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六帶著何晏之和柳夢龍出了樹林,折迴到官道上。又走了一段路,錢六指著不遠處的一座破敗廟宇,迴過頭對何晏之道:“俺同兄弟一般都在前頭的土地廟會合。因為是偷偷地打野食,不能叫當家的知道,偷來的贓物也都藏在那裏。隻是不知道俺那兄弟現在還在不在等著俺。”


    何晏之怕他有詐,道:“那你去把他叫出來,連帶著東西也一並拿出來。我們在此處等你。”他說著從懷裏掏出一個小瓷瓶,還沒等那錢六反應過來,便在他口裏塞了一粒藥丸,挑眉道,“這是本門秘製的□□,你若是敢耍心眼跑了,隻怕活不過三十六個時辰。”


    錢六臉都白了,道:“豈敢戲弄兩位公子爺。”說罷,飛也似地跑進了那座破廟。


    然而,何晏之和柳夢龍等了許久,卻依舊不見錢六出來。何晏之雙眉緊鎖,低聲道:“隻怕有變。”他對柳夢龍一拱手道,“柳兄,看來隻能就此別過了,眼下已過寅時,路上也有了行人,你且沿著官道走,一路小心為上。恕在下不能同行了。”


    柳夢龍勸道:“錢財之類,不過身外之物。恩公何必隻身犯險?”


    何晏之搖搖頭:“卻是比錢財更為珍貴之物。若是落入歹人之手,隻怕還會橫生事端。是我一時大意惹的禍,總要自己設法解決,與柳兄無關。”他又一拱手,“青山不老,綠水長流,後會有期。”


    柳夢龍歎息道:“隻恨我實在無用,竟幫不上恩公一分一毫。”


    兩人話未必,卻聽身後有人哈哈大笑:“一個也別想走!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想不到在這這荒山野嶺,竟能得到瓊花碎玉劍法!真是天助我也!”


    來人身材高大,手上提著一柄大斧,滿臉絡腮胡,丹鳳眼,鷹鉤鼻,長得頗有氣勢。身後跟著一高一矮兩個小嘍囉,那個矮個子的小賊低著頭,目光閃爍,正是錢六。


    何晏之緊緊握住佩劍,手心微微發汗,心中更是隱隱不安。他雖然混跡江湖多年,但畢竟隻是一個下九流的戲子,早年不過是唱戲賣藝,與這些武林中人並無來往。而今雖然有了一點微末的功夫,卻也算不上名號,對付錢六這樣的小賊固然綽綽有餘,但真正遇上了強手,隻怕要吃虧。更何況,身邊還有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弱書生,而來人身份不明,更勿論此人身後是否還有伏兵,如此危機重重,實在超乎他的預料。


    事到如今,也唯有見機行事。何晏之想起錢六的話,抱拳笑道:“閣下莫非是青鬆嶺的寨主?不知是第幾位當家人?”


    那大漢朗聲道:“小子眼光倒是不錯!老子便是三當家霹靂神拳鬼見愁陸嘯虎。你小子在江湖上叫什麽名號?路過咱們隨州地界,竟敢打傷我寨中兄弟,還給他下□□,真是膽大包天!你若交出解藥,再把瓊花碎玉劍法留下,我便饒你不死。否則,休怪老子的斧頭不長眼,把你和你身邊這個小白臉一起剁成兩半!”說罷,將手中的利斧一橫,仰天大喝一聲,連四周的樹木都發出陣陣顫音。


    何晏之心思電轉,微微冷笑道:“三當家的既然知道我手中有瓊花碎玉劍法,自然知道我是誰,又何必明知故問?”


    陸嘯虎愣道:“你是九陽宮的人?”


    何晏之笑道:“不是九陽宮的人,又如何會有瓊花碎玉劍法?”


    陸嘯虎一怔,手中的大斧一緊:“莫非,你便是楊瓊?!”


    何晏之眸光一轉:“原來三當家認得家師?”


    陸嘯虎的臉色又陰沉了數分,將手中利斧輪開,忽而哈哈大笑道:“本來隻想得了瓊花碎玉劍法孝敬大公子,如今若能抓了楊瓊的愛徒,想必大公子一定更加開心。”


    何晏之眉頭一皺,暗道:不妙!本想用楊瓊的名號來唬住他,不想竟是弄巧成拙,他口中那個大公子卻不知是甚麽來頭。想到此處,他亦笑道:“三當家好大的口氣,我乃家師唯一的親傳弟子,您確定是我的對手?”何晏之持劍在手,“不過,上天有好生之德,您若現在投降,我便饒你不死。”


    陸嘯虎卻冷笑道:“九陽宮如今人才凋零,除了楊瓊和蕭北遊,還有什麽人物?楊瓊固然厲害,但遠水救不了近火。再說了,眼下蕭北遊攤上了大事,竟然殺了大公子未過門的妻子,大公子很生氣,隻是看在楊瓊的麵子上還沒殺他罷了。小子,我勸你還是快快把瓊花碎玉劍法交給我,我給你在大公子前美言幾句。若是他日大公子滅了九陽宮,定會饒你一條性命。”


    何晏之見這陸嘯虎聲色雖厲,卻遲遲不動作,心裏便知此人與他一樣,都是摸不準敵手的實力,故而不敢輕易動手,又聽他左一個“大公子”,右一個“大公子”,自然也是同他一樣,想用這個“大公子”來唬住對手。


    蕭北遊殺了大公子未過門的妻子?


    何晏之腦海中閃過這句話,心裏陡然一驚,此人話裏話外的這個大公子,莫非就是沈碧秋?


    何晏之不由一笑,這個陸嘯虎隻怕是狐假虎威,根本沒有見過沈碧秋,否則,看到自己怎還會如此大言不慚?他於是仰頭哈哈大笑起來:“三當家,你同沈大公子很熟?”


    陸嘯虎道:“那是自然。”他望空一抱拳,“我們青鬆嶺已向大公子投誠,以後鞍前馬後,自然效忠於大公子。”


    何晏之想,此人言語間對那沈碧秋多是恭維,隻怕心裏是畏懼那姓沈的。他不由得微微一笑,道:“原來,三當家的誠意,便是叫手底下的兄弟來偷本公子的錢財,然後還在這裏對本公子耀武揚威?”何晏之把臉一沉,斂了笑意,氣度凜然,“你家老大當日是怎麽同我說的?竟然不能約束兄弟,我看這個老大不當也罷!”


    何晏之語氣雖重,心卻突突跳個不停,生怕這場戲演得不夠逼真,更何況他連青鬆嶺的老大姓字名誰都不知道,不過是豁出去信口雌黃罷了。


    陸嘯虎卻“咦”了一聲,道:“你,甚麽意思?”


    何晏之正色道:“本公子便是沈碧秋。”


    陸嘯虎的眉心深鎖:“你方才不是還說自己是楊瓊的弟子麽?”他目光凜然,“你這人言辭閃爍,到底是誰?膽敢冒充大公子!”


    何晏之冷冷一哼:“三當家,你都沒見過沈碧秋,怎知我不是?”


    陸嘯虎緊抿了下唇,握著兵器的手卻漸漸有些送了。


    何晏之卻繼續道:“江湖中誰人不知,楊瓊與本公子少年時曾交遊甚密,兄弟相稱,他亦曾經與我共同切磋武學,戲稱他一聲‘師父’麽,也無不可。”他又轉頭看著陸嘯虎,“楊瓊從未收過弟子,又哪來的徒弟?我方才不過一句戲言,三當家難道不知?”


    陸嘯虎略有些遲疑,手中的利斧提起又放下,心中更是搖擺不定,語氣也弱了下來:“不錯!我確實還不曾拜見過大公子。但是,你說你是大公子,我便能輕易信了你麽?”他緊緊盯著何晏之,仿佛想從眼前這個年輕俊美的青年人身上找尋到一點蛛絲馬跡,“我們大當家的同您可是舊相識,你可敢隨我去見見大當家?”


    “放肆!”何晏之麵沉似水,勃然怒道,“豈有此理?要見也是他來拜見本公子,哪裏有我去見他的道理?”何晏之一甩袍袖,“既然三當家如此沒有誠意,那麽一切都從長計議罷!”說罷,拉起身邊柳夢龍的手,轉身便走。


    那錢六可急壞了,大聲喚道:“公子爺!俺的祖宗!您要走,也請把解藥留下呀!”


    何晏之迴頭道:“你們明日親自到沈園來取便可。本公子出門從不帶解藥。”


    陸嘯虎心裏也發了急,快步追了上去,倒身便拜:“大公子!是陸嘯虎唐突了。然則,不知者不罪,還請大公子留步。”


    何晏之現在隻想早早脫身離去,一刻也不想多待,卻又不好表露出來,隻能按耐住,故作高深地冷冷一笑:“三當家的請我留下,卻不知誠意幾何?”


    陸嘯虎不解,抬起頭:“大公子此話怎講?”


    何晏之在九陽山待了大半年,除了學到了一些劍法,最大的本事就是學會了如何扮演沈碧秋。雖然他不曾見過真人,但是在楊瓊的□□之下,早已經入木三分,已經叫楊瓊十分地滿意了。何晏之想,既然能叫楊瓊滿意,自然也能叫外人滿意。於是,他微微一笑,盡量笑得溫文爾雅,道:“三當家的,方才你不知說要將瓊花碎玉劍法獻給我麽?怎麽?如今我隻是叫你物歸原主,你便不肯拿出來了?你這樣,叫我如何相信你的誠意?”


    陸嘯虎連忙將懷中一個疊地方方正正的小布包拿出來,舉過頭頂:“大公子的東西,我們豈敢覬覦?原本也是看到這封麵和封底,想再尋到中間的劍法,好孝敬大公子的。”


    何晏之眸光一沉,拿過來一看,臉色卻變了:“我那是好端端的一本劍譜,乃是本公子花了多少心血從楊瓊處得來的。怎的就隻剩下了封麵和封底!”他厲聲道,“陸嘯虎!你倒說說,這中間的劍譜到底去哪裏了?”


    陸嘯虎懵了:“大……大公子說什麽?我見到的便隻有兩張紙而已呀!”他猛地轉頭看向身邊那高個子的嘍囉,“馬大!你說!這是怎麽一迴事?”


    那叫馬大的嘍囉撲通一聲跪倒,求饒道:“三當家饒命!小的到手的就這兩張紙,哪裏曾見過什麽劍譜!”他一雙小眼睛看著錢六,點指道,“莫非……莫非……是你?”


    錢六怒道:“馬大,你不要胡說八道,咱倆在路上就分了道,哪裏有機會做手腳?”他又朝何晏之作揖道,“公子爺,您的眼睛是看得真真的,您一直就追著俺,俺可曾有機會去私吞那本劍譜?”


    何晏之隻是看著陸嘯虎冷笑道:“三當家的,口說無憑,咱們不如去大當家麵前說說清楚,如此,再好不過了。”


    陸嘯虎卻愣在當場,何晏之隻是緊追不放,向前半步,臉上笑得溫柔,語氣卻是咄咄逼人:“三當家,怎麽,不敢與我去見你們大當家了麽?”


    陸嘯虎汗如雨下,跪在地上磕頭道:“大公子息怒!劍譜之事小人著實不知,我們青鬆嶺上下對大公子的一片赤誠之心天地可鑒!還望大公子看在我們大哥的麵子上,給小人一次機會。”他又恭恭敬敬地行了一個禮,“還請大公子隨小人移駕青雲寨。”


    何晏之裝得辛苦,卻不是想移駕青雲寨,隻想和柳夢龍溜之大吉。他繼續冷笑道:“你以為磕幾個頭便可以了事了?你先是對本公子出言不遜,而後,又私吞瓊花碎玉劍譜,你說,本公子還會饒了你?”他的唇角微微往上一彎,“今日之事,不止是你,就連你們整個青鬆嶺,隻怕本公子也不會放過。”


    陸嘯虎麵如死灰,他方才還有一絲懷疑,但是見眼前此人的神情語氣,卻已經十分確信,此刻站在他麵前的,便是叫他們寨中兄弟數月來寢食難安那位沈大公子了。隻是,他實在想不明白,沈公子為何要獨自前往青鬆嶺,莫非是來試探他們?還是,歸雁莊依舊存著平定青鬆嶺的心思?


    想到此處,他不由仰天長歎一聲,哀聲道:“大公子不肯相信我,小人多說也無意,然則,此事乃是小人一人之誤,還望大公子不要遷怒我大哥和眾位兄弟。”他言罷,將手中利斧甩在地上,拔出腰間短刀,對準自已的心口,“大公子,一人做事一人當。陸嘯虎願意自裁,唯求公子放過青鬆嶺。”


    何晏之被他嚇了一跳,他萬萬沒有想到自己隻不過冒充沈碧秋,竟能有逼死陸嘯虎的強效,這沈碧秋也太邪門了。情急之下,也顧不得維持臉上故作高深的冷酷表情,不由自主地一把握住陸嘯虎的手腕,驚道:“你做什麽!”


    陸嘯虎不明所以地看著何晏之:“大公子說不能饒了我,便不是要陸某去死麽?陸某隻想以一人性命來換青鬆嶺幾百人的性命,還望大公子成全。”他略想了一下,道,“原來是大公子不準陸某自裁,也罷,大公子動手罷!”說罷,昂頭閉目,隻等著何晏之手起劍落。


    何晏之哈哈大笑:“好!好!沈某最欣賞像三當家這般有擔當的漢子!”他拍拍陸嘯虎的肩膀,“你且起來,我不會要你的命!”


    陸嘯虎麵有驚喜之色:“多謝大公子不殺之恩。”他起身又恭敬地鞠了一躬,“大公子,這劍譜之事實在蹊蹺,陸某一定會查個水落石出,給大公子一個交待。”


    何晏之沉吟道:“我此番來青鬆嶺,自然有極為重要而隱秘的事要做,不能叫外人知道。”他眼珠子轉了轉,心想這沈碧秋一定在籌謀一件大事,也必定與這青鬆嶺有些關係,於是又說道:“我暫時還不方便出麵,就暫時住在隨州城外的那家客棧。”他指著錢六道,“若有什麽事,便叫他來傳信即可。切記,不能叫其他人知道本公子已到,可明白了?”


    陸嘯虎道:“難道大當家也要瞞著?”


    何晏之冷冷道:“不是瞞著,而是時機未到。”他瞪了陸嘯虎一眼,“你這人實在愚蠢,難道聽不懂話嗎?若是壞了本公子的事,我可不再姑息你了。”說罷,轉身拂袖而去。柳夢龍見狀,亦緊緊跟上,始終不發一言,額角卻已經隱隱沁出了汗。


    陸嘯虎一時間還未反應過來,隻等著何晏之同柳夢龍走得有些遠了,才躬身施禮道:“恭送大公子。祝大公子旗開得勝,戰無不勝,攻無不克。”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慧劍斬情絲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柳涼生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柳涼生並收藏慧劍斬情絲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