強烈反對的,結果直接被未離點了**道,強行鎮壓了。除了眼珠子,別的地方連動都動不了,多來幾次她也隻能妥協了,安慰自己說,江湖兒女不拘小節……


    和未離相處的日子越久,她就越不知道用什麽態度麵對她。


    她從未見過如此古怪的人。


    不管她對他是和顏悅色還是疾言厲色,他都能坦然接受,而且……還對她極好。


    是的,極好,好到讓她覺得不可思議。


    她所謂的好,並非是那種刻意地討好,是細致入微潤物無聲的好。


    更詭異的是,他每次都能為她送上她喜歡吃的糕點,喜歡喝的茶,喜歡的菜色,甚至幾天前他還給她拿來了幾本山水遊記,正是她平日裏最愛看的那位先生所寫。


    他也非常會照顧人,因為她腳不方便,很多事情都沒辦法自己做,而他往往都能在她張嘴之前,就將她要的東西送到了她手裏,做的那麽自然,就好像……好像他們其實一起生活了多年,他對她的喜好、習慣了若指掌。


    她有時候都很懷疑,這人是不是會讀心術,她心裏想什麽他都知道。


    這也太嚇人了啊!


    這一刻,燕甯忽然就懶得費心思去想辦法支開未離,再去試探周圍是不是還有人監視她了。


    她直接坐起身子,問道:“除了你,是不是還有人在暗中監視我?”


    雖然直接去質問綁架你的人,你還有多少同夥實在是一件不太明智的事,雖然知道不應該,但心裏就是有一種未離不會騙她的直覺。


    未離上藥的手微微停頓了一下,複又繼續小心地將藥膏敷在傷口上,說道:“不是暗中監視,是保護。”


    果然還有人。燕甯很不給麵子地翻了個白眼,看,多方便,一句話就能問清楚,省得她折騰了。


    看她再次歪倒在軟塌上,一臉生無可戀地抓了一塊糕點吃了起來,未離眼中劃過一抹笑意,生怕她知道得還不夠清晰般,繼續說道:“一共有四個人守在外麵,如果我不在,你有什麽需要,就叫他們幫你去做。”


    燕甯真是又好氣又好笑,她從小錦衣玉食奴仆成群,自然不會因為這個人對她好,就忘記了他不顧自己的意願將她禁錮的事實,她隻是想不明白,他為什麽這麽做?他和自己是什麽關係?


    燕甯又想起了那個戴麵具的女人,瞬間起了一身雞皮疙瘩,難道……未離是他哥哥或者弟弟?


    燕甯狐疑的目光在未離身上飄啊飄,他長得俊是俊,但和她並不怎麽像……


    未離被她看得不自在,終於抬頭迴望,兩人大眼瞪小眼地看了好一會,這次是燕甯敗下陣來。


    發現傷口已經包紮好了,她立刻把腳收迴來,冷聲說道:“你出去,我要休息。”這大半個月,她對未離說得最多的,大概就是這句話了。


    未離早已習慣,不以為意。現在已經入冬了,江邊的風特別大,他從床上拿了被子給她蓋上,又將窗戶關小一些,才轉身出了屋子。


    蓋在身上的被子很暖和,燕甯歎了口氣,她真的越來越不知道怎麽對待未離了……


    ------題外話------


    我要是在今天說,其實我有存稿,是不是更沒人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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