嶺塘大隊文革小組成立後,村裏的供銷社和衛生所門口也貼出了許多大字報。但大都是揭露一些在四清時候已公開的問題。有些新鮮的就是小隊領導中一些鮮為人知的貪汙或挪用的事情。不過,有正有反,有揭露就有反揭露,誰也不辯真假。倒是有些生活作風的事情,反而引人關注。對張道遷的蛻化變質,有人提議要把奸夫淫婦捉出來遊村示眾。


    這一天下午,東紅樓屋前的曬穀坪上,鬧鬧嚷嚷的突然來了八九個人。他們來到大門前,喝令一個被捆綁著的女人跪下。片刻,就有許多社員從屋裏走出來看熱鬧。隻見有一個四十多歲的女人手裏拿著一個掏糞的長柄木勺子,三步兩腳的奔向前去,把剛從屎坑裏掏出來的滿滿的一勺糞水向跪著的婦人頭上淋下去。頓時,跪著的婦女滿身滿地的屎糞,臭氣熏天。她哀叫著,大聲唿喊著。


    人群發出了一陣鼓噪:


    “好啊!”


    “打她!”


    “打倒地主白骨精!”


    拿糞勺的女人放下勺子,再操起了一把掃帚,沒頭沒麵的向那個女人打去。她一邊打一邊吼道:


    “我打死你這個淫婦!打死你這個白骨精!”


    那個跪在地上的婦女被打得滿地亂滾,殺豬般的嚎叫。


    那女人正打得起勁,忽然,斜刺裏跳出來一個男人來。他把那女人的掃帚奪下,並一掌向她打去,那女人便踉蹌退後幾步,被打倒在地上。她睜眼一看時,立即便號啕大哭起來。


    “你這個死良賊心的男人啊,你今天還護著淫婦,我跟你拚命了!” 隻見她從地上爬起來,低著頭向這男人撞去。這男人輕輕的一閃,兩手隻一撥,便把這女人撥向前去,打了一個趔趄,撞到牆上,咚的一聲,頭上流出許多血來。這女人見血如泉湧,瘋狂地站起來,唿叫著,又向男人撲去。


    “我今天就死在你手下吧,我不想活了!”她拿著勺子衝向男人。這男人輕輕的一腳,又把她踢倒了。


    原來,這女人是劉春英,打她的男人是她的老公張道遷。那個被大糞淋身的是華僑地主林番客的孫女林麗美。這一天,劉春英打聽到張道遷上縣城去了,便叫自己外家的幾個兄弟糾集了一些人到林番客的屋裏去,把林麗美捆綁著捉了出來。她原意是要把林麗美捉來羞辱一番,教訓她不要再勾纏她的男人,也好出一出這幾年來的怨氣。打從文化大革命以來,她見到到處可以亂抓亂鬥,隻要是貧下中農,就可以對地富反壞們專政,她就萌發了這個念頭了。後來,見到自己的兒子又當上了紅衛兵的大隊長,又去天安門見過毛主席,她覺得長了威風,是該報仇的時候了,就更加認定了這個做法。於是,她賣了幾隻雞,忙著準備了一些錢,以便到時候請人做事時要用。這幾天,兒子到外地串連去了,她把一百多塊錢拿來外家給兄弟,哭著求兄弟們幫手懲治一下淫婦,伸張正義。


    “這事情若再無人出頭,外家可就丟盡臉啦!”有人大聲疾唿。


    “張道遷腐化墮落,正要教訓,不可饒恕!”有人說。


    “捉林麗美來鬥爭易如反掌哩!”有人道。


    兄弟倆早就對姐姐劉春英的事感到苦惱,十分憎恨林麗美,卻又一直沒有辦法。現在聽了她的主意,又聽了同宗弟兄大家的意見,覺得正是到火侯了。於是,便迅速糾集了幾條漢子,大家迤邐向林番客的家裏走去,三捆兩綁的就把林麗美捉了出來,推推搡搡的押到劉春英屋門前去批鬥。沒想到鬥爭才開始,張道遷就從縣上迴來了。他不見林麗美在家裏,聽林番客說她被一群人捉去遊村了,便連忙騎著單車出去看看。當他看到林麗美在自家屋門口遭罪時,心裏已知道是怎麽一迴事了,便連忙走上前去,把正在折磨林麗美的氣焰囂張的老婆一掌打翻在地。當他正想迴頭來救林麗美出去時,沒想到在一旁觀看著事態發展的劉春英的兩個兄弟氣得咬牙切齒,吼喊著拿了繩子跳了過來。他們一前一後,就要擒拿張道遷來捆綁。張道遷見舅仔出陣,也不打話,立即躍過一邊,紮穩馬步,擺開架勢,準備廝打。原來,張道遷在解放前學過幾套打架的散手,在村上的武館裏吃過夜粥,對打起來,一般的三兩個人都輕易難近他的身。劉春英的兄弟倆雖然年青有力氣有勇氣,但卻沒有打架的功底,因此,三兩下手腳便被張道遷一撲一碌的打倒在地,一時爬不起來。


    張道遷眼見兩個舅仔不是對手,便把拳頭在空中一揚,大聲喝道:


    “以後你們少管閑事!否則,我的拳頭不認人!”


    這時,劉家兄弟請來的教打師傅劉傳古在一旁見了,氣得毛發直豎。隻見他大吼一聲:“不得無禮!”便一條鯉魚躍水般的騰了過來。


    這劉傳古四十多歲的年紀,生得高大兇悍。隻見他一隻手象蛇一般的就向張道遷的眼前竄抓過去,張道遷馬上用陰陽手把它解開了,並且,立刻打蛇隨棍上,順勢便轉到他的背後,一個鐵掌向著劉傳古的腦後打去。劉傳古早有預算,他也不轉身,略貓低身子,側身一手托住張道遷的手腕,另一隻手便猛的向張道遷的胸膛擊去,再旋身一個掃膛腿。隻聽見“噯呀”一聲,張道遷便撲倒在地上了!


    劉春英的兄弟倆正要上前去綁他。忽然,屋裏走出幾條大漢來,他們都手拿木棍,在地上一字兒排開,一齊喝道:“趕快放人!”


    為首一個名叫張道威的道:


    “丟那媽!你們外村外姓的人走到我屋裏來打架捉人,作威作福,成何體統?張道遷是我們兄弟,不準你們亂來!”


    原來,這幾個手拿木棍的都是張道遷的堂兄弟。他們都同住在一個生產隊裏。別看這些弟兄平時好象無什麽來往,一旦有外侮來了,就團結得象一個人似的。這也是農村中從舊社會傳留下來的房介姓介的一種宗族觀念的自然行為。加上平時張道遷又為人不錯,迴家的時候常常拿些憑華僑票供應的香煙來派送給同屋兄弟叔伯們抽;有時,也有香噴噴的“華僑食油”送給兄弟叔伯們吃用。這種“華僑食油”,其實是林麗美的兄弟在香港開的飯店裏的一些迴收食用油。這些迴收油雖然在香港不準再用,說是裏麵含有許多灰黃黴素,對人體有害。但把它重新處理過,再包裝一下,帶迴糧油供應緊張的大陸來卻仍然是上品。那些年月,大家的腸肚幹癟,長期都無油水潤滑,所以,一旦有這種油去煮菜或撈飯,都感到特別的香滑,吃起來津津有味,心裏真是十二分的感激多謝。因此,雖然張道遷喜新厭舊,貪慕虛榮,一頭投進地主孫女林麗美的懷抱,但也有兄弟卻暗自讚他勾女人的本事,說他現在財色兼收,命裏行了重開二度的桃花運。早先,當劉春英外家的人捉林麗美來批鬥時,礙著林麗美是地主出身,大家倒也無話可說;現在見張道遷在自家屋裏遭外人綁打,明顯地,眼見他們姓劉的是目中無人,犯了過界欺人的大忌。於是,便有人感到憤憤不平,唿出聲來。內中有個名叫張道威的大漢,一聲吆喝,大家便一齊迴屋去拿了家夥站了出來。


    劉傳古見突然冒出幾個人來廝打,先是吃了一驚,但立刻鎮靜下來。他不敢怠慢,兩手一招,立即就有劉姓的幾個壯漢跳了出來,一字兒擺開。正是,不是猛龍不過江,他們個個手持棍棒,摩拳擦掌,準備迎戰。頓時,兩邊唿唿喝喝,眼看一場廝打就要開始了。


    “住手!”


    突然,大隊的民兵營長易誌雄大喝一聲,從人群裏走了出來。隻見他的背後跟著一個解放軍,正滿臉嚴肅,神情莊重的望著大家。兩邊就要廝打的人見了都立刻楞住,並不約而同的退到一旁去了。易誌雄站在中間揮動著雙手大聲的說道:


    “貧下中農們,我們,‘要文鬥,不要武鬥!’‘一切革命隊伍的人都要互相關心,互相愛護,互相幫助!’我是嶺塘大隊的文革小組長,我宣布,今天的批鬥到此為止,請大家立即


    迴去!”


    人們見有個穿著軍裝的解放軍在場,猶如在悶雷之中見了一道閃電,都馬上清醒了過來,便都陸續散開了。張道遷趕忙把林麗美扶起身來,坐到單車上去。他雙手扶著車把,“嗒”的一聲,踢開腳架,飛快的溜了!


    原來,正當張道遷走過來打劉春英的時候,在一旁看著的他們的大女兒張小丹知道不好,會鬧出事情來,便連忙跑到百米外的大隊部去。她見大隊文化革命小組的組長易誌雄正跟一個解放軍同誌在談話,急忙上氣不接下氣的說道:


    “快要出人命了,你們趕快去救救吧!”


    “什麽事情啊,你是誰家的妹子?”易誌雄忽見眼前站著一個大眼睛,白皮膚,十八九歲的身姿阿娜的長辮子的姑娘,不由得眼睛一亮,心中一動。他關切的問道。


    “我是張道遷的女兒,我父母和一群人正在曬穀坪上打架,快出事了!”張小丹著急而又擔心的說道。


    易誌雄幾年不在家,沒有見過已經長大了的張小丹,但他知道張道遷家裏的事情。眼下,他被張道遷的女兒漂亮的臉蛋和姣好的身材深深的吸引住了。待迴過神來問清楚是怎麽一迴事情時,他知道了事態的嚴重。因為最近以來,經常有些打打鬥鬥的事情在各地發生,他出入也見過一些場麵。但他顯得異常的幹練和鎮靜,想了一下,馬上對坐在一旁的解放軍同誌說:“也好,我們先一起去看看吧,迴頭立即給你辦好這件事。”


    原來,這位解放軍同誌是附近機場的一個雷達站的戰士。這個雷達站設在大隊的邊上,有支雷達架子從早到晚在空中旋轉。最近以來,據說雷達的接收不太靈敏,影響了機場的軍事指揮。工程技術人員說,可能與某些生產隊種的竹子有關,這些竹子長得太高太濃密了,必須要砍掉一些。於是,這個雷達站的戰士便來到大隊找民兵營長兼文革小組長易誌雄商量,易誌雄滿口答應立即去辦。才想動身,沒想到張小丹就急匆匆的跑來了。易誌雄聽了張小丹的述說後,眼珠子一轉,立即靈機一動,計上心來。他知道,這個時候,借助解放軍是解決問題的法寶,正是天賜良機!於是,他便偕同解放軍同誌跟在張小丹的後麵,急急前往不遠的東紅樓去看看。來到了現場,隻見黑壓壓的站滿一穀坪的人,大家吆喝著,嘶喊著。看那弓弩拔張的架勢,龍爭虎鬥就要開始,易誌雄不由得也緊張起來。他快步走上前去大喝一聲,遏止了兩邊的群眾,停止了吆喝。解放軍同誌跟在他的後麵,起到了威鎮雙方的作用,於是,一場一觸即發的兩姓之間的械鬥在一二分鍾內便被製止了。


    當天夜裏,劉春英被撞傷的頭開始發疼,火燒火燎般的難受。女兒張小丹趕忙去采摘一些屋外種著的跌打草藥“十八學士”,搗爛成糊,加點兒米酒去蒸熱來給母親貼敷。她見母親的頭顱正中,腫起了雞蛋般大的一個疙瘩,疙瘩上的頭皮已被磨掉了一塊。


    “多危險啊,再撞猛一點兒,不死也會腦震蕩!”她對母親說。


    “死了好啊,死了幹淨!”劉春英流著眼淚道。


    張小丹也陪著母親流眼淚。她初中畢業已兩年了。這兩年,她長大成人,心情常陷入極度的苦惱和矛盾。眼見著父母鬧離異,家中沒有一刻的安寧,她非常痛苦。她同情母親,卻又無法勸說父親,不能使父親迴心轉意。今天的一場即將發生的打鬥,把她嚇得不知所措。幸得她能急中生智,及時請到大隊幹部,否則,後果真不堪設想。


    “隻是我死了就可憐你們姐弟倆個了!千不該,萬不好,今世嫁了個負心漢子,這是前世的冤孽啊!”劉春英越哭便越傷心,傷口的血又滲出來了。


    “不要把事情越鬧越大吧,今天都差點兒要打大架,出人命啦!”女兒勸道。


    女兒的話使劉春英停止了哭泣。她想起了今天發生的事情,心裏可真有點後怕。今天的事,有三點是她始料不及的。第一,她沒有料到張道遷迴來得那麽快,差點兒就連林麗美都不能捉到。第二,她沒有料到張道遷竟出手那麽重,差點兒就要了自己的命。第三,她沒有料到張道遷的堂兄弟叔侄竟然如此團結,自覺的出來廝打,乃至差點兒就釀成一場械鬥。這三個“差點兒”使得事情搞糟了,幸得正在不可收拾而千鈞一發的時候,有個後生幹部和解放軍及時來解開了。這又是她第四點所始料不到的。


    “多虧這個後生幹部,他是誰?”母親劉春英問。


    “他叫易誌雄,聽說還是翻身樓易淩勝的兒子呢!”女兒說。


    “怎麽又有解放軍來到的呢?”母親又問。


    “當時他們在一起談工作,我就請他們來了。”女兒說。


    “看來,易誌雄這孩子還是挺不錯的啊!他比你才大四歲哩。”劉春英對易誌雄不算很了解,但也知道一些。他是外家堂姐的兒子,她和堂姐都同嫁在嶺塘村裏,又相距不遠,所以,易誌雄小時候是常來家裏玩的。劉春蘭病逝後,小孩就沒有到過她家裏。土改複查那陣,劉春英是鬥地主的積極分子,當過貧農小組長,找過許多在土改時漏劃地主的材料;複查結束後,她去鄉政府煮食,後來又去供銷社裏打工,直到大躍進後這幾年才迴到家裏來。所以,長大之後的易誌雄她就不認得了。但今天在一觸即發的關鍵當頭,他三言兩語就控製了事態的發展,免了一場廝鬥,確實使劉春英心懷敬佩和感激。


    “媽,明天我去看看舅父他們。今後大家都安分一點兒吧,我挺害怕!”女兒給母親敷好了藥就迴房裏去了。她很苦惱,想給遠在北國一個城市當兵的他寫一封信,傾訴一下心裏的苦水,可是,一執起筆來,又似乎這筆有千斤的重力。他已經好久沒有來信了。她想在朦朧中睡去,可是,另一個英俊的臉影卻浮了上來。那是今天站在解放軍同誌身旁的瀟灑而又有風度的那個一見就覺得熟悉和親切的麵孔。


    第二天早晨,還沒有吃早飯,大隊文革組長易誌雄就提著一籃雞蛋來探望劉春英。他說,昨天見劉阿姨流了許多血,身體一定很虛弱,心裏很是掛慮。他想到張開達表弟又不在家,所以,特地來探望,又說以後有什麽事情,他會來幫助解決,並希望阿姨保重身體。劉春英聽了,高興得直流眼淚。


    自此之後,易誌雄三天兩探,很快便與劉春英母女廝熟起來了。劉春英家裏有時缺柴少米,易誌雄一力幫助解決。他有很好的體力,又有單車,做起事來又快又好,很得劉春英母女的歡心。二十多天後,劉春英的身體才漸漸複原。


    這一天夜晚,劉春英問女兒張小丹:“劉誌軍的情況最近怎麽樣呢?”


    劉誌軍是與外婆鄰居的一個青年,是比她上二屆的同校同學,與她很要好,已經參軍兩年了。母親知道,他們倆正在戀愛之中。


    “已經兩個月沒有來信了,那天我去舅父家的時候打聽過,聽說部隊要調防哩!”女兒說。


    “你爸爸在四清時被定為資產階級蛻化變質分子,今後會不會對你們戀愛婚姻有影響呢?”母親關心的問。


    “有誰知道往後的事情啊!”女兒惆悵的道。


    “我看易誌雄這小夥子不錯,他可能對你有心呢!”母親說。


    “沒有那迴事情,人家口口聲聲‘阿姨’,關心的是你哩!”女兒紅著臉說。


    “關心阿姨是借口,我這個‘疏堂阿姨’算什麽呀?對你有意思是真,我看出來了。”母親道。


    正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易誌雄的確是對張小丹產生了愛慕之情。那天,自從見了張小丹之後,就覺得似乎有一股強烈的磁力一般,他被她的美貌和端莊的氣質吸引住了。他剛從失戀中過來,內心的感情世界正一片空虛。張小丹的出現給他這空虛沉鬱的心靈打開了心扉,突然變得鮮活起來,使他立即就產生了一種強烈和迫切的愛慕。當天夜裏,他輾轉反側,不能成寢,便決定向她展開追求


    。


    但是,他已清楚地意識到,真正的愛情不能建設在金錢的基礎上。一方麵,現在自己在經濟上已沒有多大的能力;另方麵,張小丹是張道遷的女兒,是個純情姑娘。他若與她有緣分時,便是親上加親,要實實在在的做夫妻時,便不可讓女人貪慕虛榮。易誌雄經一事,長一智,由於有此心思,於是,開始的時候,他便自然的采用低調方法,借探望關心阿姨為名,送些輕微的禮物作為敲門磚,並且,進一步幫助她們解決生活上的一些困難,以博得母女的好感。果然,劉春英受到丈夫的打擊,心裏嚐受了人生的無情和冷漠,已感到自卑。但在這個時候,突然得到來自他人的體貼和關心,便很自然地產生了一種雪中送炭的感激之情。由感激而生親切,由親切又生感情,逐漸地,她便視他如親兒子的一般,見他來到時便覺得歡心。張小丹對他也表哥長表哥短的叫得很甜。不過,親切中含著靦腆,靦腆中又似乎含著一種嬌氣和羞澀,使人親近不得。不久,兩家的往來便被鄰居看出來了,大家都覺得這是天生的一對。


    但是,過了一些時間,易誌雄便覺察到了張小丹的秘密。他見張小丹總是在盼望郵遞員老李的到來,並向老李詢問有沒有她的來信,心裏便有些奇怪,但又不好過問。事有湊巧,一天,他到公社辦事,路上遇見郵遞員老李。他便給老李敬了一支煙,也笑問老李有無自己的信件。這個老李是個酒鬼,有煙有酒到處坐,草菅書信,平時常常要叫人搭送信件。他見時過晌午,便把村裏的一紮信件都交給了他,叫他自己查看,並叫他查完之後,把村裏的信件都捎帶迴去代為派送。沒想到,這一紮信裏正好有張小丹的來信。老李走遠之後,他便把她的信偷偷的拆開來看了。


    這是一封從解放軍某個部隊發來的信,筆跡清秀。裏麵寫道:


    小丹你好:


    我已經好久沒有收到你的來信了,你最近各情都好嗎?是不是農事勞動緊張,抑或是參加農村文化大革命運動的關係,使你沒有時間寫信呢?記得我也是在兩個月前給你寫過一信,裏麵談到我的父母不同意我們談戀愛的意見。老人家思想封建,認為你母親是從這裏嫁出去的,她生的女兒就不能嫁迴娘家的祖屋來。不然的話,就是犯了‘經脈倒流’的大忌,不利於婚姻和家庭。但我是不相信這些封建迷信的思想的,也希望你不要相信和不要怪他們。他們是需要時間才能轉變觀念的,隻有我們相愛才最重要。我愛你,你像一支雪蓮,是那麽的高貴可愛;你是天上的星星,每天夜晚高高的閃爍在我的眼前。不,你就是你啊,你是我心上的人,是我的夢,我的愛,我的一切。我願意一生一世廝守著你,一生一世的保護你。你能答應我的要求嗎?


    這些時間來部隊備戰緊張,任務很多。前段時間搞野戰演習,又搞練功比賽,所以沒有時間寫信給你,請你不要見怪和掛念。


    集合的號聲響了,就寫到這裏吧。


    深深的想念你!有空快給我來信。


    祝你


    美麗、快樂!


    劉誌軍


    一九六六年十月 六 日


    易誌雄看了這封信後,心裏感到一陣的熱辣和緊張,似乎血液都要沸騰了。熱辣者,這個劉誌軍對張小丹的熱情感染了他,使他覺得她確實是多麽的可愛,多麽的令人思慕。她像雪蓮,像星星,更像月亮,實在是太可愛和高貴了;緊張者,他必須趕在劉誌軍的前麵,捷足先登,把她娶到手。他知道,她的追求者有滔滔的感情,還有比他優勝的條件,有巨大的吸引力。他必須想辦法斷了他們的關係,才能迅速把她的愛轉到自己身上來。


    他沒有把這封信交給她,他把信燒了。可憐一個懷春的姑娘,兩個多月沒有收到情人的來信,每天中午望著郵遞員老李叮鈴鈴的騎著單車來村裏,又望著他叮鈴鈴的騎著單車離去,可就是不見她的鴻雁傳情。這些天來,她勞動迴來後便常常坐在房裏發呆。劉春英見了,心裏結了一個疙瘩。


    又過了幾日,有一天,張小丹從舅父家裏迴來,突然躲在房裏號啕大哭起來。母親覺得好生奇怪,好端端的不知她哭什麽,但怎樣問她也不開口。她一直在房裏躲了一天半,就是不說話,茶也不喝,飯也不吃。劉春英嚇得心慌意亂,不知出了什麽事情,但想來必定是與劉誌軍有什麽關係,第二天下午便趕忙走到婆家去兄弟處打聽打聽。


    “聽說這墟背的公社中學貼出了一張大字報,是講小丹在讀書時候的事情的。這裏的中學生都知道了,劉誌軍的妹妹就在這中學讀書,她也把事情告訴了她的父母知道了。”舅父說道。


    “什麽事情?小丹都畢業兩年多了!”劉春英問。


    “據說,學校的一個老師曾經強奸她,大字報把這老師揭露出來啦!”舅父說。


    “造孽呀,哪裏來的打靶鬼無端的要誹謗我的女兒啊!”劉春英不聽猶可,一聽立即唿嗆般的喊道。


    “這年月要誹謗汙蔑人挺容易,貼一張大字報,又不需負責任。誰遇到了都自認倒黴,隻得由它!”舅父歎息道。


    “可我小丹還是黃花閨女,千金的身體呀!她那有臉麵見人,她還要嫁人的啊!”劉春英傷心的哭道。她想起來了,這幾天來,她見社員常常三五個人在一起說話,不知私下在議論些什麽,但見她來了就不說了,想來,可能說的就是這件事情。正是好事不出門,惡事傳千裏,那些中學生從學校裏迴來就會告訴家長,這個家長就會告訴那個大嫂,一下子就會傳遍全村。這樣的大字報真是作孽啊!她連忙急急的走到附近的學校去看看。


    這所學校,她的女兒和兒子都來讀過書,她曾經常常到學校來給他們送菜送米,所以是很熟悉的。進入校門之後是一條林蔭大道,大道的盡頭便是一座一座的教學大樓。幾座大樓之間有一列黑板報和鑲著玻璃的宣傳欄,有開滿鮮花的寬闊的草地,也有假山和水池。環境是十分漂亮的。現在入得校門來,隻見林蔭大道上,兩旁的樹上都掛著繩子,繩子下邊吊著兩三排密密相連的白紙黑字的大字報。有的大字報已經爛了,但還掛在那裏。劉春英沿著林蔭道一直走到大樓間,見黑板報和宣傳欄上貼著的也是大字報。眼前的這一所學校,一米以上,三米以下的地方幾乎全被大字報複蓋了,成了大字報的海洋。


    靠了一個學生的指點,她找到了貼在黑板牆上的那張大字報。這張大字報上麵寫了幾行字,下麵有幅漫畫,畫著一個魔鬼張開巨爪向著一個美女撲去,所以,很引人注目。隻見大字報上寫著:


    揭露初三(1)班班主任盧思桃


    盧思桃曆任初三級的班主任,是個色徒。他娶過兩個老婆,但他喜新厭舊,都脫離了。學校裏,被他調戲過的女同學數以十計。兩年前,他任初三(2)班的班主任時曾經強奸女學生張小丹。我們要把這個不齒於人類的狗屎堆捉出來示眾,深入批判他的資產階級思想作風,把他搞垮搞臭,打翻在地,使他永世不得翻身!


    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勝利萬歲!


    一群革命學生啟


    一九六六年十月二十日


    劉春英也有小學畢業的文化。她看了這一張大字報,隻覺得一股怒氣直往上衝,滿麵火燒般的難受。也不知是誰家的孩子,不知是什麽原因,與張小丹結了冤仇,存心要害她。這樣的大字報是多麽的惡毒和卑鄙啊!她見兩旁無人,便立即拿來一張凳子,把這張貼在兩米多高的大字報撕了下來。


    校園裏靜悄悄的。她走了一圈,沒有發現第二張這樣的大字報,才放心的離開了。今天是星期天,也不知那些鬧革命的學生明天迴來還要再搞些什麽名堂。她現在隻希望兒子快點迴來,有事才好商量。她想,兒子是紅衛兵的大隊長,如果他在家裏的話,公社中學的紅衛兵也得聽他的話,也許就不會發生這樣無中生有的事情了


    。


    她擔心女兒還在哭泣,她要迴去好好的勸解她。這樣的大字報,什麽革命學生,隻當它放屁就是了,樹正不怕月影斜,犯不著中了壞人的奸計!離開學校後,她便三步兩腳的往家裏跑去。迴到家裏,推門一看,卻不見女兒在房裏。有人說,早先,見她搭著易誌雄的單車,倆人一齊出去,聽說是到縣城看戲去了。


    壓在她心上的一塊石頭落到了地上!


    原來,今天縣城裏山歌劇團隆重上演革命現代劇《白毛女》。易誌雄買了兩張票,他請張小丹去看戲。張小丹躲在房裏,起先推說頭疼不去,就是不肯出來。後來,忸怩了一會之後,被易誌雄拉上單車,兩人便高高興興上縣城去了。


    易誌雄和張小丹到城裏去吃了晚飯,便來到縣城的竹篷戲院。戲院裏,黑壓壓的坐著一千多位觀眾,山歌劇團正演著革命現代劇樣板戲《白毛女》。舞台上,大家熟悉的老演員張俊先扮演楊白勞,舞蹈演員李思思扮演白毛女,山歌手劉小亮扮演黃世仁。過去,山歌劇團的這些演員都隻是唱唱山歌和跳跳采茶舞或杯花舞的,現在,他們竟都能跳起“巴黎舞”來了。隻見隨著有時輕快有時低沉的音樂,李思思用腳尖在舞台上打旋。她跳得非常熟練,動作優美而嬌健。她向觀眾展示了一個在舊社會裏飽受壓迫和欺淩的可憐而又美麗的女性。她象一朵漂亮的鮮花,通過輕盈的舞步在觀眾麵前展開著她那鮮活的枝葉和嬌豔的花蕊。觀眾都被她的表演吸引住了。


    他們坐在戲院的樓座上,那裏的觀眾不多。張小丹側手托著頭,似乎在想著什麽。她沒有集中精神去看戲。易誌雄不時關切的迴過頭來看看她,輕聲地問道:


    “小丹,你還覺得頭疼麽?”


    “還有點兒。”她說。


    “要不,我去買點兒藥吧!”他說罷就要起身。


    “不要緊!”她拖住他。


    他就勢緊緊的握著她的手,摩挲著,親吻著。張小丹不好意思的把手縮了迴來,她的心撲通撲通的急跳起來。易誌雄知趣的安靜的坐著,兩人默默的看著戲。不久,燈光轉暗,音樂變得悲壯。隻見台上的喜兒不幸被黃世仁強奸後,邁著踉蹌的舞步,亡命的逃向深山。張小丹看到這裏,忽然傷心的哭泣起來。


    從縣城看戲迴來,張小丹還是很少說話,幾天都悶悶不樂的躲在房裏。這一天,聽劉春英說是張小丹的生日。晚上,易誌雄給張小丹送來了一部海鷗牌的小半導體收音機。他說,小丹的生活太枯燥了,以後多聽聽時事廣播和音樂,這樣就可以使生活變得更加豐富和快樂。可是,張小丹卻並沒有表現出高興的樣子,她隻是報以一個苦澀的微笑。


    又過了幾天,易誌雄從縣城買了一隻雞和一支人參酒迴來。他對劉春英說道:


    “阿姨,我看表妹身體要用雞酒補一補了,她最近經常說頭疼哩!”


    劉春英看在眼裏,想在心裏。她十分感謝他的關愛,心裏早就有了個主意。昨天她對女兒說,她覺得易誌雄年青有為,一貌堂堂,日後必有前途。他為人又知寒識冷,很會體貼人,對小丹甚有情意,正是小丹戀愛的好對象。她勸女兒要腳踏實地,不要再與劉誌軍來往了;況且,劉誌軍的家庭也不同意,強扭的瓜兒不甜。張小丹默默地聽著母親的說話,沒說同意和反對,但眼睛似乎變得明亮了起來。


    現在,與其女兒的內心苦惱著,倒不如把受大字報汙蔑的這件事情告訴易誌雄知道,看他的態度如何。她的主意已定,便對易誌雄說道:


    “好姨甥,表妹最近受到了精神的打擊,她內心非常痛苦,你不知道啊!”


    “是什麽事情?”他關心的問道。


    於是,劉春英便把大字報的事情詳詳細細的對易誌雄說了。好個易誌雄,隻見他聽了之後,恨得咬牙切齒,一隻手在桌上狠狠地一拍,大聲吼道:“待我到學校去捉那個盧思桃出來,叫大家狠狠批鬥!”


    “使不得!這件事是人家汙蔑的,跟那個老師沒有關係。你要批鬥他,還不是弄假成真了麽?攪得人人都知道,隻苦了我女兒啦!”劉春英提醒他道。


    “那怎麽辦?”易誌雄著急地說。


    “俗語說,謠言不信則無。你去勸勸表妹吧!”劉春英鼓勵他道。


    易誌雄便躡足走進張小丹的房裏。在昏暗的燈光下,隻見張小丹坐在寫字台前正手托香腮在凝神沉思。他也不打話,端來一張凳子,坐到她的身邊去,舉起她的一隻手來,就往自己的臉上打去。


    “你打我吧,我下次不敢惹你生氣啦!”他哀求般地說道。


    “誰生你氣啦!”她連忙把手抽迴來,伏在桌上哭了。


    劉春英把兩耳貼近房門,隻聽見他在款款細語,一會兒說著,一會兒又笑著;一會兒聲音小得聽不見,一會兒又像是在討小孩子歡喜那樣的小聲唱起歌來。最後,她終於聽到了女兒吃吃的笑聲,便走近窗口,踮起腳尖向屋裏看去。隻見兩個人同坐在一張藤椅上,易誌雄緊緊地抱著她,親著。她嘴角露出了微笑,終於放心的走開了。


    不久,易誌雄給張小丹送來一對金耳環,一隻鑲著藍寶石的金戒指,兩人正式定婚。這些定婚禮物,在貧窮的農村顯得非常的莊重和高貴。劉春英是見所未見,聞所未聞,樂得硬是合不攏嘴。


    從認識張小丹到定親,時間不過三個月。這在易誌雄說來,好女難求。他擔心夜長夢多,便巴不得速戰速決,早日達到願望;但對張小丹來說,幾個月的時間卻是短之又短。按照常情,她是決不會如此的倉率的。張小丹純潔、善良而美麗。她美麗得會使人妒忌,在她身上集中了許多好的遺傳:父親的桃花般微笑的眼睛和端正的鼻子;母親的櫻桃小嘴和高挑的身材、雪白的肌膚;甚至連祖母的酒窩也忘不了要印在她臉上。這一切再加上兩條大辮子,使得她走到那裏,就把亮麗帶到那裏。這樣漂亮的姑娘是不乏人追求的,所以,還不到十八歲的時候,劉誌軍就開始追求她了;去年開始,就有很多人來做媒。她之所以這樣早早地就委身於易誌雄,有家庭的原因,人的原因,更有時代的原因。而這些原因之中,家庭和時代的因素是條件,人的因素是關鍵。易誌雄處事精練,為人善變,智謀過人,又敢作敢為。有了這些優勢,不僅是張小丹,就是黃小丹、李小丹或何小丹在這種環境下遇到了他,恐怕都隻能是聽天由命而任他安排哩。


    原來,貼張小丹大字報的不是別人,正是易誌雄自己。五年前,他也是從這所公社中學畢業出去的,所以,他對學校的環境和老師都很熟悉。當他讀過劉誌軍寫給張小丹的信時,為了要快速斬斷他們的交情,便想到了在中學校園裏貼大字報的方法。學校裏有個老師叫盧思桃,是個色徒。他思想品質惡劣,眾人皆知。當時正有不少學生寫他的大字報,揭露他的臭事,大家迴家來還到處傳說和議論。一日,他正苦於尚無計可施的時候,聽到了學生的這些是是非非的傳說,便立即觸動了靈機。他想,何不也拿盧思桃來做個彈子,造他一個聲勢呢?如果沾上張小丹的名字,這樣,既可以使小丹蒙受名聲的汙辱,使她陷入苦惱,挫傷她的驕氣;又可以通過這些傳說,使劉誌軍的家庭也知道這件事情,再使劉誌軍本人受到打擊,從而放棄對張小丹的追求。這是揮刀斬情思,截流開源的好方法,不怕魚兒不乖乖地竄進自己織的心網來。這個主意一定,第二天,他便不聲不響的在家裏寫好了大字報,並乘夜就把它貼到學校最顯眼的地方去了。這一個動作,正是一石兩鳥,產生了連環的效應。結果,中學生從學校迴來到處說新聞,不出三天便滿村風雨,沸沸揚揚的傳得人人皆知。張小丹像一隻正在展翅學飛的小鳥,被一石擊中,跌倒在地上,暗自悲傷;劉誌軍則像另一隻鳥兒,它被嚇得遠走高飛,從此就再也沒有書信寫給她了。


    易誌雄為了要


    娶到張小丹,不惜通過使張小丹毀譽的辦法,手段實屬卑鄙,但卻又“高明”。這個辦法,無人傳授,完全萌自內心,足見他的氣質。俗語有說,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生兒會打洞。易誌雄的這種氣質,其實並非是一脈相傳天生下來的,而是他從小就受其父親的耳濡目染的結果,所以,長大了後就比易淩勝更為高明。正是無毒不丈夫,他為達到目的可以不擇手段。這種氣質,使他做許多事情都能強人所弱,出奇製勝。


    不過,細究起來,大千世界,人爭物競,勝者為王。競爭如若遊戲,勝負就有規則。卑鄙也罷,高明也罷,隻要符合了規則,則最終就能在遊戲中勝出。婚姻是終身大事,但男娶女嫁,畢竟也像一場遊戲。娶者,即“取女”是也。按照“人的因素第一,思想的因素第一”的規則,“取女”必須先取其心,才能後取其身。心就是思想,思想則必有其過程。愛情不能一蹴而就,故欲使情愛順利發展又必須做到“三心”。哪三心?即:開始時,先應使其動心;交往之時,再要使其歡心;最後,瓜熟蒂落時,你還要使她放心。有此三心,女人必然情濃濃,意蜜蜜,感受到愛情的幸福,昏昏然的認定你就是她終生的依附。女昏則婚,因而達到了男歡女愛的境界。由此,男人若看中了那個稱心的女人,就必須格守道德,忍性求愛,決不可先取其身而後取其心也。否則,強扭的瓜兒不甜,一生也不得幸福。這是人世間情愛的規則。遵從這個規則,你認真做好了這“三心”,加上你又一有貌二有才,便不愁美女不嫁給你。就即使是美如天上的嫦娥,也要跟著董永過窮日子哩!且看張小丹的婚姻,當易誌雄見到張小丹之初,劉姓和張姓的人正在鬧糾紛。兩軍對壘,一觸即發,就要發生械鬥。這時他站出來大聲一喝,便驅散了群眾,避免了廝打事件的發生。好一個英武的形象,深使張小丹為之動心;後來,他又頻頻幫助張小丹家裏,買煤運柴,送肉送蛋,又是出力又是體貼和關懷,數月如一日。好一個真誠的情意,甚使張小丹和母親歡心;最後,出了大字報的事情,他又敢於正視並毅然表態,款吐愛意,不失一個男子漢之所為,更使張小丹母女昏昏然而放心。由此,張小丹便認定他是心中的白馬王子,終生的依附了。她哪裏知道這“三心”之中,又有易誌雄不擇手段的良苦用心啊!張小丹對易誌雄既是達到了王子般的愛敬,便願意聽從他的安排,情願早日成婚了。由此,一世的姻緣塵埃落定。直到後來易誌雄飛黃騰達和身陷囹圄,張小丹才對他的作為有所反思。這是後話。


    張小丹更沒有想到,易誌雄送給她的耳環和戒指,還是不久前他在抄家的時候,不知從誰家裏查抄出來的“四舊”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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