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芭來到彩主兒的紅牆院子,進門,院子裏沒一點聲音,但從遠處看,大廳內站了不少人,還有幾人跪在廳內地上,彩主兒、大爸都坐在紅木椅子裏。廳內人雖多,但卻是禁聲。走進廳內,算芭見跪在地上的三人就是在破院子裏看守親爸的三個小廝,他們可能已被娘叫人痛打了一頓,因為三個小廝不光在默默流淚,不光衣衫不整,他們的頭上、臉上還都有血跡,這些血跡都已經幹結了,可想而知,他們被挨打,到這會兒,應有好長一段時間了。


    彩主兒一見算芭進來,立即高聲罵道,死丫頭,給我跪下。算芭一怔,看大爸。大爸輕聲對算芭說,先跪下,跪下說話,聽你娘的。彩主兒等算芭跪下,惡聲惡氣地說,漢奸養的女兒是狗雜種,也是個漢奸,你這個死丫頭,疼你的狗爸,是不是?拿了酒肉,去院子裏送給那個窮要飯的吃,是不是?那個窮鬼,短命的畜生,日本人的走狗,死漢奸,他喝了你送去的酒,膽子大了,身上長了翅膀,飛了,逃走了,從吉府裏跑了出去,聽說你給他喝的還是日本酒,聽說那頭牲口在喝了日本酒以後,滿嘴“娘的?起來,娘的?起來”亂罵,來人哪,打嘴巴,來人,抽這個死丫頭耳光。從旁邊走出來一個小廝,他走到跪著的算芭跟前,說了聲,二小姐,對不起了,起手便抽算芭耳光。彩主兒在後麵說,抽,不叫停,就不準停。來來迴迴抽了幾十下耳光。停了吧,彩主兒說了一句,停了吧。小廝反應慢,在彩主兒說了“停”以後,手沒止住,又抽了算芭兩、三下耳光。雖然每下耳光都不是很重,但幾十下耳光打下來,換了誰都受不了,算芭忍著痛,跪在地上,臉上淚水往下直滴。起來吧。算芭站了起來。三個小廝仍跪在地上沒起來。起來吧,彩主兒又說,都起來吧。小廝們也站了起來,他們的腿早已跪得發麻,此時這幾人站著,雙腿直打顫。彩主兒說,你們都給我聽好了,在吉府裏的每一個人,從今天起,都要給我多長一隻耳朵,一旦聽到漢奸老過的消息,就去把他抓迴來。眾人領了命,全都散去。


    幾天後,算芭得空,約了算旦,一起來到大先生房裏。大先生還不知道明代端硯的去向,但大先生在桌子上已看不見這方硯台,他為此也問過霜芽兒、雪芽兒,還向她倆發了火。算旦、算芭在書房裏輪流向大先生說著硯台被摔壞的事情。大先生剛想對一人發火,另一人立即出來說話,打圓場。大先生想,算芭前幾天剛被彩主兒罵過、打過,其情景甚是悲慘,算了吧,稍稍對她罵幾句,這件事就算平息了。算芭把一包硯台碎塊放在書桌上,打開包裹布,讓大先生看。大先生看了,一共碎成八塊,每個塊兒都不是很細小,把這八塊拚合在一起,基本上吻合,這說明算芭在揀拾碎硯台時非常小心,沒有遺漏。大先生自認為可以把硯台拚接起來,這畢竟是一塊難得的明代端硯,要向人找些膠水來,把硯台粘合起來。這事過了,算芭又跟大先生說起了親爸逃亡一事。大先生說,這事難辦,先得把老過找迴來,他身無分文,跑到哪兒都是死,沒錢,這人要是沒了錢,跑到哪兒都是一個死。算芭急得直跺腳,淚水直流。(.mianhuatang.info無彈窗廣告)大先生說,芭妹別哭,我想法子去找老過,找到了,先不讓他迴來,免得被彩主兒痛打一頓,如果找到了,我讓人送些錢去……去,大爸,快去找人,快給我親爸送些錢去,或者讓親爸先躲到煙疇樓裏去,那兒有吃有喝有住……這樣當然可以,不過得保密,要是被彩主兒知道了,老過要被打,你也要被打,連煙疇樓也不會讓你經營了,我幫你忙,讓彩主兒知道了,我也逃不掉責罰……大爸,你放心,出了事,由我一人承擔,絕不賴在大爸身上,頂多被娘活活打死,為了救親爸,死了也是值得的……不會的,傻丫頭,你娘是喜歡你的,你親爸也不是漢奸,但這事兒弄到現在,你爸已經沒有辦法翻案了,你親爸這個漢奸是當定了,但不用急。不急,芭妹,算旦說。算旦又說,親爸,我弄出來的那些草書條幅,你看有沒有長進?大先生朝算旦瞪了一眼,再瞪一眼,說,你那些東西也叫書法?是工業產品,你就是製造這些產品的機器。哎,不對,親爸,你幫我看看,真幫我看看,我的那些東西算不算草書作品?為什麽不算呢?一般人用筆寫,我用布條蘸墨,往宣紙上扔,一扔一個字,一扔一個字,這方法,到李唐城裏去找找,除了我吉算旦,還有哪個人會?沒有了,沒人會像我這樣寫草書了。親爸,你以為這麽做容易嗎?不容易,親爸,真不容易,不信,你和娘也在白紙上扔幾個字出來給我瞧瞧?親爸,你不妨試試。大先生悶了好久,後來說,你把你弄出來的東西拿到外麵街市上去賣,看看效果如何。我的名兒也好,布墨文士,是布墨文士,這名號得來也是不易的。大先生說,算旦,你的名號是誰起的?算旦說,是我自己起的,親爸,你忘啦?是我自個兒起的,芭妹,你說呢?沒人響應,算旦迴頭看,不見了芭妹。大先生也看,沒有,人沒了。算芭為了老過之事,心急如焚,根本沒興趣在一旁聽大先生和算旦談論書法,於是便一個人走了。算旦說,不管她,她也不懂書法。對,不管她,這個傻丫頭,也算是吉府裏的二小姐,小時候也是學過文化,讀過書的,卻不懂書法,不管她。我的草書,我的“布墨文士”的名號,我的……反正你得去外麵街上試試,讓李唐城裏的普通人都來看,每幅東西都標上價格,看看有沒有人買。這有何難?算旦說,這有何難?隻要親爸寫篇文章,介紹我的扔布條書法,我就敢……就敢怎樣……我就敢自己上街去擺攤位,賣我的東西,我一邊叫賣,一邊讓小廝高舉著我的書法作品,再把親爸寫的介紹文章,隨著我的攤位,隨著我的書法條幅,一起向市民展示。大先生坐到椅子上,他剛才是站著和小姐說話的,在站之前,是坐在書桌後麵的椅子上,現在是坐在書桌側麵的圈椅上。大先生說,你拿了我的東西,到街邊攤位上放著,不怕丟人現眼?親爸準備把什麽東西給我,讓我帶到街上去賣錢呢?我的什麽東西?我能有什麽東西?除了我的書法條幅,還能有什麽東西?算旦暗想,本來是想讓親爸寫一篇文章,自己拿了這篇文章去街上蒙人,多賣幾幅字,用來證明自己的書法成就,親爸的文章,城裏人都服,現在改了,拿了親爸的書法作品上街去,這麽弄法,到底是好是壞?關鍵是市民見了我的東西,又見了親爸的東西,他們會作什麽選擇?試試吧,大先生說。試試,算旦想,到了外麵街上再說。


    說試就試,算旦隔天叫了五個小廝、一個貼身丫環,拿了自己的布條草書,拿了親爸給的幾幅狂草條幅,來到吉府大門口,在街邊擺了一個小攤位,叫賣起來。一開始沒人應,不但沒市民應,反而將幾個巡警招了來,巡警起先要發威,後來了解到是吉府小姐出來擺攤位,立即就啞了口,非但不衝,還幫著維持場麵。客人越聚越多。先來的客人是見有敲著燕巨大落款的書法條幅,才紛紛掏錢來買的,後來的客人沒見到燕巨大的書法,但看見布條書法也是十分了得,便也買了起來。大先生的書法作品一共有三件,全部被人買走,算旦的東西被人買走幾件,留下來幾件沒被賣掉,總算可以,東西見了市麵,讓李唐城裏的人知道了有“布條書法”這種書寫方法,不錯。算旦身旁的一個小廝向算旦提議,小姐應當在現場做布條書法表演。好,真是好提議,但算旦迴頭一想,也不成,也難成,這布條書法是靠用布條蘸墨扔字來寫,一扔一個字,一扔一個字,當場扔字,沒一點把握,沒把握,有時在家裏,寫一幅字,要扔無數次,才會成功,扔字,這畢竟是扔字,不是寫字,這個提議不能夠被采納。


    大先生見算旦賣掉了幾幅字,也誇獎她,大先生從此改變了對布條書法的看法。


    享受閱讀樂趣,盡在吾網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四脂四壺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潘小純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潘小純並收藏四脂四壺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