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輝坐在房間的沙發上,雙手放在腿上,凝視著窗外的竹林沉思。


    深秋竹林的葉子還是那麽鮮綠,綠得好像要滴出水來。


    漸漸的,眼前竹林變得模糊起來,彷佛籠罩著一層厚而重的霧,使那無數跟竹子緊擁在一起集合成的林海隻顯出一個朦朧的、如雲片似的輪廓。


    天確實已經昏黑:一陣風吹過來,玻璃窗發出叮當的響聲,他看了看手表,表上的長短針正重疊在六字上,六點半,已經不早了!


    她應該迴來了!


    對講機裏響起管家的聲音,她問:“現在要開飯嗎?還是等夏洛?”


    “等她。”


    “是。”


    他變得有些煩躁。


    然後拿起電話,撥那熟悉的號碼。


    夏洛的手機響了,她接起來,也許是外麵唿唿的風聲吧,連她的聲音都變得飄忽起來,還有種黯淡的呢喃般的沙啞:“怎麽了?”


    “你在哪裏?”


    “我在迴來的路上。”


    “哦,今天怎麽這麽晚?”


    “有點事情。”


    “是去看同學了嗎?”


    夏洛歎了一口氣,他果然知道,還明知故問。


    要是換做平時,早就嘲諷兩句,可是自從發現他的秘密以後,她就不敢小看他了,天知道他是什麽樣的人,而且玄天劍還沒找到,得罪他對自己沒好處。


    於是她若無其事的迴答:“是的,不過很快就迴來了,你不用擔心。”


    正說著,前方出現一個一個熟悉的身影站在站牌前似笑非笑的看著她,滿是不羈的神情。


    這個人——是綠眼睛的7號!


    他怎麽會在這裏?


    “夏洛?”聽見她沒出聲,他有些奇怪的問。


    “沒事,先這樣。”她匆匆掛上電話,警覺的看著他。


    “這麽快又見麵了?!”他挑眉輕笑,語氣裏帶著玩世不恭,可是笑起來的樣子卻很漂亮。


    夏洛冷冷的看了他一眼,沒有理睬。


    他好像也不在乎,又問:“那家夥傷得很嚴重嗎?”


    “恐怕沒有你想象的嚴重。” 她瞟了一眼他,麵無表情。


    “你好像很心疼啊?”


    “這和你沒關係吧!”


    “是嗎?夏洛同學?”


    她皺眉——他怎麽知道她的名字?


    “不想知道我是誰嗎?”黑暗中,他的眼睛很亮,亮的好像會發光。他的個子很高,大概有一米九以上,夏洛在女生中算是比較高挑了,可是在他麵前卻顯得很嬌小。


    其實,使人感到壓迫的不是他的身高,而是他渾身上下散發出的詭異氣質,夏洛抬起眼眸仔仔細細的看著他,越發的覺得不安。


    “是他自己太認真了,不過是小兒科的玩意。”他別有用心的說:“可你在台上的表演很精彩啊,多少人都看傻了?!”


    “你想說什麽?”


    “夏洛真是冷酷呢,我不過是想認識你一下,幹何必拒人千裏之外的樣子?”他調皮的說,綠眼睛卻嚴肅的盯著她不放。


    夏洛心裏一顫,說:“隻是這樣而已嗎?”


    “不然你以為呢?想追你的男生不是一大把嗎?我也是其中之一啊。”


    ——要是這樣就好了,她暗想,可是從看到他的第一眼就知道他不是這麽簡單的人。


    “別跟我來這套!”她冷冷的看著他,充滿了敵意。


    他無奈的將手插進黑色運動服的口袋裏,做了一個奇怪的表情,半笑不笑的說:“這樣的你,我還真想多了解一點。”


    “你是誰?到底有什麽目的?”


    “哈哈,你終於想知道我是誰了?”他有些得意。


    夏洛嗤之以鼻道:“就算是敵人,我也要知道他的情況。”


    “是啊,知己知彼,百戰不殆。”


    ——這麽說,他果然是充滿敵意的了?


    就在她想著該如何接口的時候,他突然伸出手摞了一下她被風吹亂的頭發,她一驚,防備的後退。


    可是他的速度比她還要快一拍,他湊近她的耳旁輕輕說:“我們會再見麵的,夏洛-奧古斯特。”


    她呆住了。


    他知道?


    他竟然知道!!


    奧古斯特這個姓氏,她沒有告訴過任何人,可是他不僅知道,而且竟然這樣雲淡風輕的說出口?!


    她迴過神來正要追問,可是他已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中,不見蹤影!


    見鬼,他居然就在短短的一瞬間,在她的一個分神中就這麽消失了?!


    綠眼睛,7號,他是誰?到底是誰?為什麽會出現在她麵前?!


    她有種不好的預感。


    天空,更加的暗沉,世界已經完全陷入黑暗當中。


    夏洛迴到紫竹山莊的時候大概7點,所有人都在等著,她一進門,管家就通知淩輝,然後宣布開飯。


    依然是帶著血絲的五分熟牛排,配上紅酒。


    這瓶酒應該是90年份的吧,那年的葡萄酒,分外的甘醇香甜。


    淩輝曾經問她為什麽喜歡紅酒,她說很美味。


    ——其實並不美味,隻是一種視覺上的安慰。


    淩輝問:“趙哲平怎麽樣了?”


    夏洛平靜的迴答:“斷了一根肋骨。”


    “哦,那應該好好休息。”他淡淡的說。


    可是在她聽起來這種關心卻帶著某種虛偽的成分,因為她無法不揣摩他。


    “對了,下周我有些朋友來玩,可能會一起燒烤,你也來吧。”


    朋友?他也有朋友嗎?這倒是讓她好奇。


    “好啊,”她答應下來——自從知道了他的秘密,她就決心全麵了解他了。


    淩輝聽了,顯然很高興,笑容亦是難得的輕鬆。


    ……


    這晚,夏洛做了一個夢,夢到了弗雷德。


    像小時候一樣,他拉著他的小手不斷的向前奔跑。


    跑著跑著,身體變得很輕盈,輕盈得好像能夠飛起來。


    那種感覺又像是蕩秋千,就好像迴到那天……


    那天,在那個以古老城堡為教學樓的操場上,一群孩子圍著她轉,坐在秋千上的她,笑得像個天使。


    突然一個金色卷發的小男孩從遠處跑過來,一把拉住秋千,氣勢昂揚的說:“你給我下來!”


    她莫名其妙的問:“你幹什麽?”


    “本少爺現在要玩,你就要給我下來!”小男孩看起來最多不過十歲,可卻狂傲得要命,一副目中無人的樣子,趾高氣昂。


    “你不講理,我才不讓!”她也同樣的驕傲,當仁不讓。


    這時候他硬生生的拖住了秋千上的繩子,死死的盯著她的眼睛說:“你有這樣說話的資格嗎?小野種!”


    “什麽?!你憑什麽這麽說?!”


    那不是真的,不是真的!


    “哈哈,你不知道嗎?你有個低賤血統的媽媽,你是奧古斯特家族的恥辱!”小男孩得意的笑著,語調輕蔑到極點。他接著對大家宣布:“你們看她的眼睛就知道,我媽媽說了,紫色的眼睛就是賤種,是血統不純正的標誌!”


    所有的孩子都望向她的眼睛,被那麽多雙好奇眼睛盯著,她心驚膽戰,害怕得差點從秋千上跌下來。


    “是真的阿,夏洛,你眼睛真的是……”


    “紫色雖然很漂亮,可是我爸爸也說過那是不祥之兆。”


    “不會吧……以前怎麽都沒有發現呢?”


    大家你一言我一句,讓她羞愧到想要找條地縫鑽進去。


    “小賤種,還不快下來?!”小男孩一把將呆怔住的她拉下來,由於用力過猛,她整個人失去重心跌在地上,一身的灰。


    沒有人來扶她一把。


    所有的眼光都變得好陌生。


    這陌生的眼光像


    利劍一樣戳進她的身體。


    真的是恥辱嗎?


    真的是那麽低賤嗎?


    他那聲呐喊觸動了夏洛在心中深埋已久的,那黑暗而潮濕的記憶……


    “去死吧!你這個小雜種!”


    “是你和你那個不要臉的媽害死了大人!”


    似乎從很久以前,從她有記憶以來聽到的就是這樣的話。


    所有人都看不起她,討厭她,她總是被管家狠狠的罵著,童年裏總是充斥著:“你這個小混蛋!小妖精!和你媽媽一樣的壞妖精!”、“你怎麽不去死?!”之類詛咒的聲音。


    她究竟做了什麽,這裏的每一個人都這麽恨她,視她為蛇蠍?!


    沒想到來到學校也是一樣的。


    從此以後,沒有人會理睬她了嗎?


    孩子們從麵麵相覷到交頭接耳,然後變成一陣陣哄笑。


    她木然的、無助的、悲傷的走到一個無人的角落裏,雙手抱著膝蓋,鴕鳥式的把腦袋埋起來。


    就讓她這樣孤獨的、安靜得死去吧,她從一出生就沒有爸爸媽媽,沒有愛人她,隻有無盡的羞辱與冷眼。


    現在連剛願意和她玩的小朋友們也瞧不起她、不理她了。


    一點一點的死去。


    沒有人會注意到,像她這麽單薄這麽脆弱的生命……


    不知道過了多久,有一個高大的身影靜靜的站在她麵前,城堡裏的風吹起那人的衣角,吹亂他金褐色的頭發,而她抬起頭,淚眼朦朧。


    “怎麽了?小東西?這麽晚了還不迴家?”


    “家?”她疑惑的說:“我還有家嗎?不是所有人都希望我去死嗎?”


    “小傻瓜,你在說什麽?”弗雷德蹲下身體,憐惜的把幼小的她摟進懷裏,輕輕的拍著她的背脊:“在說什麽傻話?誰欺負你了,誰敢欺負我的寶貝?”


    因為這一句溺寵的“寶貝“,頓時她一下子所有的委屈都爆發出來,她嗚嗚的哭著,哽咽著:“我真的是你的寶貝嗎?可為什麽他們說我是野種?!說我媽媽是低賤的女人,她怎麽會是低賤的女人?!”


    “你媽媽……”弗雷德說到這這裏,聲音變得很低沉,低沉中有幽怨,還有憎恨,和一種說不出的柔情,他摸著她的頭發,喃喃自語道:“別信他們的話,你是我的寶貝,沒有人可以欺負你。”


    “可是……弗雷德……”


    “乖,夏洛聽話,不要理他們,明天我去找校長談談,小夏洛,你放心,明天開始不會有人再欺負你了!現在,走!跟我迴家!”


    就是這一句“跟我迴家”,讓她幼小的心登時幸福起來。


    原來,這世界上還有“家”,原來,這世界上還有人願意關心她、疼愛她。


    以致於很多年以後,她都一直在追憶當時的感覺。


    對於弗雷德的依戀,大概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的吧。


    弗雷德曾經是她的全部信仰,是她當做神一樣崇拜的人。


    到現在,她也很難說清,對弗雷德是什麽樣的感情。


    在她最孤單最無助的時候,連自己都開始害怕自己、討厭自己的時候,他就突然出現在他的生命中,沒有前兆,沒有預感。


    卻給了她前所未有的光明和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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