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帝的一個想法,像是一滴墨汁落進清水裏,卻不知引起了多大的翻江倒海。


    景夙言沉著臉孔一路飛騎進皇宮,下了馬就直奔乾寧殿,卻被幾名太監攔住,景夙言要硬闖,卻聽到身後的喝止聲。


    “站住!”


    景夙言迴頭,正對上皇後嚴肅的麵容。皇後臉色沉得像塊鉛,緊盯著景夙言道:“你準備就這麽去找你父皇收迴成命麽?”


    景夙言手握成拳,骨節凸起:“母後,辛夷還沒死。”他的妻子人選隻能是餘辛夷,退一萬步就算她確實死了,也絕不會是第二個女子!


    皇後冷笑道:“無論她或者沒死,對你父皇來說有差別嗎?即便她沒死,若是造成旬鎏二國之間的紛爭,你父皇也會親手將她變成一個死人!”那個看似寬厚,實則喜怒無常,麻木不仁的男人,早已被她看得清清楚楚。


    景夙言的瞳孔猛地凜住,所有的衝動都在頃刻間定格。


    他知道,母後並不是在威脅他,而是一巴掌打醒他:他剛才的一時魯莽,差點將辛夷送上死路。


    自打出生起他的人生就是既定好的,有時候他自己都懷疑自己是不是傳自皇家的血液,他對誰都微笑,卻對誰都冷血無情。直到遇到餘辛夷,像是狂風吹破了冰封了數載的堅冰,像是利刃劈來千年不化的山石,像是烈火煉化了上萬年的寒鐵,他才知道自己原來也會緊張,也會在乎,也會歡喜,也會心口發疼——像個活生生的人!


    所以當聽到消息的時候,他一時間竟失去了理智,直到此刻才恍然大悟,卻始終有些不甘心,咬緊牙道:“兒臣魯莽了。”他現在該做的不是這個,而是以最快的速度把辛夷找迴來,並且將赫連嘯,後悔莫及!


    皇後看著最引以為豪的兒子,恍恍惚惚想起二十多年前的自己,不也曾這樣魯莽過,也這樣情不自禁,也這樣……當局者迷。


    將景夙言送離乾寧宮,皇後轉身步步榮華,走到乾寧宮門前。守在外頭的孫福壽立即上前行禮,剛要唱閱被皇後攔住。


    皇後淡淡道:“皇上在批閱奏章麽?”


    孫福壽眼珠子亂轉,猶疑著不知該如何迴好:“陛下他……”


    皇後看著他這幅表情,目光銳利三分:“怎麽,陛下現在在做什麽?有什麽話不能說的?難道你還想欺騙本宮不成?”


    這位皇宮裏最尊貴也最低調的女人,即便此刻表情淡淡的,甚至含著一絲笑,但是周身散發出的威壓,卻讓人連頸項都抬不起來。


    孫福壽立馬跪下,眼睛直愣愣的看著皇後腳上那雙繡著金鳳的鳳履,戰戰兢兢道:“迴稟娘娘,玉霄宮的緋嬪娘娘跟雅貴人在裏頭……伺候著呢……”


    他小心翼翼的抬起眼睛觀察皇後的神情,卻沒有發現什麽憤怒,隻看到一絲嘲弄慢慢從她的嘴角蔓延到眼底,冷,極冷,像是看著小醜出醜一般的嘲弄,又像是心死如灰般的恨意,攪合著種種複雜得讓人分辨不清,已經看著皇後一身明黃色鳳袍霍然轉身,繡著九隻金鳳的衣擺長長的拖曳在地上,那麽燦爛,又那麽決絕。


    孫福壽一個凜子竄遍全身,連忙迴過神來叩拜:“奴才恭送娘娘。”


    景夙言從乾寧宮出來,直奔紫禁城門,卻在城門口遇到個意料之外的人——景北樓。


    隻見景北樓搖搖晃晃的從馬車上下來,帶著渾身洗不掉的醉氣,寶藍色的蟒袍懶懶散散的穿在身上,發髻都沒梳好,一縷發絲從玉冠裏漏出來垂在鬢邊,最過分的是手裏還拿著瓶酒不舍得放。哪裏像從前八麵玲瓏的四皇子,分明像個整日酗酒的紈絝。


    見到景夙言,景北樓驚喜似的在下人的攙扶下走過來道:“八……八弟……嗬嗬,你是八弟。皇兄聽說你要大婚了,這可是大喜事兒啊,值得喝酒!皇兄這裏剛好有壺酒,來,喝!嗬嗬……皇兄祝賀你,百年好合……”


    看著八殿下冷顏如霜的表情,立刻有機靈的太監上前阻攔道:“四殿下您別喝了,這裏可是宮門前,您在這耍酒瘋要是讓陛下知道了,可算什麽事兒呢。”


    景北樓被阻攔了,卻還不盡興:“別,放開我。你個奴才怎麽有膽破壞我跟皇弟的雅興!”


    景夙言沒空在這裏陪他演什麽似假非真的戲,轉身要走。


    景北樓卻醉醺醺的跑過來,拖住他笑道:“八弟,我還沒說完呢!你怎麽就走了?”


    景夙言望著他,目光冷若寒兵,景北樓卻好似什麽都感受不到似的,將酒壺硬湊到景夙言麵前,一邊勸酒,一邊在他耳邊用最輕的聲音說了幾個字:“皇兄還要祝你:永結……同心……”


    景夙言冷冷的望著他,就在眾人以為他會在紫禁城門口發怒的時候,卻見他忽然笑了起來,一寸寸裂開寒冰,目蓋星光,笑容美得不似凡人:“那就多謝皇兄了,我與辛夷定然會白頭偕老,永結同心。”


    看著他跨上駿馬,毫不留戀這座皇城般策馬而去,月白色的長袍隨著風鼓起,獵獵而動,景北樓臉上裝瘋賣傻的偽裝一分分凝結,眸子裏的醉意化成濃得化不開的黑,攪合在一起,像一條被鎖在深淵裏的黑蛟,咆哮著,衝撞著要衝出來!


    八皇子要跟舞陽公主要結兩國之好的消息,不知怎的不脛而走。全京城先是經曆了赫連皇子跟光華郡主雪崩失蹤,至今仍不知蹤跡的消息,再是這個兩國聯姻的傳聞,整座城都熱熱鬧鬧的,仿佛安靜不下來。倒把赫連嘯跟餘辛夷失蹤的消息,拋到了腦後。


    舞陽公主得到消息的時候正在驛館裏,她眼裏露出接近瘋狂的笑容,手中輕輕撫弄的小黃雀被她猛地捏緊,發出一聲淒厲的啼叫後被活生生捏死,鮮紅的血液從金黃色的羽毛裏滲出來,鑽進舞陽公主的指縫,一滴滴的往下流。


    她的眼睛裏烈火跳動。


    好極了!一切都在按照她跟皇兄的計劃進行著,沒有半點差錯!恐怕誰都不知道,他們正在竭力找皇兄下落的時候,此刻皇兄應該帶著餘辛夷快離開鎏國的土壤。而她這些天一直進皇宮哭鬧,朝著文帝要人。文帝病急亂投醫,為了安撫旬國,避免旬國借此機會向鎏國宣戰,最好的辦法就是將仍留在京城的她配給一位皇子,借兩國聯姻來平息旬國憤怒。


    而這位皇子,還有比景夙言更好的人選麽?而當赫連嘯迴到旬國時,她早已與景夙言大婚,到時候木已成舟,還有誰能阻止呢?


    這一天她等得太久了!不過好在,哈哈哈,這一天終於快要到來了!


    深夜裏。


    白淺的月光透過窗欞打進來,在那人的臉上勾勒出模糊的曲線。


    身後,另一道黑影緩緩走上前,緩緩道:“該收網了麽?”


    “不急,”那人抬頭望著蒼穹中那輪明月,聲音如月光般清朗:“再等一日,網既然撒下去那就要慢慢的等,等到最多的獵物掉進漁網裏,一舉撈起才有最大的收成不是麽?”


    “但是漁網裏的魚兒越來越不安分了呢。”


    那人笑起來,晦暗未明:“魚兒跳得再兇,一旦進了漁網裏也隻是強弩之末罷了,該死的時候還是會死。”


    黑影也笑起來,端起一隻酒杯慢慢拿在手裏把玩:“說的也是,那就,再等一日吧。”心急吃不了熱豆腐,美味佳肴還是要慢慢品嚐……


    京城暗流湧動的時候,距離京城一千五百裏之外的小道上,裝飾窮酸的農家馬車,車軲轆依然在悠悠的,不動聲色卻以最快的速度向著邊境駛去。


    距離上一個落腳點,馬車又行駛了兩天,農婦們每日送來的飯菜裏都下了藥,吃與不吃結果都是渾身癱軟,餘辛夷無時無刻不在心算著,距離京城大概多遠。按照赫連嘯的行車速度,怕是再有三天就能到達旬鎏兩國邊境,離開鎏國。


    餘辛夷第一次感到對現狀的無力。自從上次激怒赫連嘯後,他隻派人看管住她,連見都不再見她一麵。


    但是他的確說到做到,她就像個被折斷翅膀的鳥兒似的,關進了赫連嘯精心打造的籠子裏。他不放她走,她便隻能永遠被關在籠子裏當他的獵物玩寵!


    兩天後,馬車經過一路的輾轉落腳,終於停在一處小鎮上。tqr1


    馬車外一道陌生聲音道:“殿下,奴才等在此久候了,這裏已經準備好,明日一早城門大開後,您就可以帶著這份偽造的商人出關文書離開。”


    這幾日赫連嘯一直刻意壓低轉變的聲音,此刻終於豪放的大笑出來:“太好了!”


    餘辛夷默默聽著,心裏咯噔一下——到了邊關!馬車一路向北,所以這裏就是鎏國與旬國接壤的最後一道關卡,也是屬於鎏國的最後一塊土地,騰龍關!


    正在思緒間,馬車簾忽然被掀開,赫連嘯經過喬裝打扮的臉探了進來,邪笑道:“哈哈!明日我們就能離開鎏國,像雄鷹迴到故土踏入旬國的土壤,自此之後,你再也沒機會迴到這裏,我會一點點抽幹你身上鎏國的血液,最後徹底淪為旬國的女人!想一想那場景,我渾身的血液都在沸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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