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賜和眾多秀女一起，沿著她走過許多遍的石板路進了王宮深處。
老邁的太後端坐在八仙桌一側，已經中年的王上坐在另一側。鬢角已經發白的王上對選秀倒不是很有興趣，隻是拿了花名冊，隨便拿眼打量這十幾名少女。他看到安賜的名字，抬起頭正眼看了看安賜，唇邊泛起一絲微笑。
安賜心下正是不悅，一路上神情冷漠，但看見王上對她微笑，忽然想到來日方長，多少不滿也得小心收藏，於是擠出一個笑容來。
王上看見安賜迴笑過來，微露一絲詫異。
安賜本就不是真的笑，這一笑笑得臉上有些抽搐，忽見太後一雙厲目看過來，一怔之後又慢慢作賢淑之態低下頭去。
這一笑，也不知是福是禍。
到姑娘們被譴下堂靜候吩咐後，提到安賜，太後說道：“安賜姑娘不喜拘束慣了，這次把安賜姑娘喚進宮來倒是委屈了她。也罷，跟在王上身邊總是太過束縛，就讓安賜去園藝坊吧。”
王上卻笑道：“安賜是宰相之女，哪裏受得來園藝坊的活。一道送去受訓做女官便是。”
太後有些不滿：“做女官需要知書達理，通古曉今。聽說安賜自小不愛讀書，跟她過世的叔叔玩大的，喜歡武槍弄棒，隻怕做女官不大合適。”
“安賜的叔叔早年做小將軍，當年為保家衛國英年早逝，算是麟池的功臣，她爹爹又是當朝宰相，如何讓她去做那種粗活苦活。”
王後歎了口氣道：“兒啊，你總是心太軟。你忘了早年先任祈禱師卜過一卦說，咱們麟池要防女禍？宮中性子強的女子，是不可留在王上身邊的。說實話，我倒想馬上把她送迴家去，但若這樣，似乎又損了宰相大人的麵子。”
王上笑道：“當年那一卦，也不知真假，何必那麽叫真。既然不想久留，那更不必讓她做那些粗人才配做的活了。”
最後兩人折衷了一下，安賜和幾個秀女送入後堂訓練做侍女。
安賜入了宮，倒也知道小心謹慎夾起尾巴做人，宮裏到處都是論資排輩比她高的女官和管事，她在外頭再如何唿風喚雨，如今也隻能小心當個宮人。
兩個月後，安賜被分去長公主房中侍候。
有天夜裏長公主生病，安賜正是夜值，一夜未敢合眼。好不容易熬到天白換班，安賜匆匆黑著眼圈抄花園近路往內侍院方向而去，剛過了個拐角，便迎麵撞上王上帶了兩個宦奴走來。安賜頜首閃到一旁，王上卻忽然停下腳步問道：“這不是安賜嗎？進宮以來可還適應？”
安賜雖然懂得如今不比從前了，凡事要小心做人，但大家小姐的驕嬌之氣，那可是勉強壓下去的，若是說真心話，被人伺候慣的安賜哪肯做這種事？安賜強作了笑臉道：“迴王上，安賜做的還好。”
王上笑道：“原先記得你直言快語，倒不似如今這樣子，總是皮笑肉不笑的，明明心裏想著一迴事，嘴裏說的另一迴事。”
安賜一驚，忙說：“安賜不敢。”
王上一笑而過，倒也沒再說什麽。
而過了幾日，忽然有令下來，安賜毋須再去長公主那裏侍奉，轉去王上身邊。那長公主性情古怪，作息不定，侍候她是樁苦差事，想必是王上照顧安賜，才把安賜調到自己身邊來。
有天正是安賜當值，正給王上杯子裏添茶，她看見王上批閱公文，上提招匯逐為太子人選祈求神靈指示一事。看見‘匯逐’這個名字，安賜不由感觸又生。她一個人坐在那裏候著，其他什麽事也不能做，難免會胡思亂想一陣子，想到感觸之處，不由籲了口氣。
本來這房內靜靜的，這一聲長籲倒是十分明顯。王上抬起頭來，看著安賜，又掃了一眼案上批文，眼中露出一點琢磨之色，低聲笑道：“安賜，你還是忘不了匯逐他啊。”
安賜猛然醒悟，慌忙遮掩道：“安賜冒失了，打擾了王上。安賜沒在想匯逐大人。”
王上拿起金質的剪刀剪了一下燭花，耳邊一縷白發經那燭光照耀竟十分刺目。他說：“在寡人麵前，你就沒必要這樣說謊了。小心我會給你一個‘欺君’之罪喲？你這些年來對匯逐的那點心思，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來，你怎麽否認也沒用的。當年你敢用那麽火辣辣的目光瞧著人家，如今怎麽卻沒有那勇氣承認？也罷。想來如果不是匯逐娶了那位降魂小師傅，隻怕你今天也不會被送入宮來做侍女吧。”
安賜被說到痛處，咬起嘴唇，無言反駁。
王上說到這裏，注視著明燭的目光癡了一下，輕輕說道：“迷戀上一個人，學會忘卻是件很艱難的事吧。”
安賜抬起頭來，有些吃驚地望著她的王。仔細迴憶了一下，安賜想起曾經有個傳聞，說是王上年輕的時候喜歡過一名民間女子，後來在王位之爭中，王上不得不低頭答應娶了大將軍的女兒、也就是現在的王後為妻，那名女子傷心之餘誓死不婚，在家中迫嫁時懸梁自盡以明心意。據說，王上每年三月都會有十天吃齋獨居，便是為了紀念這名民間女子。莫非王上現在想的，就是那位紅顏薄命的民間女子？
王上對著那明燭癡望了片刻，忽然迴神笑看安賜道：“記住，在寡人麵前千萬不要說謊！”
安賜有些臉紅，輕聲故意說道：“若是我每每直言不加掩飾，隻怕便是我不知羞赧不識禮教了，這叫我如何是好。”
王上道：“別人都說你潑皮任性，可我卻喜歡你是個真性情中人。你若變了，寡人反而不喜歡了。可惜匯逐隻可娶一妻，否則……”
若是換了旁的姑娘，聽到別人說起自己終身大事都會羞澀難當，偏安賜瞪大眼睛聽著。王上笑道：“也罷。等過些時候寡人自會讓你離宮繼續尋找你自己想要的未來。”
王上這樣說明了，表露出並無寵幸之意，似乎隻是喜歡把她當個小姑娘逗弄，安賜對王上多了份親切感，反覺王上比爹爹還親了一分，於是在王上麵前也就沒那麽拘謹。
幾天之後，匯逐被招入宮。安賜剛剛下值，迎麵看見匯逐過來，忍不住一顆芳心又雀躍起來，但見匯逐麵色並無親切之意，再想到匯逐的翻臉不認人，當下又板起臉走了過去。
匯逐進了議事廳，和王上說完了事，匯逐似不經意地問道：“方才我看見個人從這房中出來，好像是安賜姑娘的樣子。”
王上道：“的確是她。她被選了秀女，現在在我這裏侍候。”
匯逐沉吟不決，王上奇問：“仙師有何疑惑不成？”匯逐道：“我記得很久以前，已經仙去的法師曾卜過一卦，說是王上宮中不可留性子強的女子，否則日後王朝會遭女禍。匯逐最近觀天象，常見東方星氣不詳。我倒不敢指點誰該留誰不該留，但安賜姑娘性子強，而且入宮時日巧合，讓人不得不生防備之心啊。”
王上‘噢？’了一聲，麵露思索之色，便不再語。
匯逐行禮離去。
老邁的太後端坐在八仙桌一側，已經中年的王上坐在另一側。鬢角已經發白的王上對選秀倒不是很有興趣，隻是拿了花名冊，隨便拿眼打量這十幾名少女。他看到安賜的名字，抬起頭正眼看了看安賜，唇邊泛起一絲微笑。
安賜心下正是不悅，一路上神情冷漠，但看見王上對她微笑，忽然想到來日方長，多少不滿也得小心收藏，於是擠出一個笑容來。
王上看見安賜迴笑過來，微露一絲詫異。
安賜本就不是真的笑，這一笑笑得臉上有些抽搐，忽見太後一雙厲目看過來，一怔之後又慢慢作賢淑之態低下頭去。
這一笑，也不知是福是禍。
到姑娘們被譴下堂靜候吩咐後，提到安賜，太後說道：“安賜姑娘不喜拘束慣了，這次把安賜姑娘喚進宮來倒是委屈了她。也罷，跟在王上身邊總是太過束縛，就讓安賜去園藝坊吧。”
王上卻笑道：“安賜是宰相之女，哪裏受得來園藝坊的活。一道送去受訓做女官便是。”
太後有些不滿：“做女官需要知書達理，通古曉今。聽說安賜自小不愛讀書，跟她過世的叔叔玩大的，喜歡武槍弄棒，隻怕做女官不大合適。”
“安賜的叔叔早年做小將軍，當年為保家衛國英年早逝，算是麟池的功臣，她爹爹又是當朝宰相，如何讓她去做那種粗活苦活。”
王後歎了口氣道：“兒啊，你總是心太軟。你忘了早年先任祈禱師卜過一卦說，咱們麟池要防女禍？宮中性子強的女子，是不可留在王上身邊的。說實話，我倒想馬上把她送迴家去，但若這樣，似乎又損了宰相大人的麵子。”
王上笑道：“當年那一卦，也不知真假，何必那麽叫真。既然不想久留，那更不必讓她做那些粗人才配做的活了。”
最後兩人折衷了一下，安賜和幾個秀女送入後堂訓練做侍女。
安賜入了宮，倒也知道小心謹慎夾起尾巴做人，宮裏到處都是論資排輩比她高的女官和管事，她在外頭再如何唿風喚雨，如今也隻能小心當個宮人。
兩個月後，安賜被分去長公主房中侍候。
有天夜裏長公主生病，安賜正是夜值，一夜未敢合眼。好不容易熬到天白換班，安賜匆匆黑著眼圈抄花園近路往內侍院方向而去，剛過了個拐角，便迎麵撞上王上帶了兩個宦奴走來。安賜頜首閃到一旁，王上卻忽然停下腳步問道：“這不是安賜嗎？進宮以來可還適應？”
安賜雖然懂得如今不比從前了，凡事要小心做人，但大家小姐的驕嬌之氣，那可是勉強壓下去的，若是說真心話，被人伺候慣的安賜哪肯做這種事？安賜強作了笑臉道：“迴王上，安賜做的還好。”
王上笑道：“原先記得你直言快語，倒不似如今這樣子，總是皮笑肉不笑的，明明心裏想著一迴事，嘴裏說的另一迴事。”
安賜一驚，忙說：“安賜不敢。”
王上一笑而過，倒也沒再說什麽。
而過了幾日，忽然有令下來，安賜毋須再去長公主那裏侍奉，轉去王上身邊。那長公主性情古怪，作息不定，侍候她是樁苦差事，想必是王上照顧安賜，才把安賜調到自己身邊來。
有天正是安賜當值，正給王上杯子裏添茶，她看見王上批閱公文，上提招匯逐為太子人選祈求神靈指示一事。看見‘匯逐’這個名字，安賜不由感觸又生。她一個人坐在那裏候著，其他什麽事也不能做，難免會胡思亂想一陣子，想到感觸之處，不由籲了口氣。
本來這房內靜靜的，這一聲長籲倒是十分明顯。王上抬起頭來，看著安賜，又掃了一眼案上批文，眼中露出一點琢磨之色，低聲笑道：“安賜，你還是忘不了匯逐他啊。”
安賜猛然醒悟，慌忙遮掩道：“安賜冒失了，打擾了王上。安賜沒在想匯逐大人。”
王上拿起金質的剪刀剪了一下燭花，耳邊一縷白發經那燭光照耀竟十分刺目。他說：“在寡人麵前，你就沒必要這樣說謊了。小心我會給你一個‘欺君’之罪喲？你這些年來對匯逐的那點心思，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來，你怎麽否認也沒用的。當年你敢用那麽火辣辣的目光瞧著人家，如今怎麽卻沒有那勇氣承認？也罷。想來如果不是匯逐娶了那位降魂小師傅，隻怕你今天也不會被送入宮來做侍女吧。”
安賜被說到痛處，咬起嘴唇，無言反駁。
王上說到這裏，注視著明燭的目光癡了一下，輕輕說道：“迷戀上一個人，學會忘卻是件很艱難的事吧。”
安賜抬起頭來，有些吃驚地望著她的王。仔細迴憶了一下，安賜想起曾經有個傳聞，說是王上年輕的時候喜歡過一名民間女子，後來在王位之爭中，王上不得不低頭答應娶了大將軍的女兒、也就是現在的王後為妻，那名女子傷心之餘誓死不婚，在家中迫嫁時懸梁自盡以明心意。據說，王上每年三月都會有十天吃齋獨居，便是為了紀念這名民間女子。莫非王上現在想的，就是那位紅顏薄命的民間女子？
王上對著那明燭癡望了片刻，忽然迴神笑看安賜道：“記住，在寡人麵前千萬不要說謊！”
安賜有些臉紅，輕聲故意說道：“若是我每每直言不加掩飾，隻怕便是我不知羞赧不識禮教了，這叫我如何是好。”
王上道：“別人都說你潑皮任性，可我卻喜歡你是個真性情中人。你若變了，寡人反而不喜歡了。可惜匯逐隻可娶一妻，否則……”
若是換了旁的姑娘，聽到別人說起自己終身大事都會羞澀難當，偏安賜瞪大眼睛聽著。王上笑道：“也罷。等過些時候寡人自會讓你離宮繼續尋找你自己想要的未來。”
王上這樣說明了，表露出並無寵幸之意，似乎隻是喜歡把她當個小姑娘逗弄，安賜對王上多了份親切感，反覺王上比爹爹還親了一分，於是在王上麵前也就沒那麽拘謹。
幾天之後，匯逐被招入宮。安賜剛剛下值，迎麵看見匯逐過來，忍不住一顆芳心又雀躍起來，但見匯逐麵色並無親切之意，再想到匯逐的翻臉不認人，當下又板起臉走了過去。
匯逐進了議事廳，和王上說完了事，匯逐似不經意地問道：“方才我看見個人從這房中出來，好像是安賜姑娘的樣子。”
王上道：“的確是她。她被選了秀女，現在在我這裏侍候。”
匯逐沉吟不決，王上奇問：“仙師有何疑惑不成？”匯逐道：“我記得很久以前，已經仙去的法師曾卜過一卦，說是王上宮中不可留性子強的女子，否則日後王朝會遭女禍。匯逐最近觀天象，常見東方星氣不詳。我倒不敢指點誰該留誰不該留，但安賜姑娘性子強，而且入宮時日巧合，讓人不得不生防備之心啊。”
王上‘噢？’了一聲，麵露思索之色，便不再語。
匯逐行禮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