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娘甫一見抱著自家小小姐的少年時,以為麻煩到人家還很溫和得道謝,然後很自然得伸出手想把素娘抱迴來,可雙手空舉了那麽片刻,最後沉默慢慢放下。


    穿著白底青花衣衫的少年靜靜站在那兒,正如他靜月姣花的臉容般清俊不似凡人,沒有任何要放手的意思,素娘挨在他懷裏,白蓮藕般軟嫩的胳膊環著他的頸項,臉頰貼著他的肩窩,見到奶娘時抬起頭,黑白分明的杏眼一眨不眨的,許久才露出個小小的笑。


    奶娘皺著眉,指尖不受控製得顫抖了一下,又被自己狠狠攥緊,不知為何,那瞬間連心都被那笑揪得緊緊的透不過氣來。


    後來她在給素娘布置膳食的時候旁推測及詢問過,捧著碗乖乖舀勺子的素娘點點頭,聲音軟軟:“嗯,認識的。”


    她打小在北方輾轉流離,從未到這麽南的地方,而歐陽家的公子自生時起便從未踏出過琴川一步……談何來的認識?可奶娘想到她出生時的異象,那些綻放一整夜又在第一縷光降臨時驟然枯萎的群花,那些從地裏湧出的金蓮那個若有似無的鳳凰幻影。想起忽然出現在她枕畔的小雞——或許是雛鳳。想起一直離群索居不大近人的小小姐,那樣和順……甚至依戀得讓他人抱著。


    抬頭看阿默。阿默坐在門檻上給自己的木雕作最後的打磨,漠然的表情似乎什麽都不在乎。


    奶娘想得腦仁兒都疼,最後索性糾結成一團先放到一邊。其實要說真的,素娘該換她一聲姨,她本是素娘父親的庶妹,因故從小養在外麵,嫁人生子也與家族毫無幹係,可惜遇人不淑……正因為這層身份在,家主肯放心將素娘交給她。她自己已經沒有孩子,這幾年來也將素娘當做了自己的孩子全心全意得照料著。


    可是防狼似的眼神在持續了一段時間之後,到底是該幹什麽幹什麽了,反正在奶娘跟阿默的眼裏,總歸是“素娘本來就跟凡人不一樣”而已。


    看那架勢,歐陽公子是要長住的,方小少爺原是來廟裏小待,這會兒滾下山又打滾又胡鬧總算得了方家姐姐們許可,攜了行禮跑來也跟著長住。山寺偏門這小院子卻是就此熱鬧起來。


    “妹妹!!”蘭生又尖叫著從外麵衝進來。


    然後瞪大眼睛站在椅子麵前,挎著臉可憐巴巴一根一根咬手指。


    雪化得差不多了,陽光朗照,即使是戶外也銷去了蝕骨的寒意。結實的藤椅,鋪了厚厚的絨絨的毯子,臉色依舊顯得有些蒼白的少年坐在椅子上正在翻書,腿上坐了個女娃娃,娃娃懷裏還抱著隻雛鳥,氣氛溫馨和樂,簡直連道風都擠不進去。


    對於整日隻知道吃飯睡覺跟妹妹玩兒的方家小少爺來說,歐陽少恭的出現絕對是個天大的打擊。哎呀小夥伴被人搶走了。還搶不迴來了!


    雪皇在素娘懷中探出腦袋瞅了瞅,啾啾笑著,從她胳膊上一蹦一跳得蹭到肩上,然後撲扇起自己肥肥嫩嫩的小翅膀,直接飛到蘭生腦袋,還很好玩似的蹦躂好幾下。


    蘭生叼著手指眼含兩泡淚網上看,雛鳥笑話他:‘真沒用!’


    簡直要哭出來好麽。妹妹所有的注意都被不知從哪來的男狐狸精勾走了,現在連看都不看他一眼簡直苦逼。姐姐說了,這種勾引別人叫人變心的就叫狐!狸!精!


    陽光太刺亮,素娘眯著眼,靜靜看著蘭生與雪皇打鬧,看了半晌,倏地抬頭,那雙清潤的眼依然那麽沉默安靜又溫柔繾綣得注視著她,見她抬頭便微微上翹了眼角,露出一個極輕柔的笑來。


    她埋下腦袋,將臉緊貼在他的胸膛上。院外的梅花開得正好,花香如練繚繞滿院。


    素娘睡到半夜驀然睜開眼。拔步床柔軟飄逸的簾帳安靜得沒有任何起伏,溫暖的燭火將圍廊床架上雕刻的鏤空垂絲海棠紋案打在紗簾上,勾勒出極美麗優雅的陰影。她鑽出被子,把簾帳撩開,炭爐中仍燃著的熱氣混合著淡淡的安息香味打在臉上,抬眼就看到床尾床圍上倚柱而坐的身影。


    本該在院子另一邊的小屋住的少年出現在她的床邊。身上是白色邊角紋銀花的褻衣,隻在外虛虛攏了件外袍,取了發帶的長發柔軟披散在肩頭,如墨色般迤邐而下,燭火的光色在他臉頰與上輕輕跳動,連墨沉沉的眼瞳也恍會染上一絲暖色,直映照得那原本便清俊無暇的顏容更為昳麗,何其動人。


    他坐在床尾,應是怕自己的影子驚擾了她,手中似乎捏了什麽,正就著燭火細細得看。


    呆呆睜大眼,就見著少年垂下眸,唇角綻出一個溫柔至極的微笑。


    今晚是阿默在外間給她守夜,所以悄然出現在屋裏的人並未說話。他伸出手將素娘抱起來,撩開簾子走進踏板,又將她給裹進了被子裏。


    素娘坐在床上,從被子裏掙出手,摸了摸他的手,然後又把被子掀開一條縫。


    少恭笑笑意會,扯下外袍,坐在床邊,把腿抬起來放到床上,然後抱著柔軟的小娃娃,用被子將兩人裹得嚴嚴實實。


    素娘靠在他的胸口,已經沒有一點睡意,兩眼亮晶晶得看他一眼,又看一眼,最後把腦袋縮進被子裏,掰開他的手把他剛在看著的東西捏起來,摸著是兩頭尖尖指甲大小的珠子,鑽出被子就著燈火一看,才發現是放在盒子裏的曇花種子,不知怎的給他找了出來。


    種子很小,怕丟,她專門叫阿默裹了好些漿裹成現在的模樣。


    素娘眨了眨眼,又把腦袋埋到他的肩窩裏。


    少恭笑了笑,把種子從她手上拿迴來,放在掌心,收攏手指隻用力一捏,厚厚的漿殼便裂開來,另一隻手揉了揉她的後腦勺,素娘悄悄抬頭,看到他緩緩攤開掌心,隨著指尖張開的動作,掌心中一抹綠色也慢慢伸展開腰肢,綠莖,綠葉,綠萼包裹的花苞,在他的手完全攤平之時,那幾粒種子也綻放出了大朵大朵雪白得似乎散發著熒光的花碩。


    極清幽沉謐的花香頓時將簾帳中的空間充盈滿,她呆呆望著那花,那瞬間連心都在砰砰跳動著平息不下來。


    曇花被放在她的枕畔,那麽優美碩大的花盤,一朵一朵挨著,潔白得似乎帶著由內而發的朦朧光色,就像是月的光華凝結而成。


    時間的法則。那麽一點點時間的氣息,將種子綻放為花碩,靜靜得開在她的枕畔。


    少恭抱著他,輕輕摩挲著她發頂,掌心微燙,依然是笑著,極溫柔極軟和的笑。


    她在這樣安靜溫柔的懷抱中,在曇花清醉迷人的香氣中,不知不覺睡去。似乎跌入了一個夢境,榣山若木灼灼光華遍照,抱琴迤邐而來的仙人抬起頭,對她露出一個笑容,純白的衣衫映襯著昳麗的顏容,正像是一朵清豔絕世的曇花。


    奶娘端著熱氣騰騰的臉盆進屋,撩開床簾子,首先被撲麵而來的花香激得渾身一凜,然後心又漏跳了好幾拍。


    ——熟睡的小小姐枕畔,散落著幾支枯萎的曇花。


    問題是,那曇花根須俱全,卻無任何泥土的跡象,反倒紮根在枕頭中,仿佛正是從那裏生出。


    一整個漫長的冬季終於結束。


    山上的清泉終於汩汩往山下淌的時候,方家的其中一位小姐終於忍無可忍親自上山,把樂不思蜀的弟弟給拎下山。方蘭生含著兩泡眼淚,可憐巴巴與素娘雪皇奶娘阿默道別,獨獨漏了個少恭。


    時光最美莫過於他對她微笑之時。


    她總是在輪迴中這樣艱難得長著,他就在命運還未將離別劃下之前靜靜注視著她長大。


    可縱然歲月再不忍苛責,屬於她的腦海裏,也不會出現例如“假使時間永遠停留在這一刻”類似的話語,留不住情感,哪怕是那一夜曇花綻在枕畔的悸動,在幻夢清醒之時也消失得無影無蹤。他更是不會這樣想,他知道自己永遠隻能抓住當下僅有的,而不能希冀任何不切實際的幻象,此世命途已為他所規劃,一步一步往前走又談何能漏缺了什麽。


    素娘六歲那年,住處從山寺小院搬到了琴川城裏。少恭並未搬下來,但很多次夜晚出現在床圍上的依然是這樣一道影子。


    城裏的小學堂在桃花綻放的時候再開,蘭生終於能心滿意足牽著妹妹上學,除卻偶爾在夫子身邊見到那道青花身影的鬱悶外,一切都已習以為常。


    八歲,青玉壇之人奉於山寺院外,歐陽少恭隨其迴了衡山。


    素娘從睡夢中醒來,枕畔放著兩支花,人卻已不見。


    一支白蓮清雅一支曇花幽謐,枝條相纏,靜靜綻放著。


    作者有話要說:12.15


    如題,估計是最後的溫馨日常了~媽蛋被催更催得隻能來更了……哎,烏蒙靈穀劇情很短的,所以馬上就寫正劇啦啦啦啦~


    阿湮還是娃娃身時寫著無壓力啊,摟摟抱抱神馬的簡直停不下來xddddd166閱讀網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上神[古劍]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長空無雙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長空無雙並收藏上神[古劍]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