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屍體已經運送到了醫院門口,餘至明就曉得,這是一起策劃好的逼宮事件。


    他雖心中湧出不滿,卻不敢賭。


    那位站在樓頂的死者媽媽隻是虛張聲勢,還是抱著不成功便成仁的決心上去的。


    餘至明還明白一點。


    即便是虛張聲勢,但是形勢發展到一定程度,也能逼得人不得不跳。


    既然這樣,餘至明就好好的給死者做一次檢查,把事實真相還原一下……


    近一小時後,醫院檢驗科病理解剖室。


    做好準備的餘至明,在檢驗科主任韓醫生、還有普外科崔誌潭醫生的共同見證下,等來了死者的遺體。


    把遺體用輪床推過來的,除了兩位青年醫生之外,還有一位三十幾歲的寸頭男子。


    一進解剖室,寸頭男子就噗通一下朝餘至明跪了下來,又砰的一下磕了一個響頭。


    對方這突然舉動,讓餘至明有些懵。


    寸頭男子直起上半身,依然跪著,迎著餘至明的目光,說:“餘醫生,這個頭是我代死去堂哥,還有我堂哥老老少少一家磕的。”


    “行此下策,我們也是實在沒有辦法了,還請餘醫生您諒解。”


    “待這件事過去,我堂哥一家老少一定上門道歉,還有表達感謝。”


    餘至明冷聲道:“這件事過去,不用上門,我不想再見到你們任何一人。”


    “開始吧,我沒有很多時間耽擱。”


    隨著他這話,兩名青年醫生就把蓋著白布的屍體搬到了餘至明身前的解剖台上,然後退到了一旁。


    餘至明正準備揭開白布,就看到站起身的寸頭男子不僅沒有離開,反而靠近了解剖台一步。


    “你怎麽還在這?”


    寸頭男子迴道:“我答應過伯母,要親眼看著餘醫生你做檢查,並在第一時間把檢查結果通知伯母他們。”


    “你不害怕?我可是需要解剖的。”


    寸頭男子咬著牙說:“我是在肉店賣肉的,也親手殺過豬。”


    “他是我堂哥,沒什麽可怕的!”


    “隨你,有家屬見證也好。”


    餘至明隨意迴了一句,又吩咐道:“給他拿一個垃圾桶,免得一會兒吐了一地。”


    他說完這話,就不在管寸頭男子了,一伸手就把白布掀開,丟在了一旁。


    一具身無寸縷的中年男子遺體,就全部展露在了餘至明眼前。


    屍體已經過了暖風解凍,不過因為之前冷凍的關係,看上去顏色有些發青,還有些軟塌塌的。


    餘至明一眼就看到屍體下腹部約二十厘米長的縫合刀口。


    除此之外,屍體正麵再無傷口。


    他手探向屍體左胸口位置,細致的探查了一會兒心髒。


    沒有發現心髒的器質性病變,也沒有發現心梗發作跡象。


    餘至明猜測,大概率是神經源性原因導致的心髒驟停。


    他又掀起了屍體,在第二三腰椎之間看到了一個明顯的穿刺傷口。


    他探查了這個穿刺傷口一番,知道麻醉針從這裏棘突間隙刺入,直達蛛網膜下腔。


    放平屍體,餘至明拆掉下腹部刀口上的縫合線,然後使用擴張器把刀口擴開,讓手術部位顯露出來。


    餘至明看到了手動縫合的結腸。


    這讓他有些意外。


    自從腸道吻合器這個神器發明後,腸道吻合基本上就使用這個方便又效率高的神器來操作了,很少再手動吻合縫合。


    不過,使用腸道吻合器,需要多切除一小段腸道。


    考慮到死者是結腸壞死,需要把壞死結腸切除,為了盡可能的多保留一些結腸,使用手動縫合腸道,也能說得過去。


    隻不過,看到結腸手術吻合的位置,餘至明對死者為什麽會心髒驟停,也有了一個清晰的想法。


    在手術吻合腸道時,刺激到了結腸黏膜,再加上牽拉腸管,引起迷走神經興奮,激活心髒抑製中樞,從而導致心搏驟停。


    之所以手術中引發迷走神經興奮,激活心髒抑製中樞,大概率是麻醉阻滯不完善。


    麻醉藥物雖然抑製住了疼痛,卻未能消除牽拉腸管反射,激活了心髒抑製中樞?


    因為這樣的案例,餘至明曾經在醫學期刊中看到過,還不止一篇!


    所以,真正的責任人是麻醉師?


    感覺探查到真相的餘至明,難以掩飾心中興奮,伸手把腸道吻合部位抓住,在手中摸揉起來,來尋找更多的佐證。


    下一刻,餘至明耳邊就響起“呃呃……”的嘔吐聲音。


    他嫌棄的瞄了一眼抱著垃圾桶吐個不停的寸頭男子,隨口問:“做手術的兩位外科醫生,都是什麽職稱?”


    “就一位醫生,呃……”


    “他是副主任醫師,呃……”


    “堂哥家還托了關係,呃……”


    餘至明語帶自信的說:“不是一位,是兩位醫生,兩人的刀口風格有很大不同。”


    寸頭男子強忍著嘔吐之意,臉色蒼白的急切問道:“餘醫生,你能確定,是兩人給我堂哥做的手術?”


    餘至明沉聲道:“一人的刀口,非常老道。另外一人的刀口則不太規則,很顯然經驗不足,大概率是青年住院醫師。”


    “這麽明顯的區別,我不會辨認錯的。”


    寸頭男子一臉興奮道:“餘醫生,那位常醫生說,是他一人做的手術。醫療事故調查中,他也說他是一人做的手術。”


    “餘醫生,您的意思是,他說謊了?”


    餘至明點頭道:“如果是他真的堅持說,是他從頭到尾做的手術,沒有他人參與,那他肯定是說謊了。”


    寸頭男子又追問道:“餘醫生,他說謊了,那是不是表示,他要對我堂哥的死,負有全部的責任?”


    這個……


    餘至明謹慎迴道:“這個,我就說不準了,你們通過司法途徑來厘清責任吧。”


    “其實就我看來,你堂哥的心髒驟停,大概率是麻醉師的過錯……”


    餘至明的話還沒說完,就看到寸頭男子從上衣外口袋裏取出了一部手機。


    “伯母,你聽到了嗎?”


    “餘醫生肯定的說,是兩個人給堂哥做的手術,不是他一個人做的。”


    “他說謊了。”


    寸頭男子大聲吼道:“那個混蛋說謊了,伯母,我們報警為堂哥討迴一個公道。”


    他又大喊道:“堂哥死得冤……”


    餘至明被他吵得頭疼,然後示意一旁的兩名青年醫生把這家夥弄出去。


    這一次,寸頭男子沒有堅持,半推半就的就出了病理解剖室。


    等這人出去了,崔誌潭就長歎了一聲。


    “餘醫生,我可以確定,那位常醫生之所以說謊,是因為他讓沒有手術資格的實習生參與了手術過程。”


    “這按照規定是不允許的。”


    “隻是沒想到手術發生了意外情況,為了不承擔責任,他就說謊了。”


    崔誌潭又補充說:“那位實習生,很可能是他關係密切的子侄後輩。”


    餘至明有所了然的點點頭。


    如果一開始就老實交待清楚,還好說,也就是背一個處分,再賠著錢。


    如今事情鬧大了,社會影響出來了,被查出來,結果隻能是從嚴從重處理了。


    這也讓餘至明有所警醒。


    做任何事情都要謹守規則,即便真的發生了意外情況,也能坦蕩的從容麵對。


    不至於為了遮掩,從小錯變成大錯,從而不可收拾。


    餘至明唏噓了一句,不再去想這事,轉而道:“崔醫生,韓主任,我懷疑是麻醉師的麻醉不夠妥當,使得手術中激活了心髒抑製中樞,造成了死者心髒驟停!”


    崔誌潭一臉興致道:“你詳細說說……”


    餘至明把自己的分析和判斷,詳細的述說了一遍。


    崔誌潭和韓主任也對屍體做了一番檢查,又翻看了寸頭男子留下的手術記錄,還有醫療事故鑒定報告。


    他們兩人一致認同了餘至明的判斷……


    結束了屍檢工作,近中午十二點。


    餘至明出了病理解剖室,等在外麵的周沫迎了上來,把代拿的手機還給了餘至明。


    “餘醫生,鄒璿在寧安醫院的核磁共振檢查結果出來了,真的有發現。”


    餘至明腳步不停的向外麵走,用目光示意周沫接著說。


    “核磁影像顯示,鄒璿的下丘腦有星星點點的好幾處小小鈣化點。”


    “餘醫生,這應該很好治療吧?”


    餘至明介紹說:“下丘腦位於大腦深處,不好做手術,隻能通過藥物治療。”


    “她這種情況,即便鈣化點很小,想要緩解,也需要不短的時間。”


    周沫與有榮焉的笑道:“找到了問題所在,總比像之前那樣無從下手好多了。”


    “她們母女隻會對你感激不盡的。”


    餘至明輕輕的笑了笑,就聽周沫轉而說:“主任讓我轉告你,那位杭城的女子在接到這邊傳過去的消息後,就下了樓。”


    “她現在被警察帶走了,估計會受到治安處罰。”


    停頓一下,周沫又道:“主任還說,這件事你已經做了你該做的。”


    “後麵的事情,你就不要再摻合了,讓杭城那邊有關部門自個處理就行了。”


    就在這時,餘至明的手機響了起來。


    是亓越老師的來電。


    “至明,那位常醫生的侄子,濱海大學醫學院七年級學生承認參與了手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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