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郭托子再次來到火燒現場,七、八個村民正在幫著整理,在院子裏的空地上堆著老婆子被燒焦的零散屍骨。【]郭托子頭昏腿軟,他抬頭看樹,樹頂被燒去大半,幸存的枝葉稀稀疏疏,可以一望無遺,郭托子眼望大樹頂端,猛地想起,在樹上應該是有一隻喜鵲窩的,現在沒有了,被火燒掉了,在窩裏應該是有一麵漢代銅鏡的,現在也沒有了,不見了,鳥窩被燒,銅鏡在鳥窩裏被火熔化了?或者掉在地上,被人偷走了?而那麵凹凸鏡呢?找,也沒找到。郭托子終於想明白了,他大哭起來,報應,是報應哪,自己以前私收了漢代銅鏡,現在報應來了,這報應來得太兇猛,陣勢太大,郭托子捶胸頓足,嚎啕大哭,最後昏倒在院子裏,他的身子倒臥在他老婆子枯焦的屍骨旁,從東麵往西麵看,郭托子倒在地上的身子與他老婆子的屍骨,兩者排列得非常整齊,筆直一條線。村民們見此情景,取來冰涼的井水,往郭托子頭部澆去。郭托子的上半身在涼水中泡著,不動,下半身倒是有所扯動,動了一會兒,人慢慢蘇醒了。郭托子醒來,臉上的神色和昏倒之前完全不一樣,沒一點哭泣的樣子,也不悲傷,隻是坐在地上不爬起來,好像是在重新觀察這個剛遭遇了火災的院子,在重新思考自己的人生經曆。【]


    一個村裏的阿姨來到郭托子身旁,她見郭托子是這副樣子,坐在地上苦苦等著什麽,其實郭托子並不是這位阿姨所想的那樣,在等什麽東西,而是阿姨自己心裏有事兒,她從衣服兜裏取出凹凸鏡,遞給郭托子,笑笑,有點不好意思,說,是我家毛孩子在你這兒地上揀的,你家遭了大難,急需用錢,阿姨又笑了笑,仍然是顯得那麽不好意思,你家這會兒急需用錢,村裏有人說,這麵銅鏡是難得的好東西,可以換幾百個銀元,你正好用得著,不過,話要說清楚,這東西是我家毛孩子在你家院子裏的地上揀到的,這話可要說清楚。郭托子眼光呆滯,但見了銅鏡,手倒是也伸了出去。阿姨還是那個意思,話要說清楚,東西是在院子裏的地上揀的,不是來你家偷的,要是偷的話,我也不會還給你了,是毛孩子不懂事,也要你原諒的。


    我的家沒了,我的家沒了,郭托子接過銅鏡,眼淚滴在握銅鏡的手上,再慢慢淌到銅鏡上。你認了?我認什麽?郭托子問那個女人。你認了銅鏡是在你家院子裏揀到的?郭托子放聲大哭,老婆子沒了,家沒了,我一個孤老頭,這將來的日子怎麽過哪?大哭,大顆大顆的眼淚往下掉,手上、銅鏡上都被眼淚滴濕,但眼眶四周卻不是很濕,眼淚似乎一出現,就不願呆在眼眶那兒,直接滴到底下去了。郭托子聽了別人勸,慢慢止住哭聲,他在別人攙扶下,站起來,有意識抬頭望望樹頂,說,不值幾百個銀元的,能有一百個銀元,已經是不錯了,他收好凹凸鏡,走出院子,走到暫時住著的親戚家裏去。


    沒幾天,郭托子以前的關係人進村來收銅鏡,來人聽了郭托子的慘況,本來是一百個銀元的東西,他付了一百二十個銀元,說是自己少賺點差價,算作朋友幫忙。郭托子對他千謝萬謝,臨走還建議,銅鏡可以先壓庫,不出售,或者到北京去出售,那地方文物的售價向來都很高。


    村民見郭托子有了銀元,就為他請了匠人,半年時間,在郭托子院子裏就起了前後兩座平房,完工入住那天,全村老少全來祝賀,郭托子當場就大哭起來,村民們對老頭的哭有兩種看法,一部份村民認為老頭是悲哭,另一部份村民認為老頭這是喜哭,問郭托子,他說,都過去了,別再提了。


    在抗戰勝利那年,郭托子病逝。他死的時候,吉府沒來一個人,郭托子的喪事全由村民來操辦。郭托子死的時候,身邊也沒一個親人。有的村民說,郭托子的後代在外麵謀生,連年戰亂,如今是生是死都不知,也有村民說,郭托子可能沒有後代。郭托子到底有沒有後代,也無需細究,反正在郭托子死的時候,後代都沒在場,沒有後代,就是這個下場,有後代,沒來,等於沒有,人都要死了,那些後代居然能如林中淡霧,自顧自縹緲著,虛無著,冷漠著,迴避著,隻在遠處莫名其妙著,狗屁,這種後代要他們有何用?想他們有何用?細究他們,又是何苦?郭托子一死,後事處理完畢,郭托子的那個院子沒人來繼承。村民們一開始仍是爭論不休,一邊說有後代,院子有人繼承,現在先把院子封了,等到將來再說,一邊說沒後代,院子可以充作公用,但幾個月下來,充作公用的意見慢慢占了上風,於是村民們有事沒事都要到郭托子的院子裏來閑坐閑聊,再過幾個月,村民們就幹脆把郭托子的院子變成了村公所,真正成了公家的地方。其實郭托子是有後代的,但為什麽到最後都沒出現呢?這一點確實有點奇怪,這一點連寫《四脂四壺》的潘小純也無法解釋,可能是潘小純在寫小說時,沒有規劃好,沒注意這事,寫錯了,或者是潘小純偷懶,不想多寫後代的事,想在這事上草草收場,轉而去寫別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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