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這個時候,杜雋清臉上才終於慢慢浮現出一抹淺笑。


    “扶風子你說什麽呢?答應收小犬做徒弟,不是你自己決定的嗎?本侯從沒有脅迫過你。現在你卻說本侯給你下套,你可真是冤枉死本侯了!”


    這麽一副人畜無害的模樣,真跟一隻純潔的小白兔似的。


    扶風子咬牙。“你們這些所謂世家裏養出來的男女果然奸詐狡猾,我鬥不過你們!”


    不過再看看一旁還眼巴巴看著他的杜逸,他還是一甩手。“罷了,我男子漢頂天立地,自然說到做到。這個徒弟我收!”


    杜雋清立馬頷首。“扶風子果然是真英雄,本侯佩服之至。”


    扶風子冷哼。“雖然收了世子做徒弟,但這並不代表我就認同你了。你們父子是截然不同的兩個人!”


    “這個你隻管放心,本侯也從沒指望過因為這點小事就被你理解認同。本侯又不傻。”杜雋清淡聲說道。


    扶風子又輕哼一聲,轉身就進了鑄劍室。


    杜逸屁顛屁顛的又想跟進去,卻不想杜雋清一把將他給拽了迴來。


    “跟我迴去。”


    “阿爹,你都答應我了!師父他也同意了!”杜逸頓時焦急得不得了。


    杜雋清眼神一冷。“我讓你跟我迴去,是準備拜師大典的一應事宜。”


    杜逸一頓,他連忙眨眨眼。“阿爹,你說真的?”


    “我什麽時候對你說過謊?”杜雋清冷聲問。


    杜逸連忙抿抿唇,神色還有些不定。


    顧采薇則是揉揉他的小腦瓜。


    “對於這件事,既然你的態度這麽堅決,那我們難道還真能阻攔不成?既然這就是你要的,那我們也隻能順你的心意了。”


    杜逸這才笑了。


    “阿爹,你真好!”他大聲叫道。


    杜雋清則是沉下臉冷哼一聲,立馬轉身走人。


    杜逸這次乖了,他連忙拔腿跟上,乖乖的跟在杜雋清身邊,仿佛一個這世上最最乖巧聽話的小娃娃。至於之前和杜雋清對著幹、好些天連家都不迴的事?他全忘了!


    迴家之後,杜雋清就拉著顧采薇著手安排給杜逸和扶風子裁製新衣、給永興縣境內的貴人們送去請帖請他們來觀禮,還要籌備各種拜師典禮上的各種事情。


    兩個人忙得熱火朝天,好容易才在兩天內將一切都準備妥當。


    然後,杜逸的拜師典禮就在礦山那邊舉行了。


    原本杜雋清是想在侯府裏辦事來著,但是扶風子堅持不離開礦山。用他的話說:“我喜歡這裏。礦山上風景好,地方開闊,短時間內我不想離開這裏。”


    他也是個任性的人。當然,更多的原因還是他就是看杜雋清不爽,凡事都想和他對著幹!


    杜雋清拗不過他,就幹脆叫人將東西都搬到了他的鑄劍室前頭。


    因而這一天,不止永興縣裏的顯貴們都來了,還有礦山上的民夫,許多人烏央烏央的將鑄劍室四周圍都擠得嚴嚴實實的,裏三層外三層幾乎都沒有下腳的地方。


    在這許多雙眼睛的見證下,杜逸穿著顧采薇新叫人給他做的短打衣褲,畢恭畢敬的將一盞茶送到扶風子麵前:“師父,請喝茶。”


    扶風子接過茶盞卻沒有喝,而是定定看了他好一會,才慢聲說道:“入我師門,第一個要求就是三年之內不得歸家,這個條件你能否答應?”


    三年?


    杜逸聞言小臉微微一變。坐在一旁的杜雋清也眉頭緊皺,他立馬轉頭看了眼顧采薇——這個你沒和我說過!


    顧采薇幹笑:“你們要是不同意,現在反悔也可以。”


    可能嗎?杜雋清心中冷哼。


    而那邊的杜逸不過隻是稍稍猶豫了一會,他就堅定的將頭一點:“徒兒答應!”


    扶風子才又將師門裏的其他條件說了。這些就簡單多了,不過是告誡他入門之後要聆聽師父教訓,師父說什麽就是什麽,不得拈輕怕重,怕苦怕累,如此等等,杜逸自然也答應了。


    等他全數答應,扶風子才頷首,將手裏的茶一飲而盡。


    “禮成!”


    馬上,司儀一聲高喊,杜逸連忙衝著扶風子連磕了三個響頭,他們的師徒關係就正式確定了。


    扶風子放下茶盞,主動上前將杜逸給扶起來,他也就擺手:“好了,既然事情已經辦完,你們都可以走了。阿逸留下,接下來三年內就就跟在我身邊,寸步不離。”


    “是,徒兒知道了!”杜逸趕忙點頭。


    顧采薇聽到這話都不禁有些驚訝。“阿兄,我們還擺了酒席等你們一起去慶賀呢!”


    “你們去就行了,我不愛湊熱鬧。”扶風子隻道,就直接拉著杜逸進了鑄劍室。


    杜逸還笑嗬嗬的迴頭朝他們擺手,就屁顛屁顛的跟著扶風子走了。


    現如今,這小家夥的一顆心都已經完全撲在了扶風子身上,連他阿爹阿娘都不在乎了!


    顧采薇心裏突然空落落的,她開始嫉妒扶風子了。


    想當初,這小家夥最黏的人是她呢!為了從她那裏討一口吃的,他也一天到晚在自己身邊跟前跟後的,那悶騷的小模樣讓人真喜歡得不行。


    結果現在,他遇到了更崇拜的人,就主動又湊了過去,把她給扔下了!


    這個小沒良心的!


    “風水輪流轉,現在你應該明白我當初的感受了吧?”這個時候,杜雋清冰涼的聲音在耳畔響起。


    顧采薇轉過頭,就見這個男人正冷著一張臉,雙眼還直勾勾的盯著杜逸和扶風子兩個人消失的方向。


    雖然杜逸不是他親生的,但這麽多年兩個人相依為命,感情已經親如父子。尤其當初杜逸因為身體的緣故,一直和他形影不離,他都習慣了身邊有這個小家夥的存在。結果現在好了,杜逸跟扶風子走了,而且一走就是至少三年。他才像是被挖走了一塊心肝一般,現在心裏指不定有多難受。


    顧采薇連忙握住他的手。“你別太難過,阿逸他隻是長大了。你看,這些天他在這裏,不是連礦上的飯菜也吃下去了嗎?這就說明他心裏有了追求,意誌力戰勝了身體的高要求,這真的是他喜歡做的事情。咱們作為長輩,那就應該站在他身邊,支持他鼓勵他。”


    “我知道。”杜雋清頷首,“隻是,我胸口還是有些悶得難受。”


    可以理解。


    顧采薇頷首。“好了,他們倆不吃酒席,咱們還是要出席的。以後,阿逸也算是找到了一門營生,不至於一輩子就靠著家裏傳下來的爵位混吃等死,這可是件大好事呢!”


    杜雋清聞言撇撇嘴。“這個營生我也沒見好到哪裏去。”


    他就嘴硬吧!杜逸能得到扶風子的同意被收入門中,這中間還少不了他的幫助。那就說明他心裏也是認同扶風子的本事的。


    隻不過……因為扶風子的身份問題,還有和顧采薇之間剪不斷理還亂的關係,他一時半會還跨不過這個坎罷了。


    顧采薇不聽他口是心非的話,就連忙拉上他。“走吧,咱們給客人們敬酒去了!今天是個好日子,礦上的工匠們也都全放假一天,他們心裏對咱們都感激得不得了呢!”


    杜雋清才勾勾唇角,反一把握住她的柔荑。“走吧!”


    雖然沒有那兩位做師徒的主角在,但本來縣城裏的賓客們之所以來湊這個熱鬧,就是衝著杜雋清的麵子來的。礦山上的工匠們更不必說,他們隻要能放一天假好好休息休息,然後還有酒喝有肉吃,他們就樂得很,還管他什麽主角在不在場?


    尤其更想到堂堂長寧侯的嫡長子,他都還不到十歲呢,就被長寧侯留在了礦山上,以後都和他們同吃同住……長安城那邊來的貴人都和他們一樣的活法,那他們心裏就寬慰多了,心裏、嘴上的抱怨都少了許多。


    因此這一場拜師宴可以說是賓主盡歡。


    不過……宴席過後,有一個人卻很不高興,他赫然就是這些日子天天和杜逸混在一起的顧天元。


    眼看著杜逸真個跟扶風子走了,剛才他過來的時候杜逸都沒有和他說上一句話!他心裏酸溜溜的,很不是個滋味,從一開始臉上就沒有笑意。


    而等酒席完畢,工匠們酒足飯飽迴去休息了,來客也都紛紛告辭迴家。顧采薇他們也打算收拾東西迴去了,顧天元的小臉就更垮得厲害。


    “以後我就一個人了呢!突然覺得這日子好沒意思。”他傷心的向顧采薇訴苦。


    顧采薇一挑眉。“你以前不也都是一個人過嗎?中間和阿逸也就好了半年不到,怎麽就這麽情深義重的,都不舍得分開了?”


    “這個我哪知道?反正自從他走後,我就覺得身邊冷冷清清的,心裏也孤零零的,很是難受。再想到接下來三年時間裏我都不能再和他一起暢快的說話玩耍,我就更難受了。”顧天元低聲咕噥。


    顧采薇就勾勾嘴角。“你要真這麽覺得的話,那這事要解決也簡單。”


    “阿姐,你有辦法?”顧天元頓時雙眼大亮。


    顧采薇點頭。“你也留下來不就行了?他不是跟著扶風子嗎?你就跟歐神子咯!”


    顧天元臉一變。“阿姐,你坑我啊!”


    “我是認真的。”顧采薇卻一本正經的迴答,“你看,五郎、你,還有阿逸,你們三個人一起過來這裏,結果現在,五郎和阿逸都留在這裏了,你卻一個人要跟著我們迴去享受榮華富貴,這事我怎麽想怎麽都覺得迴去沒辦法向大伯交代。所以幹脆你也留下吧,正好趁機也向歐神子多學點本事。順便,這裏的礦醫醫術也不高,要是真遇到什麽大麻煩,你也能出手幫幫忙。”


    “阿姐,我學毒的!”顧天元連忙提醒她。


    “哎呀,醫毒不分家,我相信你。”顧采薇拍拍他的小腦袋,就連忙拖著他送去歐神子那裏。


    歐神子對這個主動送上門來的小跟班自然是異常歡喜的笑納了。


    “多謝小娘子關心!正好我的確覺得手頭一個徒弟不夠用呢!現在你就放心的將青玄山人放到我這裏,我一定會盡我所能把他給鍛造成一個鐵骨錚錚的男子漢!”


    “嗯,絕對不能讓他被阿逸給比下去了。他可是舅舅。”顧采薇說道。


    “那還用說?”歐神子想也不想就點頭,“我好歹也是師兄呢!我教導出來的人,絕對隻有比他教出來的更強,不會更差!”


    顧天元一聽這話,他頓時雙肩狠狠一個哆嗦。


    他可以想見,接下來他的日子會有多難過了。


    不過,給這三個小家夥都各自找到了歸宿,顧采薇深覺大功告成,她立馬拍拍手,一身清爽的和杜雋清一道打道迴府。


    隻不過……等到了侯府,當看到就隻有他們兩個人的屋子,平日圍在他們身邊嘰嘰喳喳的杜逸和顧天元都沒了蹤影,顧采薇心頭又浮現出一抹淒涼。


    “突然覺得,這屋子裏的確空蕩得可怕呢!”她低歎口氣。


    習慣了一天到晚都有小家夥在身邊打打鬧鬧的,現在突然什麽聲音都沒有了,她好不習慣。


    “嗯。”杜雋清也頷首,“是太空蕩了。”


    這一瞬間,顧采薇心頭突然蹦出一個想法——要不,他們再生一個吧?


    但這個想法剛出現,就被她給趕緊拍了迴去。


    現在可不是生孩子的時候!她想都不該多想的!


    而這個時候,杜雋清已經轉向她,然後從袖子裏摸出一樣東西來遞給她。


    “這是什麽?匕首?”顧采薇見狀一驚,她連忙將東西接過來,發現果然是一把匕首。


    抽開一看,她頓時發現這把匕首大致看上去和當初杜雋清送給她那一把一模一樣。但仔細看看,就能發現這把匕首打造得更輕更薄,刀身上還刻上了幾道精致的暗紋,可比最初那一把要貴重多了。


    顧采薇訝異的睜大眼,杜雋清就輕咳兩聲。“你那把壞了,所以我又讓人重新給你打了一把。用的是從礦山裏挖出來的最好的鐵礦,再請歐神子打出來的。”


    顧采薇頓時心裏甜絲絲的。


    她連忙將匕首貼身收好,就踮起腳又在他臉頰上親了一口。“謝謝你。”


    “就這樣?”男人眉梢一挑,明顯對這個蜻蜓點水一般的吻很不滿意。


    顧采薇見狀,她就笑笑。“當然不止了。接下來我的招數還多著呢,就是不知道長寧侯爺你招架不招架得住?”


    杜雋清立馬目光一閃,臉上也浮現出一抹得色。“本侯見多識廣,還從沒有遇到過讓我招架不住的事情。你有什麽本事,隻管使出來好了!”


    “好啊!”


    顧采薇爽快應道,立馬就歡喜的朝他那邊飛撲過去。


    杜雋清也一把抱住她,兩個人頓時一起倒在床上滾成一團。


    自這以後,侯府上一直清淨得可怕。不過。杜雋清和顧采薇兩個人咬咬牙堅持一下,慢慢的也就適應了。


    更別說,本來現在他們手頭就還有一堆事情:比如之前帶著武崇訓等人一起來到永興縣,他們這麽多人一起住進了侯府,府上人手不夠,隻能趕緊出去采買,這就難免會讓有心人抓住機會往裏塞人。不然,那天武崇訓和武延基兩人也不至於那麽輕易的就能把侯府上的護衛給調開,然後他們一群人堂而皇之的在後花園裏對顧采薇行威逼之事了。


    現在既然都已經把那兩個人給趕走了,接下來他們自然要肅清侯府裏的閑雜人等。這些都是顧采薇的事情。


    至於杜雋清,他則是著手開始將各方麵安插在礦山上、乃至整個永興縣裏的眼線都給找出來拔掉。然後,趁著自家名下就有鐵礦,他又抓緊讓人煉製了一批兵器,然後開始招徠人手,讓秦十六郎君等人幫忙將人整編成隊伍,嚴加訓練,以加強侯府以及礦山、縣城裏各處的防守。


    這些事情無比重要,也無比瑣碎,他們分工協作,也忙碌了足足兩個月才初見成效。


    而這個時候,武崇訓武延基兄弟二人才終於被送迴到了長安。很快,長安那邊也迴饋來了第一批消息——


    “看到瘋瘋癲癲的武崇訓兄弟二人,武三思武承嗣兩個人果然都氣壞了,當時就抓住幾個跟他們一道過去的侍衛嚴刑拷打,想威逼他們說出真相。可那些侍衛也瘋了,好幾個人被活活打死也沒說出個所以然來。然後,他們就又盯上了武崇訓兩個人的姬妾……她們倒是沒瘋,也都知道一些事情,可偏偏對於那兩個人如何發瘋的事實一概不知,她們說出口的都是那兩個人一路吃喝玩樂給我們拖後腿的事情。然後……那麽這些人的結果可想而知。”杜雋清一五一十的將消息都告知了顧采薇。


    顧采薇撇唇。“怕是這些美人們都活不了了。”


    一來武家以後肯定是要和皇親貴胄聯姻的,那麽自家男丁曾經不舉的消息他們絕對要捂得死死的。因此,這些親眼目睹過武崇訓二人落魄模樣的姬妾們就必須除掉。二來,武延基兩個人最終落到這個下場,武三思兄弟二人必然也會怪罪於她們,覺得是她們沒有將人照料好。所以,她們注定活不了多長時間了。


    果然。


    再等半個月,長安城那邊又傳來消息——那些美人們果然或病或傷,或投井或撞牆,全都死了個幹淨。


    不過這些都是武家裏頭的事情,外人就算發現人死得太過密集有蹊蹺,但也不方便多插手,也不過關起門來低聲咕噥幾句,也就作罷了。


    然而接下來,武家就將魔爪又伸向了杜家、秦家以及戶部兵部二位侍郎的家人那邊。


    為什麽都是一起去永興縣的,到頭來別人什麽事都沒有,就隻有他們,武家的男丁出事了?而且他們還是一路多災多難,都沒享受過多少好日子!武家人心裏很是不服。


    而且武崇訓武延基私底下奉著他們的命,悄悄的去永興縣裏頭找鐵礦這件事也才剛剛起個頭呢,他們都接到武崇訓的來信,說已經找到一座山,裏頭很有可能藏著鐵礦,他們差點就想擺酒慶賀了,結果迴頭他們的孩子就瘋了!還被送迴來了!


    他們怎麽想怎麽都覺得這裏頭有貓膩。


    可再往永興縣這邊增派人手,派出去多少人就被擋迴來多少人——杜雋清和秦家人聯手,已經抓緊時間訓練了一批人守在城門外,對付的就是武家人!


    武三思武承嗣兄弟倆越發的氣憤。新仇舊恨湧上心頭,他們現在動不了杜雋清幾個,那就隻能對他們留在長安城裏的親人下手了。


    於是,在接下來的時間裏,他們無數次的生造事端、捏造證據誣告、甚至還教唆禦史上疏彈劾,將萊國公府上、秦家、顧家的人都給折騰了個遍。


    此時已經入冬了。


    永興縣的冬天不如長安那邊的寒冷,但這裏卻更加潮濕冰涼,山裏的氣溫比外頭的還要低上許多,所以才進冬天沒多久,山上就已經下了好幾場雪,厚厚的白雪將整個礦山都嚴嚴實實的遮蓋了起來。


    這種情況下,挖礦是不可能繼續下去了。


    杜雋清就讓人給曠工們一人發了一吊錢的辛苦費,放他們迴家過冬過年。至於繼續留守在山腳下的鑄劍師們,他則是交代杜雋洪等人繼續用心招待,每天的酒肉不能少了,炭火也都供應得足足的。


    雖然一日一日,天氣越來越涼,但好歹大家夥的心裏還是暖烘烘的。


    轉眼就到了小年這天。


    就算是小年,別的鑄劍大師都休息了,扶風子和歐神子卻還堅持在礦山那邊煉鐵。


    這師兄弟兩個從小就互相較勁,現在到了同一個地方,那更是將互掐的精神給發揮到了極致。尤其現在他們還身在礦山之中,身邊到處都是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鐵礦,兩個人就仿佛小老鼠掉進了米缸裏,越發的如魚得水,因而都極大限度的發揮自己的本事,一門心思的想要打出讓對方心服口服的好兵器。


    自然的,他們不肯來侯府過節,杜逸和顧天元也不能。顧天賜則是還要陪著杜十四郎在礦山上堅守,也不能迴。


    不過人不迴來,這個節還是要過的。


    顧采薇按照永興縣這邊的規矩,早在幾日前就已經讓人捉來一大缸的活魚,還宰了一頭豬。她讓人將魚剖洗幹淨之後,取下魚肉剁碎,中間添上一點肥肉、幾隻雞蛋,一起揉出筋道之後上鍋去蒸,做成魚糕。豬肉則是剁碎之後捏成丸子,四周滾上一圈糯米,然後再隔水蒸上一炷香的功夫,丸子就圓滾滾的,四周圍沾上的糯米也都被蒸得膨大了一倍不止,香軟晶亮,點綴在粉紅色的肉丸子上頭,紅白相間十分好看。


    剩下的豬排,她拿起大刀剁成小塊,再和永興縣特產的蓮藕一起燉了大一鍋蓮藕排骨湯。蓮藕軟糯,配上酥脆的排骨,就連燉出來的湯都香甜可口,自帶肉香以及蓮藕的清香,味濃卻一點都不油膩,反倒清爽潤喉,剛出鍋顧采薇就拉著杜雋清在廚房裏一人偷喝了一大碗。


    “怎麽樣,好喝吧?”顧采薇笑眯眯的問杜雋清。


    杜雋清將最後一口湯喝完,斯斯文文的掏出帕子擦擦嘴角,然後才點頭:“好喝。”


    顧采薇頓時笑得雙眼都彎成了兩灣月牙。


    “我早和你說過,荊州道這邊的蓮藕最好吃了。有軟糯的,有爽脆的。爽脆的熗炒、做涼菜什麽的最好,軟糯的燉湯、尤其是和排骨一起燉,那滋味簡直絕了!之前我就給你炒過藕丁,也涼拌過藕塊了,今天才有機會燉排骨蓮藕湯,你看怎麽樣?新鮮出水的蓮藕就是比一路運了到長安、中途耽擱了許久的更鮮香可口吧?”


    杜雋清點頭。“你說的沒錯。以前我以為長安城裏吃的那些滋味就不錯了,可現在吃到這些,我才知道以前送到我麵前的所謂美食不過爾爾。”


    甚至,原本他根本不碰豬肉的,現在給她帶著也能吃上幾口。然後他就發現——豬肉做好了,好像也挺好吃的!


    “就是嘛!”顧采薇越發的得意,“這天下美食,除了幹菜以外,其他大都脫不了一個鮮字。所以,在原產地直接挖出來就吃,這才是最正宗的吃法,也是對食材最大的敬重。我這輩子也沒有別的願望,就隻想等攢夠了錢,然後遊遍天下,吃遍天下!”


    “嗯,我和你一起。”杜雋清立馬說道。


    顧采薇頓時歡喜的直點頭。“那是當然。就算你不答應,我拖也會拖著你一起的!”


    顧采薇瞬時嘴角一勾,淺淺的笑了。


    兩個人一邊湊在一起小聲說著話,顧采薇還一邊繼續指揮著人準備其他東西。畢竟,考慮到他們一行人裏長安人居多,她還按照北方的風俗做了許多糕點。


    不知不覺,東西就林林總總的擺了滿滿一大桌。


    然而,東西做好,都還沒來得及擺出去,兵部戶部二位侍郎就已經直接衝進來廚房裏了!


    “侯爺,您可一定要救救我們!”


    這兩個人闖進來後,一眼鎖定杜雋清所在的位置,就趕緊衝過來拉住了他。


    杜雋清一怔。“兩位這是何故?”


    “武家、武家那邊已經盯上了我們的家人,現在都對他們下手了!”


    戶部侍郎低唿,趕緊手忙腳亂的從懷裏摸出一封信遞給他。


    兵部侍郎也拿出自己的那一封遞過來。


    杜雋清和顧采薇連忙一人接過來一封看了看,他們就雙雙沉下臉。


    “姓武的真是越來越過分了!”顧采薇低喝,“事情是我們挑起來的,他們對付我們就夠了,憑什麽連其他不相幹的人都牽扯進來?一開始他們搶了你們的功勞,你們都還沒找他們算賬呢,他們竟然還有臉找你們家的事?”


    “可不是嗎?”沒了武家的眼線在,戶部侍郎也放開了,他破口大罵,“姓武的向來不厚道,隻知道向人索取,卻從不付出。之前的功勞他們都已經攬在身上了,還真以為那是他們憑自己的真本事抓到手的呢!但是現在,武家郎君發瘋了,他們就覺得我們是你們的幫兇,又認為我們在旁邊保護不力,自然也怪罪到我們頭上來了。”


    “隻是,他們怪罪我們就怪罪吧,又何必把火氣撒到我家的老弱婦孺身上?我家人是無辜的啊!”兵部侍郎也低唿。


    大過節的,他們卻接到了家人送來的求救信,可想而知他們的心情有多糟糕。


    顧采薇簡略的將手裏的那封信看完,她的心都不由沉了沉。


    這事一看就是姓武的手筆。甚至,選在這個時候把信送到這兩個人手上,必行也是姓武的安排的。他們就是要刺激他們、惡心他們,讓他們連這個年都過不好!


    畢竟都已經深冬了,朝廷的驛馬全都休息了。所有的書信全都要等到年後才重新開始遞送。也就是說——年前從長安城那邊送來的信到此為止,他們想要知道家人接下來的狀況?等明年開春之後吧!


    開春之後,正月十五開始繼續往外發信就不錯了。然後路上依然不好走,再蹉跎幾下,二月能把信給送到他們手上就是謝天謝地。


    在這中間,長達一兩個月的等待,那還不得把人給煎熬死?


    這也就難怪這兩位侍郎心情如此惡劣了。


    他們倆既然能被各部送來永興縣這個地方看礦,而且還被上官安排長期在這裏駐紮,想也知道他們的出身不算太好。身後沒有世家大族的支持,他們辛苦努力了多年才終於爬上侍郎的位置。本來他們這把年紀了,都已經不指望繼續往上爬了,尚書的位置注定和他們同在侍郎位置上、但出身百年大族的同僚的。他們之所以選擇過來礦山鎮,也不過是想再多掙點功勞,惠及兒孫罷了。這也是為什麽一開始他們對武崇訓兄弟二人如此放縱的原因所在。


    結果沒想到,他們辛苦退讓了那麽久,到頭來得到的卻是這麽一個結局!


    他們簡直後悔死了!


    顧采薇見狀,她立馬直接將手裏的信揉成一團,扔進灶裏燒了。


    “你幹什麽?這可是我家中給我送來的最後一封信啊!”


    兵部侍郎一見,他立馬臉色大變,竟是想要撲過去把信給撿出來。


    杜仁趕緊將他給拖迴去。“劉侍郎您請稍安勿躁,我們夫人既然這麽做了,那肯定就有她這麽做的原因所在。您還是先聽她把情況說明再發火不遲。”


    “她能說出什麽話來讓我不發火?難道他現在能趕緊迴去請人幫忙,救我家人幸免於難嗎?”兵部侍郎低吼。


    “我們的確可以。”杜雋清淡聲迴應。


    兵部侍郎滿心的怒氣一凝,他不可置信的迴轉頭。


    戶部侍郎此時也瞪圓了雙眼,他激動的竟是一把抓住了杜雋清的衣袖。“長寧侯你說什麽?你果真能做到嗎?”


    杜雋清頷首。“夫人,這事既然是你做的,那麽還是你來說吧!”


    兩位侍郎趕緊又齊刷刷將希冀的目光投向顧采薇身上。


    顧采薇也就開口:“其實,今天一早我們就已經接到了一封信,是長安那邊給我們寄來的,說的也正是武家對付我們家人的那些事。”


    這個他們當然知道。武家一開始對付的就是萊國公府上的人,而且他們直接就打算直接讓他們連國公的名號都保不住!不過他們才剛出手沒兩天,突然就收手了,具體原因不明。私底下他們聽說,好像是才剛決定動手的時候,武承嗣就生病了;再等真正下手的時候,武三思身上也出了狀況。武崇訓和武延基兩個明明身體狀況都已經穩定下來的病人,一夜之間變得狂躁無比,幾乎把半個府邸都給拆了。


    武家人被嚇得心驚膽戰,緊急喚人停手。然後,他們就全都好了!


    因此,武家人徹底將杜家當做了他們的克星,不敢再對杜氏一族人胡亂下手。但是他們又怎麽咽的下這口氣?所以私底下那些手腳他們也沒少做,這也足以讓杜家人疲於應對了。


    對於自家的事情,杜雋清和顧采薇自然都異常關注。


    “隻是這個又和我們有什麽關係?”兵部侍郎著急得很,忍不住又問道。


    顧采薇就說:“這封信是張相爺給我們寄過來的,裏頭還有狄閣老的親筆便條。”


    “張相爺?還有狄閣老麽?”


    聽到這兩個稱唿,兩位侍郎頓時精神大振。


    顧采薇頷首,立馬招唿琉璃去把那封信取過來。“兩位請過目。”


    兩位侍郎一起伸手去接,但馬上又動作一頓。兩個人對視一眼,卻都不想讓步——他們都想先看清信上的內容。因而兩個人對峙一會之後,幹脆就一人一隻手捏住信封,再一起講信給拆開,一同將上頭的內容給看了。


    看完了信,再看看狄閣老的便條,他們滿臉的焦急立馬一掃而空,兩個人都不約而同的長舒了口氣。


    連忙鬆手將信件交還給琉璃,兩個人再一起抬頭看向杜雋清顧采薇夫妻倆,這兩個人的麵色都變得有些尷尬。


    “那個……長寧侯,夫人,我們……”


    “不用說了。”顧采薇立馬擺手,“二位的心情我們完全理解。一開始我們得知家人被武家人欺淩的時候,我們心裏一樣著急得很,所以我們不怪你們。不過現在,有狄閣老和張相爺護著你們的家人,就算女皇陛下也得給他們幾分薄麵,你們家人肯定會安然無恙的。”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兩位侍郎連忙擦擦額頭上的冷汗,緊接著都如釋重負,開心的笑了。


    他們趕緊整整衣衫,再畢恭畢敬的上前對杜雋清行個大禮:“長寧侯您救了某家人的性命,可謂是某的再生父母。從現在開始,某這條命就是你的了!以後您有需要,隻需吩咐一聲,某一定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雖然身在廚房裏,可他們的態度卻虔誠無比,說出口的話更是混合著激動和感激,就差當場將一顆心掏出來給杜雋清看,以示對他的恭敬了。


    如果說,上次他們幾個人聯起手來將武崇訓兄弟二人趕出永興縣,那隻是他們已經於無形中培養出了一定的默契的話。那麽這一次,杜雋清是徹底將他們的心給收服了。


    杜雋清見狀,他趕緊上前將這兩個人都扶起來。


    “二位快快請起!你們官位比我高,年歲也比我大,你們的這番大禮我哪承受得起?既然是老天爺安排的咱們齊聚在此,那這就是我們命中注定的緣分。這些日子你們的一舉一動我都看在眼裏,你們也都是認真想為百姓謀福祉的,我心中由衷的欽佩你們。所以現在,我也不過是略盡綿薄之力,隻是想讓你們安心的繼續在這裏做事。舉手之勞,不足掛齒,二位不用太客氣。”


    “長寧侯您的舉手之勞,於我們而言卻不啻於再造之恩,我們哪能忘記?”戶部侍郎趕緊握住他的手,人已經激動得眼淚都快出來了。


    兵部侍郎也好不到哪裏去。


    杜雋清見狀,他輕歎口氣,隻能小聲勸慰著這兩個人,一邊帶著他們往前廳去了。


    接下來,他們肯定還有許多話要說。


    目送這幾個人的身影遠去,顧采薇也才肩膀一垮。“好了,如今永興縣裏頭的這些人心可算是都聚集在一起了!”


    接下來,他們就能放心的大展手腳了!


    “娘子你真厲害!”


    琉璃見狀,她趕緊衝顧采薇豎起大拇指。


    “不過……”頓一頓,她又忍不住小聲問,“娘子,你剛才就不怕他們發現這封信是假的?這兩個人都和狄閣老還有張相爺有過接觸,狄閣老張相爺的字跡他們肯定都認識。”


    “放心吧,情急之下,他們發現不了的。”顧采薇不以為意的擺手,“在這個時候,他們隻會看到自己想看到的,也會認定自己想認定的事情。其他的,他們腦子裏已經什麽都裝不下了。”


    說著,她又微微一笑。“再說了,我這封信雖然是假的,可裏頭的內容絕對真真切切。隻不過是姓武的太過奸詐,知道我們會私底下和狄阿翁他們通信,所以暗搓搓的把信給劫下了。我相信狄阿翁,他不會讓我們在這裏有任何後顧之憂的。”


    “可就算這樣,等來年張相爺他們的信真的送過來了,這件事也要穿幫的啊!”琉璃低唿。


    “那也等到時候再說。”顧采薇依然淡定得很,甚至嘴角還泛起一抹淺笑,“再說了,就算他們到時候真發現自己上當受騙,該找的人也是杜雋清,這件事和我有多少關係?到時候我一樣隻需要看熱鬧就夠了!”


    “阿嚏!阿嚏!”


    她話音剛落,正和兩位侍郎聊得熱火朝天的杜雋清就忍不住鼻子一癢,連打了好幾個噴嚏。


    兩位侍郎見狀,連忙關切的問他。“侯爺您怎麽樣?可是生病了?”


    “沒事。”杜雋清揉揉鼻子,“是有人又給我挖坑了,現在正在得意洋洋的傻笑呢!”


    說著話,他唇角一勾,竟然也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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