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日跋涉後,隊伍在一處狹窄的隘口停下,暫作休整。


    來自教會的小夥子們幾乎沒怎麽休整,迫不及待地從騾馬背上卸下嶄新的盔甲,在侍從幫助下穿戴整齊,把自己包裝成一個鋥光瓦亮的大號罐頭。


    十幾件最新樣式全身甲並不是光憑錢就能搞定的,更何況其中還有定製構件,采用了比較少見的鳥嘴麵甲,靈感來自為人熟知的醫師麵具。


    出於實際需求的初步投資,有效為新任團長取得了廣泛擁護。入職成員們很快就發現,自己的上司是一個隨和而慷慨的人。


    他們在敦靈就得到了這份昂貴的禮物,可惜艱難的山路行軍並不適合增加更多負重,也沒有識趣的山林大盜願意上來提供使用機會。


    直到現在,車隊終於抵達了目的地,正需要一套鮮明招搖裝束來展示騎士團的精神麵貌、體現對這片土地主人的尊重,必要時還會成為對暗中心懷不軌者的威懾。


    當然,他們不能就這樣直接跑到人家門口,那會引起很多不必要的誤會和驚嚇。


    正確操作流程是,先派出他們中最穩重可靠的一位,帶著教會交付的信函先行前往,通報訪客身份與來意,並留足給主人的準備時間。


    介於雙方理論上都屬於教會係統內,多餘的繁瑣步驟可以減免部分,但依然需要一場禮節周到的歡迎儀式以及隨後的宴席。


    雷蒙德修士接過了送信任務。無聊等待中,克拉夫特開始打量眼前陌生的領地,為接下來的會麵做些預習。


    這是一塊狹長的山間平地,又被分岔的溪流切割成三片,讓本來視覺上就不算寬敞的地方顯得更有限了。


    視野所及的平坦地區幾乎完全被麥田占據,包括處於水流交匯處的小型城堡周邊也沒留下太多空隙。


    低矮的城堡塔樓看起來比伍德家族還經濟困難,甚至圍籬都沒有被石牆替換,但附帶了一座看起來是小型教堂的建築,顯示了建造者相信天父會在圍城中保佑他的決心。


    田野間裝點了幾顆看起來有點年頭的樹,也許是因為樹冠寬大被留了下來,適合平時遮陰聚會,也很適合戰時供進攻方的攻城器械就地取材。


    送信人反光的身影漸行漸遠,像一顆黃綠色綢緞上滾動的銀幣,已經跑了過半路程。


    克拉夫特仍沒看到塔樓上的崗哨人影。


    或許可以有另一種打招唿方式:帶著這幫躍躍欲試的新人直接上馬,中途加速衝鋒,十分鍾內他們就能提著城堡主人的耳朵,問問他親愛的天父怎麽沒幫忙看著點。


    這個失禮的念頭隻在腦海裏停留了一瞬間,真的隻是一瞬間。


    作為騎士團的團長,慈悲虔信之人,當然不可能對主的信徒做出這種事情,但不妨礙他露出些許發自內心的輕鬆笑容。


    毫無防備的豐腴羊群,說明周圍沒有野獸時刻帶來威脅,至少明麵上沒有。


    高大險峻的山地包圍著這片室外桃園,他們目前所在的隘口其實更適合修建城堡,付出二分之一的工程量就可以輕鬆隔絕內外,代價僅僅是包夾的山勢會讓城堡主人無法享受一天中大部分陽光。


    十二名騎士團成員已經武裝完畢,跨上馬背列隊。騎術水平在克拉夫特看來仍有待提高,但比起出發時,崎嶇路段顯然很好鍛煉了騎術,至少不用擔心加速時從鞍具上掉下來。


    騎手們比座下的馬匹還要躁動些,時不時的小動作暴露了他們其實並不如看起來那麽沉穩,隻不過教會教育的紀律性維持了隊伍的整齊。


    永遠不要懷疑一個初出茅廬年輕人躍馬提劍時的表現欲。


    他們沒等待太久,雷德蒙很快帶著普裏耶爾家族的管家和一份正式邀請返迴。


    “待會不小心踩進麥田的菜鳥負責下次團隊聚餐結賬。”克拉夫特朝身後喊道,被歡唿雀躍的隊伍簇擁著衝過隘口。


    他們並沒有遇到什麽可炫耀的對象,隻偶爾有農夫從麥浪間抬起頭,驚詫地看著經過的奇怪隊伍,還有他們的雙翼銜尾蛇紋章。


    這股感覺幾乎能直接衝垮城堡的沉重金屬激流在圍籬前緩緩停下,給前來迎接的城堡主人逼出一頭冷汗。


    在他身上克拉夫特能看到往日鍛煉痕跡,不過大部分已經被太長的安逸日子埋沒在了微胖身材下,寬鬆衣物的花紋內織入了富有宗教元素的羽翼、天使圖樣,動作間表現出一種令人羨慕的隨性。


    “歡迎,天父帶來的貴客。”普裏耶爾男爵的態度比想象中更好,就是那種典型的教友見麵時被認同感維係起來、好像過年遇到記不得名字遠親的熟絡。


    “沒想到這裏還有一天能再被聖座想起,各位快請進吧。”


    後方車隊人員被安置在城堡庭院,仆人們將閑置已久的長桌抬出露天擺放,簡單衝洗後直接端上食物。


    而騎士團的正式成員們則跟著進入室內,與主人寒暄討論糟糕的路況與山區的多變天氣。


    男爵盛情邀請年輕的團長與他並肩而坐,分享他最愛的主菜——幾道由身份不明小動物為材料的肉食,加入了辛香料調製,看樣子不像家養的。


    而其它食物本質上和外麵差不多,是些做工稍好些、但也沒好到哪去的麵包麵餅,草草處理的蔬菜雜燴、醃肉之類,還有少量帶著腥膻味的奶製品。


    克拉夫特禮節性地嚐了一點,盛讚本地菜色的返璞歸真、取材自然,並在菌類菜品上桌前巧妙地挑起了新話題,將重點從食物方麵轉移。


    關於代管的修道院和周邊地產易手一事,男爵並未表現出任何不樂意的情緒,反而有點期待,哪怕這些東西在他的大半人生中都歸屬於普裏耶爾家族管理。


    “在我小時候那會,領地比現在要熱鬧得多,修道院會在我們這采購日常消耗品、自己沒法種植的果蔬,還有用於儲備和釀酒的小麥。”


    “來來去去的神父修士,各式車隊,甚至有專門被吸引過來的遊商,每年附近都有教會組織的集市。”


    微胖的男爵對飲酒很克製,出於家族信仰氛圍,隻稍稍喝了幾口清淡的自釀小麥酒,但抱怨內容很快就到了一般人灌進慰藉港阿德裏安神父特釀才會談及的久遠過去。


    或許是太久沒有可說話的外來人,他聊起了當年教會帶來的繁榮,那些過去記憶隨著時間流逝反而愈發鮮明。


    聽得出來,普裏耶爾領與教會關係的加深是一個漫長的過程。


    “然後,啪,突然有這麽一年。”他一拍手、無奈攤開,像個破裂的氣泡,“什麽都沒了,修道院的教長告訴我的父親,說他們要離開這地方。”


    盡管過去了二十餘年,他的表情中還是能看到不作偽的難以置信,“他們就那麽走了,把修道院、周圍土地,甚至沒收割的半熟麥子都丟到了我們手上,也不做定期清理,大概是擔心有些手腳不幹淨的家夥偷什麽東西。”


    “你知道的,我們家族是天父的虔誠信徒,所以一直派人看著,沒讓人進去過,本來以為最多幾個月後就會恢複如常。”


    “後來呢?”


    “後來這事就和爵位一起傳到了我手上。”


    得虧這代普裏耶爾男爵真夠虔誠,把這當成某種考驗堅持至今。他有過好奇,但反正又不需要親自看守,沒必要非得尋根究底。


    “看來天父沒有忘記他忠誠的仆人,聖座可算派你們來了。”騎士團的到來讓男爵對領地的未來重燃希望,在他看來這無疑是一個轉機。


    不用管別的,這十幾副盔甲一看就是來幹大事的,還帶來了大主教和多名主教簽署的親筆信。


    事實上也不算錯,騎士團也需要就地采購補給、雇傭當地人修繕建築、耕種附屬的土地,還會建設大量設施。這對本地而言意味著可觀的稅收進項和一係列連帶好處。


    能感受到男爵的情緒流露發自內心,克拉夫特很高興自己的新鄰居不難相處,但他想知道的遠不止這些。


    趁著賓主盡歡,修道院的新業主問起了自家產業的情況:“感謝招待,說起來我們很快就得開始打理這幢二十幾年沒開門的老建築了,想必不會太容易,您有什麽建議嗎?”


    “恐怕確實需要些日子。”男爵放下酒杯,用麵包夾著最後一塊醬色肉塊送入口中,“如果不嫌棄簡陋的條件,我很高興邀請您在城堡暫居。”


    “我會告知負責駐守的人與您同行,沒有人比他們更了解那邊了,您可以詢問一切想知道的事。”


    “感謝您的幫助。”克拉夫特默默地把菜往離自己更遠的方向推了些,隨意地順帶提道,“說起來,您知道當年修道院為什麽被封閉嗎?”


    “呃……我那時還沒有開始接手家族工作,所以並不是很清楚。”男爵的臉上閃過一絲對自家領地不了解的尷尬,搜刮著少有的記憶,好找出些內容續上話題。


    “我就記得那段時間前,聽說過修道院出了幾起小意外,但應該沒什麽關係。”


    “小意外?”


    “好像是尖塔坍塌,有人因此不幸早歸天國,某位修士突然得重病離世,還有送貨的遊商在走過不知多少次的路上失足,後來山下也沒找到遺體……”


    “我知道的就三四起吧,但差不多的意外每年都會有,頂多算是稍頻繁了些。”男爵無奈搖頭,這些事情遠不足以成為教會拋棄修道院的原因。


    “或許把修道院建在離天父更近的高處總會有代價,您上山時也該注意安全,小心建築裏老化的部分,最好等修繕完畢再入住。”


    “好的,感謝您的提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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