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次，羽商征兵五萬。鐵徠做副將一名，一並前往前線銅砣山紫銅關。
這一去，便是四個月。
這四月一過，便又入冬。而鹿瓦宮內，氣氛也不似往年那般暖融融:大王子前線親征，曾身負重傷，送迴王宮療養；王上年事已高，國事繁重、邊疆憂患，宿疾誘發，曾當朝臨政時吐食、氣喘不定。
這時，王室的人們又想起了‘無憂大夫’，慌忙去鐵家請人。
按理說，無憂被鐵徠休妻，本來該已離去，但鐵老爺不肯放人──鐵老爺不知從哪裏算了一掛，認定無憂有旺夫相!無憂隻道鐵老爺果真擔心家中無親人、仆傭照顧不周，又自覺反正流落到哪裏都是落腳處，便對鐵老爺應允說:“無憂會留在鐵府，到鐵大校迴家再離去。”
因此，無憂仍在鐵家。
再說無憂入了宮，穿堂過院，便見一個瘦弱青年佇立於一條廊下仰望天空，藍錦華服，廣袖長垂，卻是很久不見的三王子。三王子見有人前來，不由迴頭，見到無憂，一時怔了一怔，轉而笑道:“無憂大夫許久不見，可是被請來為我父王醫病的?”
無憂微笑道:“正是。”又問，“如何三王子一個人在這廊下?”
三王子道:“不知為何，我總覺這三鹿城上方，時常莫明其妙的烏雲密布，又莫明其妙的雲開霧散。方才天又暗了一下，這才看著，好像又要晴了。”
無憂微詫，慢慢說道:“原來三王子殿下也注意到了。”
三王子笑道:“多半是我發癡。別人都不注意的，想來宮裏屬我最閑，時常沒事就從窗子裏看天，才會注意得到。大約今年天氣反常一些而已。”說到這裏，三王子打量了一下無憂，“無憂大夫果然是清心寡欲，嫁為我羽商朝廷官員之妻多時，卻仍是這般樸素。”
無憂沉吟一下，決定不作辯解，以免事實的真相讓三王子情絲重續。那三王子雖然對無憂情絲依舊，但他一直以為無憂鍾情於鐵徠，因此隻有暗自歎息，從此對無憂恭敬如初。因此三王子從容說道:“我不耽擱大夫，父王正等著大夫呢，大夫請。”
無憂點頭致敬，匆匆和宮女向內繼續而去。
進了一處陳述華麗的內閣，羽商國王斜橫軟榻，金冠已經拿下，露出了一頭灰白束發，也早換了一身便服。一見無憂，國王露出溫和的笑意:“寡人說過，寡人不過是一時氣血不調，修養幾天就好，可這宮裏就有人硬是要把鐵夫人請來。”
這閣內還有一人，紫袍玉帶，挺拔的身材，正是身體方才康複的大王子杜盛。大王子道:“父王還是小心為妙。”又轉頭對無憂說，“母後特意請來鐵夫人，實在是因為看重鐵夫人醫術奇妙。鐵夫人有勞了。”
無憂欠身道:“那無憂不敬了。”說罷，上前為國王診脈觀相。國王撩袖，任憑她掐來看去，一邊又和大兒子說話，看來國王對自己身體狀況，並不放在心上。
且說大王子繼續和父王說話，說的都離不開戰場上的小事，並不涉及什麽機密，無憂又是疆場猛將之妻，因此他們並不避無憂。大王子忽然歎道:“今年這天氣也是古怪。京城裏還如平常，但在疆場上卻是奇了，說下雨便下雨，說刮風就是刮風，轉眼仗打完了，又是晴空萬裏，真是一點規律也沒有。”
無憂這邊剛看完王上的相，聽到這裏，手上不由頓了一頓，就到桌前去開方子。
王上歎道:“寡人聽過前線迴來的將軍說過，奇事不止如此，那些麟池軍人，似乎都勇猛無比，而且又頗善計謀。相比之下，我們的兵士都太弱了，又總處於被動地位……難道果然是這些年國事太平，我們的精兵都養嬌了?”
大王子蹙眉道:“我們都盡了力……隻是，敵方軍隊似乎總能料事如神，這點不錯。”
這時，無憂已經寫好藥方，遞給王上說道:“王上的確氣血失調，隻是這情形已經延續很久，日積月累，一定要調養。”
王上隨意瞥了那方子一眼，隻是‘嗯’了一聲。而一旁大王子仍舊沉浸於沙場萬般迴憶當中，早忘記一旁還有第三個人，忽然突發一言道:“我總覺得，麟池將領並不一定比我國更會神機妙算，但據說他們身後，隨軍跟了一名祭祀，日夜為他們祈禱祝福。我並不信祈禱能在戰爭中起什麽作用，但不知為何，我卻覺得這祭祀相當神秘。難不成……難不成這邊疆雲雨突變、都與他有關?”
無憂身形一震，臉色發白。
王上隨手握了那單子放在身側，說道:“區區一個祭祀，如何左右得了戰局?”
大王子點點頭。
王上迴頭笑道:“鐵夫人辛苦了，不知還有何指教，本王一定記得遵守。”
無憂一笑:“全都一並寫在方子上了。”
事畢，無憂退下。
這冬日寒冷，豔日當頭，白花花得照耀四圍人與物，卻並不顯暖。無憂默然出宮，提著藥藍上了鐵家的馬車，心不知所想，任由鐵家仆人驅車而去。
但這日也算這主仆二人背運，行至街頭一個拐彎處，前頭忽然闖來一個追逐木球的小童，仆人慌忙勒馬已是不及，情急智生，馬首一調拐向一側。這小童是躲過去了，馬車卻撞翻一個賣茶葉蛋攤販，那販子隻叫著索賠，氣得仆人怒不可遏，直想把那粗衣小童捉來當茶葉蛋摁進那小火爐裏煮了，又對那小販瞪眼喝道:“你吼什麽吼，你可知這車上坐的是左都軍鐵大校的夫人!”
其實無憂在鐵家突然失去‘丈夫’的敬愛，鐵家仆人許多本對無憂已失敬意；但在外頭，仍不免假借鐵家名望稍稍狐假虎威。
無憂一不想難為一個小娃娃，二不想讓那茶葉蛋販子血本無歸，隻對仆人說道:“罷了，算我們運氣不好，也別難為那小孩子。”她從自己荷包裏拿出所有的銅板，補夠那茶葉蛋小販，並親自動手去扶那煮鍋、火爐。
再說那仆人泄露無憂便是鐵徠夫人一事，周圍百姓不由紛紛扭頭觀望，有人隻是駐足觀瞧，有結伴的，又竊竊私議。且在這時，又有個女音問道:“這裏何事?因何聚眾?”眾人看去，發現身後五名女騎兵，青襖鐵盔，威風凜凜。原來左都軍許多兵士都已赴前線征戰疆場，之後，三鹿女軍也被調撥過來，共屬左都軍首領一並管理，保衛三鹿城、鹿瓦宮安全。
再說這幾名女兵中為首一人，雖是一身戎裝打扮，卻麵施淺粉，豔若桃花，唇紅齒白，十甲蔻紅，耳上還墜著珠子，顯然即使是戎裝也擋不住她愛美的嗜好。
這人非他人，正是才升任新女軍總軍頭的石蝶。
無憂此刻已經和那小販扶正了爐子，迴頭說道:“一點小事，驚擾諸位了。”
石蝶才是‘哦’了一聲，忽然渾身一震，一雙明眸凝視無憂，再不會移動。無憂起先不覺，再看那女兵有些麵熟、神色有異，不免多打量了幾眼，這一打量下去，也是色變。
一旁的家仆收拾了一地茶葉蛋，就著小販的抹布擦了擦手，摧無憂上車，無憂卻如聽不到一般，直愣愣仰望女軍軍頭。那家仆也認得石蝶，知道是鐵徠的師妹，連忙躬身行禮問安，誰知石蝶也仿佛雕像一般，目不離無憂，一臉的不可置信。
石蝶麵上變幻出攝人的威嚴，目光緊鎖無憂，口中卻是在對其他人說話:“你家夫人，我會護送迴家。”說罷，翻身下馬，大步走到那鐵家仆人身邊，“師兄娶親許久，我卻連嫂子都沒拜望過一次，今日既然見了，不妨這就說幾句家常話。煩勞這位老伯騎我軍馬先迴家，我帶你家夫人走一圈，不刻就送人迴去。”她這樣說著，語氣中透露出一絲狠意。
那家仆看著這兩女彼此緊鎖的目光，再看兩人各異的神色，再驚異的語言也傳達不出，傻傻地一任石蝶蹬步躍上馬車，兩手握韁，取代他的位子。
意識到無憂還站立原地，石蝶迴目怒喝道:“‘鐵夫人’還
愣著幹什麽?還不上車?”
無憂垂眉思忖一下，抿唇提裙，鑽入車內。
石蝶英姿昂然，口叱一聲‘駕’，縱馬驅車揚長而去，留下四女兵和鐵家家仆目瞪口呆。
這一去，便是四個月。
這四月一過，便又入冬。而鹿瓦宮內，氣氛也不似往年那般暖融融:大王子前線親征，曾身負重傷，送迴王宮療養；王上年事已高，國事繁重、邊疆憂患，宿疾誘發，曾當朝臨政時吐食、氣喘不定。
這時，王室的人們又想起了‘無憂大夫’，慌忙去鐵家請人。
按理說，無憂被鐵徠休妻，本來該已離去，但鐵老爺不肯放人──鐵老爺不知從哪裏算了一掛，認定無憂有旺夫相!無憂隻道鐵老爺果真擔心家中無親人、仆傭照顧不周，又自覺反正流落到哪裏都是落腳處，便對鐵老爺應允說:“無憂會留在鐵府，到鐵大校迴家再離去。”
因此，無憂仍在鐵家。
再說無憂入了宮，穿堂過院，便見一個瘦弱青年佇立於一條廊下仰望天空，藍錦華服，廣袖長垂，卻是很久不見的三王子。三王子見有人前來，不由迴頭，見到無憂，一時怔了一怔，轉而笑道:“無憂大夫許久不見，可是被請來為我父王醫病的?”
無憂微笑道:“正是。”又問，“如何三王子一個人在這廊下?”
三王子道:“不知為何，我總覺這三鹿城上方，時常莫明其妙的烏雲密布，又莫明其妙的雲開霧散。方才天又暗了一下，這才看著，好像又要晴了。”
無憂微詫，慢慢說道:“原來三王子殿下也注意到了。”
三王子笑道:“多半是我發癡。別人都不注意的，想來宮裏屬我最閑，時常沒事就從窗子裏看天，才會注意得到。大約今年天氣反常一些而已。”說到這裏，三王子打量了一下無憂，“無憂大夫果然是清心寡欲，嫁為我羽商朝廷官員之妻多時，卻仍是這般樸素。”
無憂沉吟一下，決定不作辯解，以免事實的真相讓三王子情絲重續。那三王子雖然對無憂情絲依舊，但他一直以為無憂鍾情於鐵徠，因此隻有暗自歎息，從此對無憂恭敬如初。因此三王子從容說道:“我不耽擱大夫，父王正等著大夫呢，大夫請。”
無憂點頭致敬，匆匆和宮女向內繼續而去。
進了一處陳述華麗的內閣，羽商國王斜橫軟榻，金冠已經拿下，露出了一頭灰白束發，也早換了一身便服。一見無憂，國王露出溫和的笑意:“寡人說過，寡人不過是一時氣血不調，修養幾天就好，可這宮裏就有人硬是要把鐵夫人請來。”
這閣內還有一人，紫袍玉帶，挺拔的身材，正是身體方才康複的大王子杜盛。大王子道:“父王還是小心為妙。”又轉頭對無憂說，“母後特意請來鐵夫人，實在是因為看重鐵夫人醫術奇妙。鐵夫人有勞了。”
無憂欠身道:“那無憂不敬了。”說罷，上前為國王診脈觀相。國王撩袖，任憑她掐來看去，一邊又和大兒子說話，看來國王對自己身體狀況，並不放在心上。
且說大王子繼續和父王說話，說的都離不開戰場上的小事，並不涉及什麽機密，無憂又是疆場猛將之妻，因此他們並不避無憂。大王子忽然歎道:“今年這天氣也是古怪。京城裏還如平常，但在疆場上卻是奇了，說下雨便下雨，說刮風就是刮風，轉眼仗打完了，又是晴空萬裏，真是一點規律也沒有。”
無憂這邊剛看完王上的相，聽到這裏，手上不由頓了一頓，就到桌前去開方子。
王上歎道:“寡人聽過前線迴來的將軍說過，奇事不止如此，那些麟池軍人，似乎都勇猛無比，而且又頗善計謀。相比之下，我們的兵士都太弱了，又總處於被動地位……難道果然是這些年國事太平，我們的精兵都養嬌了?”
大王子蹙眉道:“我們都盡了力……隻是，敵方軍隊似乎總能料事如神，這點不錯。”
這時，無憂已經寫好藥方，遞給王上說道:“王上的確氣血失調，隻是這情形已經延續很久，日積月累，一定要調養。”
王上隨意瞥了那方子一眼，隻是‘嗯’了一聲。而一旁大王子仍舊沉浸於沙場萬般迴憶當中，早忘記一旁還有第三個人，忽然突發一言道:“我總覺得，麟池將領並不一定比我國更會神機妙算，但據說他們身後，隨軍跟了一名祭祀，日夜為他們祈禱祝福。我並不信祈禱能在戰爭中起什麽作用，但不知為何，我卻覺得這祭祀相當神秘。難不成……難不成這邊疆雲雨突變、都與他有關?”
無憂身形一震，臉色發白。
王上隨手握了那單子放在身側，說道:“區區一個祭祀，如何左右得了戰局?”
大王子點點頭。
王上迴頭笑道:“鐵夫人辛苦了，不知還有何指教，本王一定記得遵守。”
無憂一笑:“全都一並寫在方子上了。”
事畢，無憂退下。
這冬日寒冷，豔日當頭，白花花得照耀四圍人與物，卻並不顯暖。無憂默然出宮，提著藥藍上了鐵家的馬車，心不知所想，任由鐵家仆人驅車而去。
但這日也算這主仆二人背運，行至街頭一個拐彎處，前頭忽然闖來一個追逐木球的小童，仆人慌忙勒馬已是不及，情急智生，馬首一調拐向一側。這小童是躲過去了，馬車卻撞翻一個賣茶葉蛋攤販，那販子隻叫著索賠，氣得仆人怒不可遏，直想把那粗衣小童捉來當茶葉蛋摁進那小火爐裏煮了，又對那小販瞪眼喝道:“你吼什麽吼，你可知這車上坐的是左都軍鐵大校的夫人!”
其實無憂在鐵家突然失去‘丈夫’的敬愛，鐵家仆人許多本對無憂已失敬意；但在外頭，仍不免假借鐵家名望稍稍狐假虎威。
無憂一不想難為一個小娃娃，二不想讓那茶葉蛋販子血本無歸，隻對仆人說道:“罷了，算我們運氣不好，也別難為那小孩子。”她從自己荷包裏拿出所有的銅板，補夠那茶葉蛋小販，並親自動手去扶那煮鍋、火爐。
再說那仆人泄露無憂便是鐵徠夫人一事，周圍百姓不由紛紛扭頭觀望，有人隻是駐足觀瞧，有結伴的，又竊竊私議。且在這時，又有個女音問道:“這裏何事?因何聚眾?”眾人看去，發現身後五名女騎兵，青襖鐵盔，威風凜凜。原來左都軍許多兵士都已赴前線征戰疆場，之後，三鹿女軍也被調撥過來，共屬左都軍首領一並管理，保衛三鹿城、鹿瓦宮安全。
再說這幾名女兵中為首一人，雖是一身戎裝打扮，卻麵施淺粉，豔若桃花，唇紅齒白，十甲蔻紅，耳上還墜著珠子，顯然即使是戎裝也擋不住她愛美的嗜好。
這人非他人，正是才升任新女軍總軍頭的石蝶。
無憂此刻已經和那小販扶正了爐子，迴頭說道:“一點小事，驚擾諸位了。”
石蝶才是‘哦’了一聲，忽然渾身一震，一雙明眸凝視無憂，再不會移動。無憂起先不覺，再看那女兵有些麵熟、神色有異，不免多打量了幾眼，這一打量下去，也是色變。
一旁的家仆收拾了一地茶葉蛋，就著小販的抹布擦了擦手，摧無憂上車，無憂卻如聽不到一般，直愣愣仰望女軍軍頭。那家仆也認得石蝶，知道是鐵徠的師妹，連忙躬身行禮問安，誰知石蝶也仿佛雕像一般，目不離無憂，一臉的不可置信。
石蝶麵上變幻出攝人的威嚴，目光緊鎖無憂，口中卻是在對其他人說話:“你家夫人，我會護送迴家。”說罷，翻身下馬，大步走到那鐵家仆人身邊，“師兄娶親許久，我卻連嫂子都沒拜望過一次，今日既然見了，不妨這就說幾句家常話。煩勞這位老伯騎我軍馬先迴家，我帶你家夫人走一圈，不刻就送人迴去。”她這樣說著，語氣中透露出一絲狠意。
那家仆看著這兩女彼此緊鎖的目光，再看兩人各異的神色，再驚異的語言也傳達不出，傻傻地一任石蝶蹬步躍上馬車，兩手握韁，取代他的位子。
意識到無憂還站立原地，石蝶迴目怒喝道:“‘鐵夫人’還
愣著幹什麽?還不上車?”
無憂垂眉思忖一下，抿唇提裙，鑽入車內。
石蝶英姿昂然，口叱一聲‘駕’，縱馬驅車揚長而去，留下四女兵和鐵家家仆目瞪口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