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時候真的很迷戀他呢!”雪兒坦率的說。


    夏洛嚇了一跳,她果然沒有猜錯!


    就在這時,雪兒突然握住她的手,有些激動的說:“也許你會覺得很奇怪吧!為什麽我會對初次見麵的你說這些話,可是,我有一種感覺,我看到了你就好像看到了希望……我——可以請你幫個忙嗎?”


    夏洛一愣,這算怎麽迴事?


    她們走到她的房間裏,雪兒的眼神裏閃爍著不安而又激動的光芒,她有些顫抖的說:“淩輝……淩輝他需要你,或許這世界上隻有你能幫他!”


    “你到底在說什麽啊?”她有些糊塗了。


    淩輝不是好好的嗎?


    需要什麽解救?


    雪兒的臉有些紅,不知道是因為激動還是緊張:“我想你一定能夠使他重新振作起來的!”


    振作?


    他是否振作和她好像沒什麽關係吧?


    她是來取他性命的,可是麵前的女孩子卻叫她幫助淩輝?!


    夏洛略微怔了怔,本想一笑了之,可是雪兒的神情卻很嚴肅,她幾乎有些祈求的看著她,說:“夏洛,拜托你了!隻有你能把他從過去的陰影裏解救出來!”


    “我想再看到以前的那個淩輝!而你,你是可以做到的!”


    “為什麽?為什麽你會這樣認為?”


    “他很關心你,他很喜歡你,我看的出來,從他看你眼神我就知道,隻有你,能夠點燃他、喚醒他心裏所剩不多的希望!”


    可是她不知道,其實她一次次的拒絕淩輝,假如他還有什麽希望的話,也被她消磨的差不多了吧?


    想想自己還真是有點殘忍。


    “以前的他和現在真的很不一樣,以前的他那麽優秀、那麽自信、那麽完美,可是自從發生那件事,甚至連學業都放棄了!”


    “你指的是——車禍?!”


    “沒錯!就是四年前的車禍幾乎把他整個人都毀了!他脊椎斷了,一輩子都無法站起來!”雪兒說完咬緊嘴唇,像是在極力的掩飾什麽。


    那一刻,夏洛真的要忍不住把真相說出來——她被騙了,淩輝的身體明明是好的!


    “你知道嗎?他受的傷害遠遠不止這些,在車禍之後很長一段時間裏,他不哭也不笑,一句話也不說,把整個人都封閉起來了!從那時候起,他就像變了一個人,就像全世界的冷漠都集中到他身上,再也沒有希望,沒有快樂,所有的活力都被抽掉了!”


    “怎麽會這樣?”


    “因為……”


    “雪兒!”


    兩人一驚,迴頭一看,淩輝不知道什麽時候出現在門口,他的臉色煞白,唿吸急促,充滿了震驚與怒氣!


    “淩輝……你……”雪兒很意外,一下子不知如何是好。


    “你別說了!”他打斷她。


    “可是,你真的不打算讓夏洛知道嗎?難道你要永遠把自己封閉在過去嗎?”她不知道哪來的勇氣,一古腦的道出來:“其實你不用這麽自責的,一切都是意外!你受得苦也夠多了啊!”


    “你出去!”他叫道。


    “淩輝!”


    “出去!聽到沒有?!”


    “我是為你好!”她委屈的辯解。


    “這是我的事,不用你操心!”他態度強硬,不容反駁。


    這是夏洛印象中他第二次發怒,上次是因為管家栽贓她偷了東西,那時的憤怒她到現在還心有餘悸,可是這次有所不同,仍舊是憤怒,但是更多的卻是悲哀。


    他覺得難過嗎?


    為什麽呢?


    不是已經好了嗎?


    卻還假裝殘廢坐在輪椅上,現在這樣怕人家揭他的舊傷疤又算什意思?


    她完全麽沒了方向。


    雪兒站在原地,眼睛一下子濕了,她再也忍不住哭了出來,一邊哭一邊說:“你這是第幾次把別人的好意拒之門外了?你就這樣下去了嗎?!好!好……隨便你!”說罷,擦了擦眼淚,走出門去。


    夏洛看著這一幕覺得異樣尷尬。


    覺得自己像個局外人,看到了不屬於自己的糾結。


    可是,那場車禍中還有什麽讓他不堪的事?


    看樣子他非常不願意有人提及於此,那種既憤怒又悲哀的無助神情,不知為何,讓她的心有種跟著被揪痛的感覺。


    淩輝的胸口仍在劇烈起伏著,嘴唇也跟著顫抖,過了好一會兒才漸漸平複下來,他抬頭看夏洛,而夏洛也正看著他。


    這麽近的相望,卻無法知道彼此的心思。


    現在的夏洛,眼瞳漆黑異常,她背對著光,頭發絲絲縷縷的垂在肩上,柔滑得好像綢緞一般,表情仍舊是淡淡的,可是沒有迴避,沒有嘲弄,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微微的憐惜,和好奇探究。


    可是這種好奇探究顯然讓他覺得不自在,那個迷失的、封閉在陰暗中的自己,除了黑暗,一無所有、麻木不仁的自己——他不想讓任何人看到、了解到,包括——夏洛。


    “對於剛才的爭執我感到抱歉,你好好休息吧。”他淡漠的說。


    說完,他收迴視線,按下了輪椅上的轉身按鈕,準備離開她的房間。


    “等等!”她本能的叫住他。


    他愣了一下,問:“怎麽了?”


    “她的話,是什麽意思?”


    他背對著她,平淡的說:“沒有什麽特別的意思。”


    “你……”她有種衝動,很想問他為什麽隱瞞事實,可是她很緊張,心裏一點也沒有底,她無法想象——假如她真的問出口,結果會是怎樣?


    然後他轉過頭,眉宇間是少有的倔強,栗色的眼眸中閃過一絲陌生的光,他嘴角帶著一絲奇怪的笑容,語氣是說不出的自嘲:“我很好,我隻是沒想到她會對你說這些話。”


    “很好麽?”她輕輕的問,聲音有些沙啞:“淩輝,原來你也在隱藏自己,真正的自己。”


    這時候,風輕輕吹進來,夾帶著濃濃的秋意。


    好像連蕭條一起吹進來了。


    原本她隻是想裝作無動於衷,一如既往的冷漠就當什麽看到,什麽也沒發生,可是,如此頹廢而憂傷的淩輝,想要裝作若無其事的淩輝,與同樣虛偽的自己,不正是相像的嗎?


    淩輝轉過身了,眼睛一眨不眨的盯著夏洛。


    “你有著不想麵對的事情嗎?”她低低的問:“是不是——像噩夢一樣無法擺脫,如影隨形的糾纏著你,有時候甚至讓你覺得痛不欲生?”她的聲音很柔,帶著略微的沙啞,卻如驚雷的般的炸響他的腦海。


    他的頭腦出現片刻的空白思維隨之停頓了一下,無法做出任何反應。


    夏洛笑了,不知道為什麽,他落寞的眼神,落寞的話語卻讓她感覺到彼此的距離被拉近了——原來,他們也是可以彼此溝通的……


    她在淩輝驚異的眼眸中看到自己,一樣古怪的帶著嘲弄的笑容,一樣淪陷在黑暗中的心。


    “為什麽?淩輝,告訴我,你在那場車禍中失去了什麽?”


    淩輝看著她,他漸漸從震驚中找迴理智,他感到難以置信——她知道?


    她竟然知道他的感受?!


    他緩緩的問:“你真的想要知道?”


    “是的,我想要知道。”她直言不諱。


    他長長的歎了口氣,其實,他原本不想讓她看到這樣的自己,可是仿佛有種奇妙的、若有若無的心意相通,她竟然能一語道破他的感受——是的,一種奇異的力量透過了時間與空間,穿越了光明與黑暗,使得他們能夠如此心平氣和的、開誠布公的說話……


    “我……在那次車禍中失去了,我,的,全,部。” 他的聲音很低,很迷茫在房間裏輕輕飄蕩,像是陷入一個夢魘中無法自拔。


    ——她沒聽錯吧?!


    全部?


    什麽叫做全部?!


    淩輝說:“我不想迴憶,可是那已經成為我的夢魘,幾乎每晚我都會夢到,巨大的黑暗和痛苦將我團團圍住,找不到出口,天寒地凍,世界那樣吵鬧,又那樣寧靜,好像前方就是盡頭,又好像無邊無盡……”他痛苦的埋下頭,十指伸出發間,頭發被抓得如同雞窩般淩亂,亂得就好像他的心……


    “不要這樣……”


    “夏洛,你不知道,你不知道我有多恨自己,這世界上我最痛恨的人就是自己!”他又抬起頭,眉頭緊鎖的說:“我曾經得了抑鬱症,一年時間沒有說過話,世界在我眼裏,是蒼白的,沒有一點色彩……”


    他話緊緊的攥住了她的心,蒼白的世界……她以為隻有自己一個人能夠看見……


    “那天——是我十八歲生日……”


    他的話,帶著她慢慢進入四年前……


    “那天的天氣有些霧,可是我的心情很好,我剛拿到汽車駕照,帶著一絲得意,開車去接人來參加我的生日會,一個是我從小一起長大的好朋友左傑,一個是我那時候女朋友安妮,一個是雪兒。


    出門前,媽媽還特地叮囑我開車要小心,我笑著迴答:‘沒問題,你兒子的車技絕對值得放心。’


    路上,雪兒打電話來說有點事,要晚來,不用接她,於是我就接他們兩個人去山莊。


    在往山莊的路上,霧變得濃鬱起來,於是我開得更加小心一些,就在這時侯,我的手機響了。


    我讓左傑聽電話,他說了兩句後把電話交給我,說:‘有急事,你聽一下吧。’


    急事?


    確實是很要緊的事情……


    改變我一生命運的事情……


    假如那時候我能夠意識到,我是絕不會,絕不會接起來的!!


    可是命運啊,你無法知道知道他在和你玩什麽遊戲,隻能像傻瓜一樣被他耍得團團轉!


    於是我接過電話,電話那頭說,我母親發生意外,從樓梯上摔下來,頭部著地,正在醫院搶救……


    我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完全怔住了,全身的血液都沸騰起來,再無一點理智,立刻調轉方向往醫院趕去……


    然而我的轉彎太急了,沒有注意到後麵的路況,等我意識到已經晚了,耳邊傳來急速高亢的喇叭聲,咆哮著撕開了天空。


    一輛笨重的大貨車來不及刹車,與我迎麵相撞!


    隻聽到“轟隆”一聲巨響——真的很響很響!


    響到好象能摧毀整個世界。


    我聽見驚叫聲,那是左傑?是安妮?還是我自己?


    然而我已經分不清楚了,我整個人都被拋出車外,眼前是一片霧茫茫的天空,然後很快就沉入黑暗。


    世界那麽安靜。


    沒有一點生命的跡象。


    我經曆了世界上最漫長、最可怕的瞬間,我仿佛看到自己的靈魂出竅,非常的輕,像一縷煙塵漂浮在空中,看著手術台上的自己,那樣陌生而又熟悉的自己……


    我醒來的時候,感覺上半身到前所未有的疼痛,可是下半身卻沒有一點知覺,我是怎麽了?


    然而我來不及多想,我的腦海裏浮現出左傑和安妮的影子,他們怎麽樣了?受傷了嗎?最重要的是,我媽呢?她搶救得怎麽樣了?!


    一連串的問題轟得我腦袋像要炸開一樣……”


    說到這裏,他的表情更加痛苦了,好像墜入了無底的深淵,那樣真實、那樣叫人心驚!


    她仿佛是看到了那可怕的一幕,三哥快樂的少年少女在車上青春張揚,可是意外瞬間發生,一切猝不及防……


    “後來……你也應該猜到了,他們,都死了……隻有我一個人活下來……我害死了他們,我也對母親的死無能為力,在一天裏我失去了……全部!”


    他臉上的表情是複雜的,他咬牙切齒的緊握住雙拳,他的身體顫抖得厲害,顫抖中透露出絕望的氣息。


    他無力的用手支著額頭,剛才的迴憶幾乎耗盡了他所有的力氣,可是悲傷遠遠不止這些,悔恨與痛苦如同黑暗中伸出的尖利爪牙緊緊扼住他的咽喉,無法唿吸,無法停住,無邊無際蔓延的蔓延著……


    “可是為什麽隻有我活下來?!為什麽?為什麽?!”他又激動起來,掙紮起來,低叫道:“你知道最重要的朋友因你而死那是什麽滋味?那真的要把人逼得瘋掉!我寧可死的是自己!真的寧願是我自己!!”


    他像個迷失的孩子,找不到迴家的路,找不到溫暖,無法迴頭,無法逃避……


    想要忍住不讓眼淚流下來,可是慢慢的,夏洛還是看到有晶瑩的液體從他的下巴滴下來……


    他哭了麽……


    “我的青春,在那時候粉身碎骨,進入永夜……夏洛,我什麽都沒有了,什麽都沒有剩下!”


    那樣淋漓盡致的脆弱,牽著她的心一起疼痛。


    原來——她也是會心痛的嗎?


    而且是不止一次為了他心痛?!


    或者,也是為了她自己吧……


    同樣陰鬱的過去……


    同樣曾經封閉的自己……


    是因為這樣,所以想要敞開心扉,所以想要安慰他嗎?


    似乎過了很久,他動了動。略微抬起頭,有些狼狽的擦了擦眼角,低語道:“對不起……我失態了,我……”


    “我知道。”她的眼睛亮晶晶的、溫柔的、默默的看著他。


    窗外的柔和的光線,鍍在他身上,一起映在她那對美麗的翦水雙瞳裏。


    她的聲音就好像淺淺的流水,潤過龜裂的土地,撫摸著他龜裂的破碎不堪的心。


    他的嘴唇蠕動了一下,然後說:“我該下去了,他們還在等我。”


    “你不是說想聽我吹風笛嗎?”她突然說。


    然後她取出風笛,湊在嘴邊,吹了起來。


    輕柔的笛聲響起,似初夏的微風在房間裏盤旋,猶若舞蹈,輕踏在他的心頭。


    一曲畢,她淡淡的說:“曾經有人對我說過,每當覺得煩惱和壓抑的時候,就吹這個吧,很好聽,會讓你暫時忘記一切煩惱。”


    “謝謝你,夏洛。”


    淩輝望著她,就這樣望著她,好像用盡整個靈魂一般,不言語,也無需言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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