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喚出口阿霄就覺著不對。


    她茫然坐在那裏,死活想不出到底有什麽地方怪異。斷斷續續的神思瞬變,最後無奈歸結為一個認知,大概是時間地點不對,所以本能得產生了一種危機感。


    沒有誰比她更了解,妖君夙夜的心眼小到何種地步。


    阿霄絲毫不懷疑她爹對她勝若生命的疼寵,但無論何種溺愛,一旦放到她娘麵前,哪怕一個眼神都能高低上下立分。而對於她娘來說,青華上神傳承予她的東西,已經是此世難以想象的珍愛,她們的神魂有著超越這世間一切的深密聯係,也無需旁的事物來佐證。


    於是很漫長的時間裏,阿霄甚至覺得就算她娘站在她麵前,都離她如隔天地般遙遠。


    阿霄一點都不覺得這樣有什麽奇怪,因為在妖君的詭異的邏輯看來,女兒我寵著,連你的份一起,但你隻能注視著我,你所有的注意都必須放在我身上……難免有點隻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的意思。可青華上神對他近乎順從的妥協能叫鳳凰雪皇都到毛骨悚然的地步。


    她爹可能大部分生命裏都在絕望得揣摩她娘的心思,在發現自己對於青華上神的意義已經無可匹敵、甚至遠勝這片天地的分量之後,慢慢地就換了種心態。連吃醋都能吃得輕描淡寫毫無痕跡,他不說,不表示,含蓄得叫你懷疑是錯覺,偏偏又別扭得不容錯認,仗著娘親與他心意相通,還要她娘親自去發現,去猜測,去安慰,去理解永遠都不合時宜的幼稚。


    鑒於在青華上神那裏,任何要求都會被允諾,所有願望都能被滿足,她爹被寵得完全忘乎所以,心眼變得比針眼還小也沒有什麽意外。不但牛角尖鑽得登峰造極,偏執程度也直破天際。


    自己吃自己的醋……果斷就是她爹爹會幹出來的事。


    畢竟眼前的這個人,還不是她爹啊!


    說起妖君夙夜的來曆,大概所有仙神都不能忘卻的,該是被後世稱作第四次天地大戰的星辰地幽宮一役中的逆天之人。再久遠些,便是太古時身為天命樂神的太子長琴。鑒於雪皇在地界的她身邊陪了她有萬年之久,那不為仙神所知的輾轉凡塵的百千場輪迴,那留存於羅浮劍鏡陪伴隕落神祇千萬男的大妖鳳骨,阿霄也隱隱有所耳聞。


    所以她再清楚不過,她爹是怎麽看待自己過往的。


    也許曾經的太子長琴、凡塵中的無數場命數、甚至是那久遠的鳳骨,都無法否認得成為妖君的某一部分,但那壓倒所有、斑駁並融合萬千事物的精神,仍舊是獨立的睥睨一切的。貫穿於妖君夙夜整個神魂的,依然還是那段自開天辟地一直綿延到後世的宿命。


    某種角度來說,昔時的太子長琴該是烙印於他神魂中最為深刻的一段,然而連此名他也已拋棄了漫長歲月。在妖君眼中,他的生命是自夙夜之名為天地認可的那瞬間開始的。


    他要青華上神滿心滿眼隻有個他,又何嚐不是將她視為這世界的全部。後來意外多了一個女兒,便開始少計較她多的那隻鳳凰分了她的神。


    這樣一個斤斤計較且心眼小得可怕的存在,肯定壓根就不覺得過去的自己是自己!問題是妖君本尊就是司掌時空法則的,她意外流落於此,爹爹肯定得來尋她,而他看一眼,迴溯她身上的所有時光都是輕而易舉的,若是被他看到自己喚的這聲爹爹……


    阿霄簡直怕極了他似笑非笑高深莫測的表情。天底下能弄明白她爹心裏到底在想什麽的也就她娘一個。而如果她爹要跟她過不去……她娘想也不用想肯定順著她爹。


    琴川元宵,燈火闌珊之處,舟上柳枝月影搖晃,阿霄呆呆坐在船篷上,仰頭望著眼前的人,連身體帶神魂都涼了個徹底。


    船上的氣氛格外詭異。


    黑衣的少俠原本就冷漠少言,今晚的交談已經算是觸動心防難得的多話,可這會兒遇到這麽尷尬的場麵壓下震驚已用了全部力氣,本能得開腦洞卻怎麽也免不了了。


    歐陽少恭是完全說不出話來。


    到底是經曆過無數腥風血雨的,哪怕是大腦嗡一聲一片空白之後也隻短短數息便迴過神來,驚詫的表情也隻維持了片刻就收得一幹二淨,臉上又為淡淡的安靜的微笑所籠罩。


    “這位姑娘……是……”他低低歎息,“……錯認了?”


    語氣不緩不慢,麵容不動聲色,無人知曉他內心深處驚濤駭浪沒有半點要止息的意思。


    歐陽少恭死死盯著這女童懷中所抱瑤琴,從琴身所刻鳳紋,直到邊側所鑲美玉,一寸都不曾放過。心髒砰砰直跳,似乎殘魂至深處那早已被生拽活剝剖除的部位也在痛得無法停止。


    他不認得她的模樣,記憶中沒有她的存在,可他一眼就看得出來,這琴是伴生神物。他想著當年得封樂神司掌天下樂風的太子長琴,想著他曾伴生的五十弦琴,比渡魂之苦更甚無數倍的痛密密麻麻自魂魄斷裂處纏繞上來,如夢魘般沉重。


    那麽,自五十弦琴被毀太子長琴貶落凡間之後,這天地又誕生了新的樂神?


    三界屏障阻隔了天地兩界,哪怕是眾仙神亦無法傳投訴屏障來到人間,若她是新生的樂神,為何能出現在他麵前?


    而且……那聲爹爹是怎麽迴事?!


    阿霄望著他什麽話都說不出來。畢竟她爹妖君還未來到這裏把她揪迴去,自己嚇自己雖然可怕但沒一會兒就被與生俱來的沉靜衝散了。


    她半隻腳跨進天道,也算是屬於此世之存在,所以不像青華上神那樣缺失情感。雖然生就的神職叫她更多得與規則那種虛無縹緲的東西打交道,而且無論是外貌還是性子都與她娘無比相象,但有她爹在,她就怎麽也無法變成她娘那般疏寡冷漠的神祇……所以某種程度來說,妖君夙夜也是比天道還要恐怖得多的存在。


    阿霄此刻有些猶豫的,她似乎不該告訴這個過去的爹爹,她是未來的他與她娘的孩子。至少這個時間段裏,不成啊。未來變了怎麽辦。


    ……雖然,其實她覺得,她娘跟她爹之間的因果早已被億萬年前的宿命框定,強到連天道也更改不了。


    船艙上的女童,睜著大大的眼睛,軟和的頭發順著臉頰垂落,整個人都美如幻影,似乎風一吹,就像吹散她懷中那架瑤琴一般,化作細碎的流光與沙礫,消失得無影無蹤。


    打破這廂沉寂的是艙中滾出的金色小團子。


    襄鈴快哭瞎了。原本暗搓搓躲在裏麵妄圖偷窺恩人的,那琴聲起的瞬間她就像是被狠狠抽了魂魄一樣,渾身戰栗著變作原形,再努力得想化形都沒辦法克製住束縛著身體的威壓,接下去她除了發抖就什麽都感覺不到了,好不容易琴聲止了,她縮成一團剛想抖抖僵硬的爪子,腳下一滑它就滾出了艙門!!


    啪一聲拍在船邊,猝不及防得誰都沒反應過來,哆嗦著想翻個身,心中的委屈都快漫了堤,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這是,”百裏屠蘇覺得很眼熟,“金色小狐狸……”


    “嚶嚶嚶嚶……”


    阿霄偏著腦袋看著,眨了眨眼睛,手一探那毛團就到了手上。


    襄鈴都快暈厥過去了!


    剛才還在抖,現在整個身子都僵硬如石了!


    “這位姑娘……”顧不上糾結這女童的身份,百裏屠蘇有些不忍,但又著實不知該說什麽話,“小狐狸……”


    阿霄仰頭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手上可憐巴巴的毛團,軟軟道:“你別怕。”


    她來人間時,特地學了怎麽收起自己身上氣勢。但妖族天生等級的威壓是她沒法收的。就像她爹徹底掌握住妖界之後,連四方妖主覲見都不敢仰頭直視他的臉容,他們在她麵前,同樣也得無比審慎小心的。妖君血脈簡直霸道得不像話。


    毛團埋著腦袋,淚珠子大滴大滴滾下,沾濕自己的毛發,卻沒能沾濕她的衣裳,淚珠滾到鮫紗上,便原模原樣滑落下去。


    阿霄摸摸它的腦袋,見這一點都不管用,想了想,擇了自己一根頭發,綁到它爪子上。


    發絲一離她手邊化作了一圈紅線,襄鈴隻覺得魂魄一輕,那無處不在似乎要將它連身體帶魂魄一起碾碎的威壓也輕了不少,小心翼翼探出腦袋,不敢哭了,嬌聲嬌氣道謝:“多謝殿下。”


    “嗯。”阿霄點點頭,囑咐它,“你就跟著我吧。哪天要走,就把頭發還給我。”


    她身上一點東西都不敢給出去。要被她爹看到,一定伸手就碾死了。


    解決完這毛團。仰起頭看了眼,似乎有些躊躇,但還是下定決心,身影一閃,已經站在歐陽少恭身前。


    小小的女孩眼神清澈得一望見底。或者說,眼睛裏麵什麽東西都沒有。


    “我……”她抿著嘴唇,高高仰著頭,又輕輕喚了聲,“爹爹。”


    對她而言,隻要是同一條時空線軸上的,過去還是未來,因還是果,都沒任何差別。爹爹肯定會惱,但眼前這個過去的爹爹,在她眼裏,也是爹爹。


    她有些害怕的是,這個爹爹要問她娘是誰,她怎麽迴答。


    凰姨說過的,她爹漫長絕望的歲月裏,就她娘一道光彩,但哪怕是再貪婪的渴求,都不曾奢望她娘真正的靠近。至於後來她的出生……沒見著青華上神本尊都難以置信麽。


    歐陽少恭沉默得站在那裏。


    麵不改色,然後心中的驚濤駭浪已經快爆炸成天崩地裂。


    小狐狸是妖。妖族都有傳承記憶。妖尊稱她為殿下。這女童定是大妖。一個本體為瑤琴的大妖。通身仙靈之氣的大妖。


    難道是……一位墮落為妖的仙神?


    他心中無比複雜。


    太子長琴為天命樂神,器樂之祖,後生的琴靈或多或少也該與他有著些許牽係。這聲“爹爹”莫非是這個由來?


    可五十弦琴早已在雷劫下化為飛灰,太子長琴命魂塵封兇劍焚寂,與太古有關的一切已被時光埋葬,僅剩的殘魂已在這世間麵無全非,她是如何尋著他,立於他之身前,喚得這一聲爹爹?


    見他一直沒迴話。阿霄有些急,就算是隻把妖君一兩分帶入到眼前這人,她都覺得惶惶不安,急忙道:“我……我……”她睜大眼睛,“我不能告訴你我的來曆……可是,可是……你是我爹爹……你是的……”


    歐陽少恭心下歎息。沉默許久還是緩緩道:“姑娘定是錯認了。”


    阿霄整個兒都懵了。完了,她爹不要她了。


    然後下個瞬間就鬆口氣,還好,是過去的爹爹,她肯定是不信她所以不認的。


    想起不想招出瑤琴,往他手裏放,眼底真誠得連百裏屠蘇都信了:“爹爹,你摸摸,你摸摸就信了……”


    指尖觸及的瞬間,歐陽少恭魂魄中屬於殘魂的一半痛得叫他幾乎暈厥過去,痛得他想把這琴給摔出去,但手指就穩穩狠狠得握住那架琴,一股說不出的感念知覺從魂魄漫到腦海的每一寸,連那千百世的記憶都攪動得一片昏天黑地。


    ……再說不信好像不行了……因為他已經莫名落下兩行淚。


    女童抱著狐狸,眼睛晶晶亮得望著他。


    “爹爹現在不知道……等以後……以後就知道了……我、我叫阿霄……”


    百裏少俠默默做著布景板。雖然一點都不明白,但他覺得很感動。


    第二日……


    方蘭生:“我勒個去少恭!!你居然說她是你女兒?!”


    歐陽少恭:“我沒說。”


    方蘭生:“她叫你爹!叫你爹!!”


    默默尾隨的風晴雪、紅玉:……長見識了。166閱讀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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