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去街上買酒買菜的小廝迴來了,他們敲開辦公室的門,把酒、菜放在桌上。最後一個進辦公室的小廝手裏居然還拖了一隻活鴨子,他立即被托子們痛罵了幾句,說拿了活鴨子來,叫我們怎麽辦?小廝們說,這隻鴨子是我們順路在菜市場附近揀到的,根本不用付錢。王托子笑起來,說,能幹,會偷東西了,又說,我給你們幾個銀元?五個。聽聽,聽聽,我給了他們五個銀元,王托子對三個托子說。三個托子都低頭不語,任由王托子的眼光像鞭子一樣從他們臉上抽過。


    王托子出了五個銀元,氣馬上被提了起來,身體動作也大開大合,波浪翻滾,他高聲說,來,吃,吃,指著幾個小廝說,都來坐下,椅子不夠,去前麵搬。


    小廝之一說,我們不用去前堂坐班啦?


    哪能呢?哪能呢?托子們說,哪能不坐班呢?


    王托子脖子一直,像是主子樣子,你們幾個輪流坐麽,你們幾個輪流坐麽,你們幾個輪流坐麽,說了好幾遍,說了好幾遍,說了好幾遍,說了好幾遍,說了好幾遍,王托子就這事兒說了好幾遍相同的話……潘小純就這事兒寫了好幾遍相同的文字,潘小純就這事兒寫了好幾遍相同的文字,潘小純說,冤枉,真是冤枉,真是太冤枉了,潘小純說,是他先說的,他說多少,我寫多少,他說小廝出去買酒買菜,我就照著他的說法,寫小廝上街買酒買菜,他讓小廝吃酒吃菜,我就寫吃酒吃菜,他說他出了五個銀元,我就寫了五個銀元,他後來聽小廝說自己出了五個銀元,我在一旁聽,也這麽寫,小廝在前堂罵托子,我就寫他們罵托子,小廝不罵了,不但不罵了,反而高高興興拿了五個銀元上街買酒、菜去了,我就高高興興寫小廝上街買酒、菜去了,其他托子說什麽,我隻要聽見了,也會寫什麽,不是嗬,王托子讓一個小廝去前堂坐班,其他小廝留下來吃酒,不是嗬,芳兒邁著搖搖晃晃的步子,走出辦公室,不是嗬,他現在正走在走廊裏,他開始罵粗話了,娘的?起來,娘的?起來,不是嗬,芳兒開始罵人了,他的罵人聲音在走廊裏迴響,不是嗬,我在這部小說裏粗話寫得還少嗎?芳兒在罵粗話,托子們也大罵粗話,小廝們更是罵得厲害,不是嗬,我在這部小說裏髒話寫得還少嗎?芳兒又迴去了,迴到辦公室,同托子們、小廝們一起吃酒吃菜,潘小純突然說,你們這些混蛋,你們這些混蛋,你們這些混蛋,潘小純寫了這麽多罵人的髒話,不說了,同大家一起痛飲幾杯酒,又一次通過想像……潘小純這兒停了,潘小純這兒不是什麽都停了,潘小純這兒隻是停了一部份東西,怎麽會是東西呢?是事兒,是事兒停了一部份,酒味很濃,直衝潘小純的鼻孔,他要得到快樂,除了喝酒,他還能從哪兒得到快樂?不是東西,是事兒,潘小純借著別人的影子,借著吉府當鋪的光景,正一步步走入走廊盡頭那間辦公室,走入人群中,坐下,潘小純也喝酒,也高興,也胡說,也喝酒,也高興,也胡說,主要是高興和胡說,主要是借著酒氣高興和胡說,主要是借了在酒氣中高興的那幾個人的外形在當鋪裏胡說,潘小純坐在芳兒身邊,芳兒身邊又坐著潘小純,又坐著小廝,在芳兒隔壁,有幾個托子,但這幾個托子現在都不說話,輕點,輕點,特別是嘴上要弄得輕一點,在隔壁坐著幾個托子,用力很輕的嘴巴吃著各種菜肴,娘的?起來,娘的?起來,吉府裏的主子都是狗東西,潘小純喝酒吃菜,已經高興得不成樣子了,芳兒想乘勢把潘小純灌醉,潘小純喝了一通酒,結果沒醉,結果酒和菜他都沒吃,結果他是借著別人的身影來到這兒的,結果芳兒自己倒快把自己灌醉了,他說,娘的?起來,雪姐身上的皮膚你們是沒看見,白哪,是白開水嗎?娘的?起來,雪姐在床上,也不是在床上,也不是在屋子裏,也不是在床上,也不是在我身子底下,白開水,腎髒出錯了,主要是腎髒出了錯,這事兒直到最後才被我發現,被我芳兒發現,娘的?起來,腎髒出錯了,有幾個加?芳兒歪頭問旁邊的潘小純,有幾個加?潘小純聽懂了,這是醫療用語,是說腎髒出錯的程度,出錯程度越高,“加號”也越多,這個“加”是指“加號”,這樣寫:十,這個“加號”這樣寫:十,潘小純聽懂了芳兒這話,但他不迴答芳兒,也不跟芳兒說自己是懂還是不懂,芳兒問旁邊的小廝,腎髒出錯了,驗了尿液,有幾個加?小廝是真不懂,但他們卻迴答了,他們真的迴答了,有加必有減,潘小純這次是借了別人的身形來和這些人喝酒閑聊的,他坐在芳兒身旁,忘了,潘小純是在說自己身旁那邊的人,還有一邊沒說,其實在潘小純左右兩邊……一邊是芳兒,一邊卻是某個老托子,潘小純就是借了這個老托子的身體外形來到這兒的,所以在芳兒看來,在自己身邊坐著的人不是潘小純,而是某個老托子,輪換了一次,而且隻有自己知道這事,娘的?起來,芳兒罵人,句句鋒利,不對,還要問旁邊的某個老托子,腎髒出現了問題,說程度,老托子說,說具體程度,芳兒一聽這話,明白這個老托子已經有點入門了,有點懂了,但芳兒不知道潘小純此時正躲在這個老托子的身體裏麵,這個老托子其實就是潘小純,說程度,說有幾個加,十個,十個加,這是很嚴重的腎髒病,將來會無法生育的,是男是女?這不管,男女都不能生育了,潘小純又喝了一通酒,廢話,他說,都是廢話,娘的?起來,府裏主子全死光了,這兒就太平了,喝,不知是誰,也不知是對著誰,說,喝,喝,連誰都沒搞清楚,大家真的就喝幹了自己麵前的酒,現在辦公室裏的人很多,人氣很旺,氣氛熱烈,人很多,有許多人,芳兒、四個托子、幾個小廝,最後一個是潘小純,潘小純在這夥人中並不具有人形,這一點真是與眾不同,在辦公室的門口,有個人影不斷在往喝酒的人群中看,懂了,在前堂還留有一個小廝值班,就是這個小廝站在門口往屋裏探望,懂了,幾個小廝都做好了準備,要去外麵替換那個小廝值班,可這要等王托子吩咐,他不發話,小廝們都不敢離桌,門口的小廝一聲咳嗽,潘小純說,該把他換下來了,讓他進來喝幾口酒,叫別的小廝出去值班,這念頭來自於門口的小廝,通過潘小純這個無形之人,傳達給了王托子,懂了,王托子說,我雖然喝了不少酒,但腦子沒糊塗,這會兒應該……應該……應該什麽呀?有人問王托子,應該什麽?你把話說全了,應該把門口的奴才叫進來喝幾杯酒,叫誰去坐班呢?叫那個啥,叫他去,去前堂坐班,狗奴才,潘小純突然說,我去,王托子說,叫奴才去,你是寫《四脂四壺》的人,不是奴才,潘小純說,我這會兒願意做奴才,說完,潘小純起身,向走廊裏走去,走到前堂,認真值起班來,那個小廝,那個狗奴才,那個嘴饞的家夥,他坐入潘小純坐過的椅子,端起潘小純吃過的酒杯,一仰脖子,把酒喝了,不對,杯子裏沒有酒,他說,倒酒,他說,倒酒,這隻杯子裏沒有酒,是隻空杯子,倒酒,這次也是仰脖子喝,但很小心,怕又是空的,酒喝過,便吃菜,他挑了塊牛肉,嚼,嘿,好吃,好吃嗎?好吃,但味道有點臭,管它呢,吃了再說,嘿,這個狗東西,我們吃到現在都很好,就你來了,說牛肉有味道,王托子罵,真是的,給你臉,你卻把這個臉撕破了,喝酒,你也是個混蛋,郭托子罵王托子,你也是個混蛋,你最後還得叫他喝酒,剛才幾句罵人的話都白說了,不,沒白說,某個小廝說,沒白說,我們都是奴才,都該被人罵,王托子一拍桌子,說,這個奴才聰明,知道自己是奴才,做小廝的都是奴才,郭托子直搖頭,說,他不是這個意思,不是這個意思,郭托子剛才見那個小廝說話時,把手往在場所有人一指,他一圈轉下來,一根手指把圍桌而坐的人都指了一遍,之後才說,我們都是奴才,郭托子說,他是說我們幾個托子、芳兒和他們幾個小廝,還有在外麵坐班的潘小純,這些人,有一個算一個,都是奴才,不,芳兒說,潘小純不是奴才,因為潘小純不在這兒,沒被指到,所以不是奴才,狗屁,誰說的?不是這個意思,潘小純雖然沒被指到,但他每天都在為我們這些奴才寫小說,他在寫《四脂四壺》,他在寫小說,他是為奴才而寫,他不是奴才,誰是奴才?潘小純不光在前堂坐班,而且還借了某人的身形,在辦公室門口站著,他站著是為了聽他們說些什麽,現在他們在說潘小純是奴才,為奴才寫小說,因此他就是奴才,咳嗽,他們以為別人在咳嗽,他繼續借了小廝的軀殼,說一些話,我們都是奴才,小廝、大師傅都是,他們以為是小廝在說話,其實是潘小純在說話,狗奴才,郭托子舉起拐杖,朝說話的小廝抽打,你這個狗奴才,說我們幾個托子跟你們小廝一樣,都是吉府裏的奴才,我打你,打你個半死,打是打在小廝身上,但這個小廝的軀殼是潘小純向他借的,借來後,這會兒就被郭托子打,死托子,死托子,死托子,死托子,死托子,你們也是奴才,而且你們幾個托子隻能做一輩子奴才,因為你們都老了,改變不了做奴才的命了,我們小廝還都年輕,還有機會改掉做奴才的命,這是這個小廝說出來的很有力量的話,這句話被潘小純聽見,就把它寫進了小說。


    潘小純寫好了這一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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