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晴天把王千粒送迴王家,再趕到城中一條背街小巷與尹子陌見麵時,子時已過。


    大半夜的,尹子陌卻不知從哪裏換了身衣裳,一件水色錦袍,一條鉤環配玉鉤係在腰間,外加一件玄色赤金挑邊披風,華麗貴氣十足。


    他將手中的一個包裹扔給晴天,催促道:“快穿上!”


    晴天打開包裹一看,是一件質地上好的海裳紅廣袖曲裾、一把梳子和一支羊脂白玉鳳頭簪。


    “我穿?”


    晴天不解。別說她不明白尹子陌要她換衣裳做什麽,就說這麽豔麗的顏色,也是她從未穿過的。


    “你一麵穿,我一麵告訴你,時間不多了。”說著他將身子背了過去:“對了,不要把夜行衣脫下。”


    是穿,不是換!晴天動作起來。


    聽到身後傳來悉悉索索的穿衣聲,尹子陌也開了口:“城中三間瓦舍每晚都會開唱到醜時,此時是我們下手的最好時機。”


    “下手?下什麽手?”晴天心中生出一股不詳的預感。


    果然,尹子陌說道:“笨!偷番紅花啊!”


    其實他也沒有想到盤問王千粒居然得到這樣一個頗為意外的結果。他的原意是想拿什麽去和皮進三交換,如今既然知道番紅花不在戒備森嚴的皮家,而在相對開放的白家,那就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去偷些來,又省事,又快捷。論到“偷”,他當然沒有神不知、鬼不覺的本事,可是樂晴天就有,所以。隻好讓她做完強盜,又做起小偷來了。


    “番紅花在白川川手裏,比在皮家容易到手得多。我去過瓦舍,前麵是戲台,後麵是戲班的住處。這個時候,臨近散場,人來人往。也是白家父女最忙碌之時。你下手,我掩護,輕而易舉。”


    那是“我”下手。也不是“我們”下手啊!穿好衣裳的晴天一麵在心裏反駁,一麵拿梳子梳了一個簡單的發髻。


    “穿好了麽?”接近醜時,尹子陌再次催促道。去得太晚,容易惹人疑心。


    晴天手中拿著鳳頭簪。在發髻左右比劃好幾下,就是沒法入手。平時都是真珠幫她打理妝容。偶爾需要她動手的時候也好歹有枚銅鏡,現在這個時候,烏漆麻黑的,要怎麽帶?


    “喂——”晴天期期艾艾地低聲道。


    “怎麽了?”他意識到她可能遇到了難題。微偏了頭,輕聲問道。


    “我不會帶玉簪。”好丟臉,這要是放在現代。就好比一個女人說“我不會劃眼線一樣”。


    還以為是什麽事呢,他在心裏淺笑:“要不要我幫你?”


    “好。可是你不許再紮我。”晴天垂著頭,撅著嘴,拖長了尾音,像一個受了極大委屈的孩子。


    這個女人啊,尹子陌終於忍不住開懷大笑起來。


    二人穿戴一新,向著人聲喧鬧的悅來瓦舍走去。


    城中其他各處已是萬籟俱靜,獨有這裏,仿若華燈初上一般。


    三間瓦舍——悅來、悅人、悅音——鼎足而立,兩兩之間的距離不過百米,頗有幾分相互較勁兒的意味。瓦舍裏,唱曲兒的,叫好的,敲鑼的,打鼓的,好不熱鬧。瓦舍外,叫賣的,吆喝的,伸長脖子向裏看熱鬧的,大有人在。


    每間瓦舍都有各自的頭牌和絕活兒,都有各自忠實的客人,所以彼此相鄰多年,倒也相安無事。悅來瓦舍主打生角兒白展奇,據說白展奇是白釗奇的師弟,唱辭清晰,唱腔陽剛,拿手好曲兒是《空城計》。悅人瓦舍主打醜角兒宋成宋功兄弟倆,兄弟二人一個耍文醜一個耍武醜,總能把客人逗得前仰後合。悅音瓦舍主打旦角兒蕭玉真,蕭玉真身段優美,唱腔婉轉迂迴,唱起虞姬來那是一絕。


    晴天隻在係統裏聽過關於這三間瓦舍的介紹,一直未有前來。這裏人多口雜,三教九流紛紛聚集於此,在樂家時,以樂笠翁的古板性子自是不會讓她一個女子來這種地方。嫁入尹家後,更是沒了機會。沒想到,今日居然能來到這個如名利場一般的喧囂之地,還是和尹子陌一同來偷東西的。


    二人剛一現身,華麗的衣著馬上吸引了三處瓦舍門前的門童。


    “客官,咱家的好戲剛剛開響,趕快上座!”


    “客官,咱家的樓上還有位置,看得清,看得明!”


    “客官,咱家今個兒上新曲兒,快入門來!”


    蜂擁而至的殷勤令晴天大感吃不消,尹子陌適時伸出一隻手,若即若離地搭在晴天的腰上,徑直向悅來瓦舍走去。


    其他兩家瓦舍的門童見二人早有目標,悻悻地散去,隻有悅來瓦舍的門童喜不自禁,躬著腰,一路領路,嘴裏招唿個不停:“一看二位客官就知道是個慣聽家,隻有慣聽家,才能聽出隻有咱悅來瓦舍才是正宗唱曲兒的。哎,這邊請,留心腳下。客官來得正好,那台上演的正是《竇娥》,那旦角兒是舍主的五師妹白曉奇,唱得好著呢。客官可得準備好巾帕什麽的,待會兒唱哭了不好看。客官這兒坐行不行,還需要點兒小點心的麽?”


    門童是個有眼色,沒有多問,直接將二人帶上了二樓雅座。尹子陌要了一盤果脯,一盤瓜子,門童不一會兒就端了上來。


    此時瓦舍氣氛方興未艾,戲台上女子哀婉的唱腔時不時地引來看客的陣陣叫好,晴天作為一個現代的年輕人,實在很難聽懂女子唱的是什麽,當剛開始的新奇淡去,剩下的就是無聊加瞌睡了。


    她偷偷地瞄了一眼身旁一直安靜的尹子陌,隻見他也沒有看戲,而是拿著一顆西瓜子,在兩手間反來複去地仔細端詳。


    “你在做什麽?”晴天微挪了身子,小聲問道。


    “……”


    “一個瓜子有什麽好瞧的?那不是你要的嗎?”晴天納悶。


    “我要的是瓜子。”尹子陌強調一遍。


    “這不就是瓜子嗎?”


    “……”


    晴天反應過來,得意地說道:“我明白了,你要的是葵瓜子!哈,原來也有你不知道的!中國古代是沒有葵瓜子的,都是西瓜子,那《紅樓夢》裏丫頭小姐嗑的都是這樣的西瓜子,葵瓜子是民國時候才有的。”


    “胡說!古書上描寫女子生得俏麗,形容為瓜子兒臉,就是這種臉嗎?”尹子陌舉起手中黑黑的西瓜子,反駁道。


    “……”晴天一時語塞,長成西瓜子的臉是不怎麽漂亮。不過好不容易輪到她比他懂得多,怎能輕易認輸?她不服氣地迴道:“可是長成葵瓜子的臉也不漂亮啊,像葫蘆兄弟裏的蛇精一樣。”


    “所以,瓜子臉不好看。”他勾起唇角,下個結論,然後隨手把西瓜子丟到盤子裏。


    “那什麽臉好看?”晴天偏了頭,好奇地問道。


    “咳。”他坐直了身子,斜睨她一臉:“包子臉。”


    ……


    唱曲兒即將進入尾聲,幾個鼓點響起,白曉奇攀上了幾個高音。尹子陌向晴天使了個眼色,晴天會意,站起身,向看座的夥計說要更衣,然後向戲台後院走去。


    白家的悅來瓦舍是家族式的,瓦舍裏唱曲兒的、彈琴的、清場的幾乎都是白釗奇的家人、族人或者師弟、師妹,因此大家平時吃住在一起,不分工種,前台唱戲,後院住人。這個時候,時值戲台散場之時,幾乎所有的瓦舍成員都在前台候場,一來散場之後有個集體答謝禮,二來應對有的客人聽到興頭兒上要求返場,三來清理戲台和瓦舍場地。


    夜色甚濃,霜色甚重,後院靜悄悄,冷冷清清地,晴天目不斜視,向茅房走去。(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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