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晏之教柳夢龍的那一招其實是從瓊花碎玉劍的第九招演化而來的。


    何晏之也是偶然間想到,將沈碧秋和楊瓊的劍法混而為一,並將劍法改成步法,不求進攻而旨在逃命。又念及柳夢龍沒有半點根基,便將原先的三十六式簡化成了六式,他想明日一役自己才是眾矢之的,若能拖住沈碧秋和秦玉,隻要柳夢龍運氣好些,全身而退或許並非難事。


    他想起楊瓊曾說過,不許他在人前使出瓊花碎玉劍,誰料下山才不過月餘,就要破了當日的誓言,頗覺有些對不起楊瓊。又轉念一想,自己已將楊瓊的劍法改得麵目全非,也算不得有違楊瓊之令,況且,明日自己無論如何也要背水一戰,難道真的要不明不白死在青鬆嶺上麽?


    隻是,自己體內的寒毒若是再次發作,恐怕就十分地不妙了。他又想起楊瓊曾對他說過,九陽宮的內功心法至純至陽,可以抵製寒毒,不免隱隱有些自責,覺得自從下山以來,隻顧得吃吃喝喝,竟有些荒廢了內功,實在有點辜負了楊瓊。


    他將那步法細細講了兩遍,讓柳夢龍在一旁練習,自己則坐在一邊,繼續閉目調息。如此來來迴迴練了三遍,總算覺得體內的經脈舒爽起來,暗中運氣,內力也算充沛,於是心情大好,轉頭看向柳夢龍,卻見書生愁眉深鎖地站在房間中央,不由問道:“梅卿已會了麽?”


    柳夢龍麵有愧色,低聲道:“大哥,小弟琢磨了半天,還是一式也沒有練成。”


    何晏之“啊”了一聲,心想當日楊瓊要他看一遍就記住所有的招式,想不到柳夢龍竟連六式都記不全,心道:若是換作楊瓊,這個書生隻怕要被罵死,又不知要罰他做多少個馬步。又想起楊瓊當日親自傳授他劍法的種種,曆曆在目,心中微微湧動著暖意,卻又覺得恍若隔世一般。


    他於是溫言道:“無妨。我再一步一步教你,你看仔細了。”


    柳夢龍點點頭,全神貫注,強迫自己去硬記那些步法招式。然則,他實在不是練武的料,在何晏之看來極為簡單的步法,在柳夢龍這裏,便成了醉漢亂步,毫無章法可言。練來練去,除了跑起來比之前稍稍快一些,還是一式都沒有練會,饒得何晏之再好的性子也有些不耐起來。


    柳夢龍慚愧之極,越發覺得自己與何晏之不可同日而語,惴惴不安道:“大哥莫要再為我浪費精力了。我天資愚鈍,隻怕這輩子也練不成的。隻求大哥不要生我的氣才好。”


    何晏之拍拍他的肩膀,歎息道:“也罷。是我為難你了。”


    兩人正說著話,門外卻響起了輕輕的敲門聲。何晏之一皺眉,聲音頗有些不悅:“何人打擾本公子休息?”


    門外的人卻不答話,依舊輕輕敲了兩下門。


    何晏之朝柳夢龍使了個眼色,一手持著長劍,猛地將門打開,卻見那錢六焦急地站在門外,一見到何晏之便道:“恩公!快走!”


    何晏之先是一愣,心中便有些懷疑,於是笑道:“恕在下愚鈍,一時之間竟聽不懂錢兄弟的意思。”他退開了一步,作了一個邀請的手勢,道,“錢兄弟不如進屋來把話講清楚?”


    那錢六也不推遲,隻是警惕地看了一下左右,閃身進了廂房,立即輕輕將房門闔上。他轉過身拜倒在地:“恩公!大當家的正商量著要取你的性命,趁現在巡邏的弟兄們正在換班,恩公還是速速逃走吧。”


    何晏之卻笑了:“你胡說什麽?大當家既然投誠了我們歸雁莊,大家自然是一家人,何況我兄長明日就到,大當家怎會要我的性命?”


    錢六的神情有些著急:“俺知道恩公不信我,但是,俺可以指天發誓,所言句句屬實!”他一把攥住何晏之的衣襟,“恩公!再不走真的就來不及了!”


    何晏之依舊巋然不動,隻是含笑著注視著眼前的小個子男人:“如果你所言屬實,如此重大的事,你一個小小的嘍囉又是從何得知?再者,你們大當家又憑甚麽要取我的性命?”


    錢六道:“說來也是湊巧。因為恩公手下留情,俺才撿來一條性命,眼下雖然沒事,隻怕大當家不會輕易饒了俺,定是要秋後算賬的。俺便想偷偷離了寨子,下山正正經經尋份生營,再也不做偷雞摸狗的行當,從此洗心革麵,絕不為強梁了。這些年來,三當家在寨子裏對俺最好,常常罩著俺,又與俺是同村的,當年俺就是求著他,才進了寨子。便想著絕不能不辭而別,要走也要向三當家打聲招唿,省得給他添了麻煩。於是,便在半夜裏趁著沒人,偷偷跑去三當家的屋裏找他,誰知……”


    何晏之打斷了他的話,道:“誰知,卻聽到了三當家和大當家的談話,他們正商量著怎麽弄死我,是吧?”


    錢六麵露詫異之色:“恩公如何得知?”


    何晏之道:“我不想知道大當家想不想殺我,我隻是好奇他為什麽要殺我?”


    錢六道:“這個卻不知道了。我隻是斷斷續續聽了一點,大約與那個什麽花的劍法有關。”


    何晏之道:“那就更不通了。如果你們大當家想要劍法,自然不能殺了我,一個死人怎麽能把劍法告訴他呢?”他歪著腦袋一笑,“莫非是你們大當家派你來試探我?他果然不信我就是沈硯秋呢。真是難為大當家了,其實不過在等幾個時辰,到時我兄長來了,一切自然分曉。”他冷冷一哼,“哥哥向來最疼我,秦玉三番五次試探我,難道就不怕我哥哥不高興麽?”


    錢六卻壓低聲音道:“恩公有所不知。咱們大當家並非真心投靠沈大公子,不過是為形勢所迫,虛與委蛇而已。”


    何晏之道:“此話怎講?”


    錢六道:“青鬆嶺原本有六個寨子,都是小打小鬧,一個寨子也就幾十號人,互相都不服氣。直到三年前秦大當家落了草,收編了各個山頭,才有了青雲寨。寨子裏的兄弟大多像俺一樣,是附近村子裏的村民,不是犯了事,就是窮得叮當響,沒了活路,才來占山頭。可是秦大當家和咱們不一樣,據說他祖上可當過大官的,還是什麽開國的重臣,畫像還掛在淩雲閣上,不知怎麽地犯了事,在琅琊皇帝手上被抄了家。早幾個月,俺有一日路過聚義堂,就聽大當家在同幾位當家的說,如果不歸順歸雁莊隻怕死路一條,還說岷王殿下也不會饒了我們。後來二當家就同大當家吵了起來,二當家就罵大當家白眼狼,不過是把寨子送給姓沈的來拍岷王的馬屁,要岷王恢複他爵爺的身份。”


    何晏之慢慢皺起了眉,這件事牽扯太大,他一時如墜雲裏霧裏,原來這沈碧秋的背後還有一個岷王,竟是關係到了皇家,更是他惹不起的了。念及此處,他竟有些為楊瓊擔心起來,楊瓊武功雖高,落在沈碧秋的手中,隻怕兇多吉少,如此一想,竟有些心急如焚,一把握住錢六的手臂,目光逼視著他:“你說的都是實情?”


    錢六點點頭:“俺隻聽大當家說,‘不能總是為他人作嫁衣裳,讓姓沈的占盡便宜,明日定要拿他弟弟的性命逼他就範’,至於具體何事便不得而知了。”


    何晏之在房中來迴踱步道:“此事我定要及早稟明兄長才是。”他轉過臉,“青雲寨此刻定然戒備森嚴,你又如何帶我們全身而退?”


    錢六道:“俺在寨子裏已經有些年頭了,算得上老人,青鬆嶺所有的路閉著眼都能走。若恩公信任,自然能帶恩公平安離開。”他一抱拳,“恩公,俺的性命是你給的,今日若沒有你,這條膀子早沒了。小人雖然是一個強梁,也懂得有恩必報的道理。俺實在沒有欺騙恩公的意思,請恩公一定要相信小人。”


    見何晏之依舊沉默不語,錢六繼續說道:“大當家這個人心腸最狠,從來都是殺人不眨眼的,二當家同他鬧了一場便不見了蹤跡,兄弟們都在猜,是大當家的滅了他。說實話,兄弟們對大當家早已經有些寒心,這大半年來離寨的兄弟也不是一個兩個。大夥兒本來都是走投無路才落草為寇,最講究一個義氣,為兄弟兩肋插刀,在所不辭,有福同享,有難同當,可是大當家卻不把兄弟的命當迴事兒。他對咱們都這樣絕情,何況外人!”


    何晏之道:“好!既如此,便謝過錢兄弟。”他一把拉過柳夢龍,對錢六說道,“還請錢兄帶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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