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航齋無人知道,盧悅和穀令則在落水澗滯留了多久。發現外麵一切平平靜靜,兩人都鬆了一口氣。


    這種在人家家裏得機緣的事,她們做起來,有種莫名的心虛感。


    “那人什麽樣?”


    迴到禁製重重的院子,盧悅顧不得寫經,問穀令則,“用空白玉簡記下來吧,等我眼睛好了再認。”不管是熟人,還是認錯了,她都想看看。畢竟有九天闕和洞天在前,殘碑裏有空間,再正常不過。


    穀令則的眉頭攏了攏,依言把她看到的山穀,用玉簡記了下來。“收起來吧!”


    “你……現在想起她是誰了嗎?”


    盧悅從姐姐的語氣中,聽出了某些不對。


    “沒有。”穀令則一口咬定,也怕妹妹再問,“別搗亂了,我先看怎麽幫你迴複眼睛吧!”


    這輩子她叫穀令則,不是古巫聖女,雖然當聖女的一切都記得,甚至還用玉簡記錄了不少,可是不到生死關頭,她從沒打算再用那一世的本事。


    所以,上官素承個皮毛,叫鬼算。


    所以,哪怕她抓噬鬼,也隻是通過她。


    穀令則對現在的自己很滿意,飛升成仙,師尊是真正的師尊,不再是以前那些,對她抱有目的疼愛。


    那種疼愛,讓她每每想起,都有無力掙紮的窒息感。


    現在妹妹活著,不管她們彼此之間有多少劫難,至少目前,一切都還好好的。


    以前的……


    就讓它隨風吹過吧!


    背負的太多,於她進階不利呢。


    安撫好盧悅,穀令則把神識探進玉簡中。


    好半晌,才默默收迴玉簡。


    盧悅看不到姐姐的神色,隻能仔細體會自己的心境,猜測她的。


    雙胎生人也就這點方便,隻要對方不是刻意控製,她總能透過姐姐的某些情緒,好像看到她的表情。


    不過,現在的穀令則無悲亦無喜。不管有沒有控製,應該都比較棘手吧?


    盧悅猜測著,否則姐姐找到她複明的辦法,現在的情緒應該是喜悅才對。


    在心裏歎口氣,她這樣說,“這世上的事,從沒有十全十美,我已經習慣了現在的日子,你不用為難。”


    天道是公平的,有得到,必有失去。


    修道千多年,對此,盧悅的感悟最深。


    更何況,那人也說她身有大劫呢,瞎著——可能更安全!


    “沒為難。”穀令則在心裏吐口氣,聲音很輕,拉住她的時候,往塌上送,“今天晚上不要再寫經了,也不修煉,我們一起休息好,明天……不管下沒下雨,就在落水澗……”


    “對你是不是很有傷害?”


    盧悅遲疑了一下,“如果這樣,你可以先迴三千城進階玉仙。我能等的,等你進階了,再來幫我好了。”


    她沒矯情地說,不用了。


    在眼睛的事上,她矯情不起來。而且自家姐姐對她眼睛的緊張程度,也不下於她。


    有機會複明,不管怎麽樣,她都會幫她試一試。


    “……進階玉仙?”


    穀令則攥著手中的玉簡,微頓了下。


    她飛升的早,又常在天幸圖裏修煉,若不是師父一直壓著,可能十年前就進階了。


    “你真能等得及?”


    “肯定的。”盧悅心中一鬆,“我現在天天寫經,反正也不到哪去。”


    能提前一千或者幾千年複明,比她原先想的,不知好了多少倍。


    在盧悅的原計劃中,是要把有去無迴海的滔滔怨魂,最起碼超度三分之一,才能趁陰尊在沉睡中,試著進到有去無迴海,把被他吞掉的那絲神魂,再找迴來。


    “也行!”穀令則看著妹妹沒有影像,卻在彎彎中帶了笑意的眼睛,心情沉重,“那人的辦法,有些劍走偏鋒,就算完全成功,也無法做到像正常人一樣,你……”


    “每天……能正常視物半個時辰嗎?”


    盧悅的心情更加放鬆,她的要求不高,一天如果有半個時辰,能看到這個世界,就心滿意足了。


    “四到六個時辰。”穀令則感受到妹妹的心境,終於不是那麽沉重了,哪怕要因此跳祝祭舞,也無所謂了。


    “哈!這麽長時間?”盧悅驚喜下一把摟住姐姐,“簡直就是為我量身打造的,正好我晚上要休息。”


    天天抄經,天天都要用精血。所以,晚上想天天修煉,絕不可能。


    穀令則輕點她一指,“讓我說你什麽好?”


    別人吃了一虧,會長一智。結果自家蠢妹倒好,瞎了一次,還不知道珍惜,要瞎第二次,“現在知道眼睛的好處了?我看你以後,還敢不敢亂來了。”


    “不敢不敢了。”


    笑著就差發誓的盧悅,這會絕對是真心的。


    第一次的時候,能逃迴命來,她其實是謝天謝地的,所以,眼睛相比於性命,就沒那麽重要。


    第二次……


    午夜夢迴,盧悅其實是後悔的,早知道這樣,她當時絕不會那樣實話實說,激怒陰尊。


    ……


    流煙仙子重新看到徒弟的時候,都不知有多驚訝。


    上一次,差不多半年,穀令則是被盧悅嫌棄了,才扔迴來的,這一次……,才幾天?


    “她現在情況不一樣,你就不能讓著點?”


    雖然很想維護自己的徒弟,可流煙仙子還是更可憐瞎子一些,“盧悅的脾氣就那樣,你跟她有什麽好計較的?乖,家裏沒什麽事,現在就迴去,好好跟她道歉。”不管有錯沒錯,道歉了,那丫頭是刀子嘴,豆腐心,肯定能雲過天晴。


    “……”


    穀令則無語,頭一次慶幸,妹妹跟她不是同一個師父,要不然,哪有她的立足之地啊?


    “我找到讓她複明的辦法了。”


    什麽?


    流煙仙子要不是有多少年的養氣功夫,差點都跳了起來,“找到了?九幽冥眼,真能幫到她?”


    穀令則搖頭,“不是九幽冥眼,是其他辦法。”


    “什麽辦法?”


    流煙仙子無法忘記,盧悅求助無邊仙樹沒有成功,出隱仙宗的時候摔了一跤,半天不願爬起來的痛苦,“不論什麽辦法,三千城都全力配合。”


    “……師父,您聽過巫女祝舞嗎?”


    巫女祝舞?


    是聖女祝舞吧?


    反應過來的流煙仙子愣愣地看著徒弟,自古巫的祖殿倒塌,他們的聖女傳承也早就斷了,“當初那位離夢聖女有沒有教過你們?或者……,問天地門上官素,她可能知道一些。”


    聖女沒了,如果真要跳借天地之力的祝舞,確實隻能叫巫女祝舞了。


    流煙仙子很遺憾,從始至終,她都無緣一見那些聖女。


    那些無私助她,無私守護那方大地的聖女們,在被攻破古巫祖殿時,是何等的絕望無力?


    盧悅未在百靈揚名之時,她守護著三千城,也守護得絕望無力,多希望有人能幫一幫她啊。


    流煙仙子很急,正要傳令外麵的侍女找上官素,被穀令則阻住,“師父,離夢聖女曾經教過我一些。”


    啊?


    流煙仙子大為驚喜,“你會跳?那盧悅也會吧?”


    穀令則忙搖頭,“不會,她不會,聖女說,盧悅的性格不適合跳祝舞。”


    “她是功德修士呢。”


    “師父,祝舞跟功德無關。”


    “噢!”流煙仙子圍著徒弟轉了一圈,“那你會跳,你現在能跳一個給我看看嗎?”


    “不行……”


    穀令則忙拒絕,祝舞哪是能隨便跳的?


    “這次迴來,我要先閉關衝擊玉仙,然後再去慈航齋助盧悅。”


    “祝舞……,對你的影響很大?”自家徒弟嚴肅的樣子,讓流煙仙子不能不懷疑。


    “有一些,不過我與盧悅是雙胎生人,再進階玉仙,那點影響大概就可以忽略不記了。”


    穀令則找師父,主要不是說這個,“我找您,是希望到時,您跟拂玥齋主說一下,把落水澗借我們用一用,那裏……對我的祝舞可能事半功倍。


    如果別人問,您就說是您翻看了三千城的古玉簡,想試一試,能不能用我們的雙胎之體,助她的眼睛。”


    她說?


    流煙仙子挑了挑眉,終於發現徒弟從迴來到現在,好像都跟平時不太一樣。


    “令則,你在怕什麽?”


    怕?


    穀令則吸了一口氣,也許有怕,不過自保可能更多些。


    “師父,你知道古巫聖女,為何得全族供給,還個個天不假年嗎?”


    流煙仙子眉頭一緊,“聖女祝舞,借天地之力,這是……天地給她們的反噬?”


    “您說對了一半。”穀令則在心裏歎口氣,“古巫十二聖女,早就算到古巫將亡祖殿倒塌,她們布置種種後手的時候,卻從沒有想過,再讓聖女傳承下去。”


    反正她當初沒想過,至於長樂借西南大峽穀安排的那些人,其實也一直因為那裏是絕靈之地,就算有某些傳承,肯定也在歲月長河中,慢慢湮滅了。


    “巫,上一橫頂天,下一橫立地,中間一豎通天地。”


    穀令則對於這個巫字特別的感慨,她也搞不懂,為何現在的她還是有巫族血脈,搞不情楚,到底是穀家有,還是梅家有,“這世上的事,知道的越多,其實負擔越重。”


    “這是離夢聖女跟你說的?”


    “……是!”穀令則垂下眼來,離夢肯定不會在意借她之名,如果不是為了妹妹,那人把舞步畫得再詳盡,她也絕對不會跳祝舞祭天。


    “行!你還有什麽要我幫忙的。”


    “……”話到嘴邊,穀令則卻無法說出來。


    “到底什麽事?”


    “說了,您也幫不了忙。”穀令則好想歎氣,黃泉客棧對三千界域的修士來說,是神器,是神秘莫測的至寶,誰得到了它,能跟別人分享?


    而且,天地門一直知道它,多年來,那麽多人,卻也隻能靠碰運氣的方式,嚐一碗孟婆湯。


    顯然人家藏得非常好。


    沒有小成的九幽冥眼,肯定找不到它。


    可恨,她現在達到了條件,卻再也迴不去了。


    “你不說,又怎麽知道我幫不了?”流煙仙子的性子其實也挺急的,“快點吧,就算我幫不了忙,你也得說。”


    要不然,她會抓心抓肝地難受。


    “您知道靈界黑暗之地的黃泉客棧嗎?”


    流煙仙子點頭,這個她真知道,“好好的,怎麽想起它來了?”


    “它叫閻王之眼,有黃泉客棧的加持,就可以脫離下來,整體送人。”


    什麽?


    流煙仙子呆了呆,“你是說祝舞不能完全讓她的眼睛迴複?”


    “不能!”


    “這樣啊?”


    流煙仙子在殿內轉起了圈,她當然知道那東西不可能讓別人帶上來,不論是天地門弟子,還是逍遙門的人都不行,神器麵前,哪怕她都不能保證自己不動搖,“那你就隻能等飛淵修至鯤鵬九展,讓他帶你迴三千界域了。”


    “……”穀令則無語。


    鯤鵬九展啊!


    感覺跟妹妹超度有去無迴海的怨靈一樣,屬於非常遙遠遙遠的事。


    “我還是閉關衝擊玉仙吧!”


    她現在的腦子,其實很亂很亂,殘碑中的美女麵容,真是越想越熟,她一定跟古巫族有很大的關係,可是每每就要想到的時候,又給忘了。


    “再等一下。”流煙仙子堵在徒弟前麵,“你現閉關?”


    肯定的呀!


    穀令則點頭。


    哢!哢哢……


    寒流剛至,一層薄冰,便在她點頭的時候,碎開掉落。


    “看到沒?這都避不開?”流煙仙子嫌棄,“反應這麽慢,說明心思不屬,現在閉關就是找死。老老實實把今年的賬對一對,那東西瑣碎,正好磨一磨你的心境。”


    ……


    穀令則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從師父那出來的,隻知道三千城近些年來,在各處都有生意,一年的賬,她一個人對,至少也要半個月。


    啊啊啊!


    半個月呢。


    她不是應該閉關,馬上進階的嗎?


    而且現在心不淨,對賬……,不是會更亂嗎?


    穀令則腳步一轉,奔向浮屠峰。


    泡泡的徒弟,她也跟著關心了很多,正好,師伯有事,弟子服其勞。


    ……


    洛夕兒在望月湖中找到她的時候,發現人家正拿著釣杆,一本正經地釣魚。


    “哎!你這明晃晃地作弊,不怕師父罵人啊?”


    “噓!小聲點。”穀令則怕把自己的魚嚇跑了,在湖麵打了一層隔音結界,“我心不靜,臨水釣魚才是開闊心境的最好的方法,師父怎麽會罵?”


    讓她對賬,平時可以,現在肯定說的反話。


    穀令則自己都沒查覺,她正在跟流煙仙子耍賴。不論花散有多疼愛她,哪怕少時,她在她麵前,也一直都是規規矩矩的。


    像盧悅那些跟她師父對著幹,把須磨氣得跳腳。像洛夕兒那樣,在師父麵前,想怎麽賴,就怎以賴的事,她從來都沒幹過。


    不過,她自己沒發現的事,洛夕兒一愕之後,倒是發現了。


    朋友少年老成,不管是師門長輩,還是家族長輩,對她都屬於那種投資性的疼愛。偏偏她早慧,什麽都知道,以至整個人都壓抑了。


    現在這樣……


    洛夕兒笑著坐到她身邊,摸出一瓶酒來,“喝一杯如何?”


    穀令則搖頭,她要想那人是誰呢。


    喝了酒,腦子會更迷糊。


    “你真沒勁。”洛夕兒自己喝了一口,“要是盧悅,一定是把自己喝醉了,好好釋放情緒,然後再圖以後。”


    人家能哭也能笑,這家夥倒好,笑不痛快,連哭都不痛快。


    穀令則瞥了她一眼,不理人。


    “好吧,不喝酒,那能跟我說說嗎?”洛夕兒自己喝自己的,“最近我好無聊啊!”別人都能出去晃,就她,要給一群人當老媽子,連閉關修煉,都要搶著時間。


    洛夕兒不無怨念,她也好想出門大殺四方啊!


    “無聊?那你怎麽不早點把賬對了?”


    洛夕兒一滯,眉眼不善起來,“你是想找罵吧?”


    “找罵不想,我現在想跟人打一架。”穀令則轉過頭,“夕兒,我們多長時間沒切磋了?來一場如何?”


    洛夕兒的酒氣一下子嚇沒了,嚴重懷疑她要借著心氣不好的時候修理她。


    “別,我打不過你。”


    她才不上當呢,“咦,不對,你別給我轉移話題啊!到底什麽事,讓你這麽反常的?”


    穀令則歎口氣,“說了你也不懂。”


    “你找男人了?”洛夕兒眨著眼睛笑,“除了情愛方麵我暫時沒研究外,其他方麵……,嘿嘿,都研究過。”


    穀令則:“……”


    她真想把這家夥扔湖裏。


    “當一個全能天才可不容易呢。”洛夕兒感慨一句,“誰能像你似的,隻要擺著個臉,就什麽事都不要管了。”


    “你煩不煩?”穀令則想不到那美婦是誰,頭疼得緊,嚴重懷疑,一天想不到,可能一天就無法閉關。


    如果真這樣,得耽誤多少事兒?


    “你現在都嫌我煩了嗎?”洛夕兒一幅震驚後委屈的模樣,“那好吧……”


    穀令則一把拉住她,敗了,“我就是遇到了一個熟人,那人……也非常重要,可是怎麽都想不起來。”


    “不對啊,你的腦子不是一向很足嗎?”洛夕兒其實隻是裝裝樣子,聞言摸了摸她的額頭,“重要的熟人,如果真想不起來,那我還是勸你,別想了,就像盧悅當初在木府,被天道抹去了記憶……”


    什麽?


    腦中瞬間閃過一幅畫麵,穀令則一下子跳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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