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狠呐,自家同胞兄弟姐妹也下下得了這麽狠的手。當真不是人。”劉德海咂嘴歎道。


    “切,皇權爭奪,你當是尋常百姓之家的矛盾麽?那都是你死我活之爭。當年太宗奪位,太上皇即位皆是如此,不但大唐,哪一朝不是如此?”柳鈞冷笑道。


    王源微笑看了柳鈞一眼道:“看來還是柳鈞看的清楚。”


    柳鈞拱手道:“柳鈞近來讀史,史書上這等事多不勝數。”


    王源笑道:“很好,你終於明白要讀書的道理了。以前是打死也不肯的。除了兵書,你什麽都不學。”


    柳鈞紅著臉稱是,高仙芝等人轟然而笑。


    話題轉迴這封信上,高仙芝提出了第三個疑問。


    “這封信的內容,除了七月十五那晚的慘案之外,便是懇請我們出手解救太上皇的請求了。信上說了太上皇現在的情形,賢弟覺得張德全提出這樣的請求是何用意?”


    “用意嘛,站在張德全的立場上,若當真發生了信上的慘事,我認為張德全寫這封信是不讓人意外的。這張德全對太上皇極其忠心。趙青還記得太上皇在散花樓吃了毒粽子的那件事麽?那張德全當時恨不得吞了我。以他一個小小的內侍,當時敢對我極為無禮,甚至說出要和我拚命的話來,足見他維護太上皇之心的懇切。李瑁當著太上皇的麵屠戮皇族和大臣,太上皇必受重大刺激。且根據信上所言,李瑁還在對太上皇進行虐待,甚至連基本的果腹都難保證,這種情形下張德全發出求救信來求我們,倒也可以理解。”


    “大帥所言極是,張德全那天確實像個瘋狗一般的咬大帥,說是大帥下毒要毒殺太上皇。要不是大帥有忍耐涵養製止了我,我當時便一刀劈了他。這家夥似乎也並不怕死。”趙青大聲道。


    高仙芝微微點頭道:“也就是說,張德全寫這封信的動機是沒問題的。而且他也確實沒有什麽人可求,除了求二郎求咱們神策軍,他似乎沒有任何的辦法。”


    “是啊,除了我們可求,他又能求誰呢?張德全倒也是果敢之人,我倒是對他有些佩服了。”王源笑道。


    “可是他求錯了人了,我們可不會去管他們父子之間的屁事。叫我說,太上皇活著也是累贅,幹脆死了算了。這李瑁也不知道為什麽,恨太上皇便一刀砍了便是,幹什麽要留著他受罪。”劉德海翻著白眼道。


    “劉大將軍,這你便不懂了。殺李珙等人或有借口,畢竟他們起兵奪位。殺太上皇,這罪過可就大了。太上皇可是傳位於他的啊,他若動手殺了太上皇,豈非成了天下萬夫所指之人麽?他再想殺,也不敢動手,隻能折磨太上皇解氣。”高仙芝沉聲道。


    “或許是恨得狠了,不想直接殺了,貓捉老鼠慢慢玩死更解氣。”趙青道。


    “你怎知道他是恨的狠了?太上皇連皇位都傳給他了。為了這事,都不惜跟咱們大帥翻臉。這小子幹什麽還這麽恨太上皇?”劉德海叫道。


    “你是真不懂還是假不懂?你以為太上皇是情願傳位麽?他是無奈之舉罷了。而且,奪妻之恨你知道麽?太上皇奪了李瑁的妻子據為己有,公公占了兒媳婦,這事兒你能忍?”譚平嗤笑道。


    “哦。原來如此,是夠窩心的,李瑁好多年都被人戳脊梁骨恥笑,恐怕確實恨得牙根疼。”劉德海恍然道。


    “然而……那貴妃娘娘,最終成了咱們大帥的房中……”譚平嘿嘿笑道。


    “閉嘴,譚平你昏頭了麽?”柳鈞一聲斷喝,打斷了譚平的話。


    譚平醒悟過來,嚇得噗通跪倒在王源麵前連聲告罪。自己說油了嘴巴,居然忘了王源就在眼前,說出這等話來,當真是該死之極。況且柳鈞還在場,自己說的可是柳鈞母親的妹妹,柳鈞可不像大帥那麽好說話。


    王源無語的看著譚平,他倒是無意去責罰他。這些人私底下不知如何的油嘴滑舌,自己和秦國夫人楊玉環的那點事兒怕是已經是他們私底下說了不知多少遍的談資了。這等八卦之事,想要人不說,倒也不是那麽容易的。


    “譚平,你平素亂說話也就罷了,這時候你也管不住嘴巴。大帥待你如兄弟,那麽你便可以仰仗於此口無遮攔麽?”高仙芝也厲聲喝道。


    “對不住,對不住,高副帥說的是,請柳小將軍原諒,請大帥責罰。我這張破嘴,當真是該縫起來。大帥,今後卑職再不多嘴了,再說一句閑話,您砍了我腦袋。”譚平臉都白了,連連磕頭告罪。


    王源歎了口氣擺擺手道:“起來吧,誰要砍了你腦袋?不過你也該收斂了。柳鈞,看在我的麵子上,不要跟他計較了吧。”


    柳鈞恨恨的道:“義父,您就是心慈手軟,將來他要騎到你頭上撒尿了。”


    “啪啪啪啪啪。”譚平聞言,揮手開始自扇耳光,幾下便打的自己嘴巴噴血,臉也腫了起來。


    王源連忙上前抓住他的手扶他起身,喝道:“這是幹什麽?以後收斂些便是了,這也算事麽?”


    譚平看了一眼柳鈞,柳鈞冷哼不語。高仙芝皺眉道:“大帥都不怪你了,你還不起來作甚?要記著,要有上下尊卑之心,莫以為跟了大帥立了功勞,便可以不懂規矩。沒有規矩不成方圓,你們的功勞從何而來?還不是大帥替你們掙的。”


    譚平連聲稱是,羞愧起身站在一旁。高仙芝一席話說的眾人極不自然,趙青劉德海宋建功等人聽在耳中,均心中凜然。暗自告誡自己,千萬不能和譚平那般。確實,大帥是肯定要起事的了,若奪了江山,便是皇帝。若不懂上下尊卑之分,便是在找死了。譚平其實隻是嘴巴太糙了,他的妹妹嫁給了黃三為妻,所以自以為關係很近,說話之際便不太注意。趙青額外的提醒自己,自己雖娶了黃杏,也算是跟大帥有了一絲的牽連,但自己可萬萬不可因此而不知好歹,不然可就麻煩了。


    “好了好了,怎麽搞成這樣?咱們今日是在商量事情的,怎麽跑了題?譚平,去洗一洗臉再來。柳鈞,你退下,你言重了。”王源打著哈哈道。


    譚平含糊的應了,忙退了出去,柳鈞也退到一旁站著。王源重新落座,他心裏其實對這突然爆發的事情還是滿意的,特別是高仙芝一番話,王源自己不好說,高仙芝代替自己說了出來,這是好事。有些事不是故意要疏離感情,而是必須要這麽做。打仗的時候是兄弟,可不分你我。但戰場之外,沒規矩是不成的。今日之後,恐怕眾人都會自己想一想自己的言行了。


    “說正題說正題,兄長,咱們說到哪裏了?”王源擺手道。


    高仙芝沉聲道:“咱們說到張德全求咱們去救太上皇的合理性。”


    “對對對,正說到這一點。剛才劉德海說,反正我們不會去救。唔……這一點倒是值得商榷的。”王源沉思道。


    “什麽?莫非大帥竟然想去救太上皇?”柳鈞宋建功等人大驚道。


    高仙芝也皺了眉頭道:“二郎,你難道想出手?這個時候……怕是不妥當吧。”


    王源笑道:“兄長,可還記得那日咱們說的話?我們現在最缺的便是一個合適的起兵的理由。這封信或許便是一個契機呢。”


    高仙芝皺眉道:“二郎想當然了,難道二郎僅憑這封信,便有出兵的理由?這可不成。且不論這封信的真偽,就算是真的,上麵寫的內容也都是真的,憑著一封內侍的信起兵,這絕不是什麽好理由。”


    王源搖頭笑道:“兄長會錯意了,我並非是憑著這封信起兵,而是這封信會給我們帶來契機。咱們要起兵,最合適的理由莫過於以李瑁皇位的不合法為理由。而李瑁的皇位是否正當,我們說了不算,隻有一個人說了算,那便是……太上皇。”


    高仙芝睜大眼睛,低聲道:“你的意思是,要太上皇改口告知天下人,是李瑁篡可皇位?”


    王源微笑點頭道:“正是。隻有太上皇改口,說他的傳位詔書是假的,李瑁是篡奪大唐皇位,並且授權我們奪會皇位,我們的出兵便是合理合法。不但不會被人質疑,反而會受到擁戴。而且這對李瑁一方也是個重重的打擊。李瑁手下的官員有不少正是因為那道太上皇的傳位詔書才依附於李瑁的。一旦得知李瑁的皇位不正,他們內部便會人心惶惶。這叫做此消彼長。”


    高仙芝吸了口涼氣,皺眉苦思片刻,沉聲道:“然而,這件事未必能如你的願吧。太上皇被禁足於驪山宮,照這信上所寫已經行將就木,怎麽可能會推翻他之前的傳位詔書,怎麽可能授權我們出兵奪位?”


    王源道:“兄長,你真以為太上皇如此軟弱麽?太上皇是經過大風浪的,豈會輕易便倒下?一般人經曆了這麽多早就撐不下去了,而他卻還活的好好的。所謂癡癡呆呆臥床不起,以我個人對太上皇的了解,那可能是假象。便是這封信,也極有可能是太上皇授意張德全所寫。試想,一名內侍豈敢寫這封信寄出來?那張德全雖然忠心,但他敢這麽做麽?”


    高仙芝和眾人張著嘴驚訝的看著王源,原來王源竟然是這麽想的,居然以為太上皇是在裝傻賣呆。這簡直太不可思議了。


    “可即便如此,太上皇對你似乎沒什麽好感,他怎肯授意於你,給你出兵的理由?”高仙芝皺眉再問。


    “兄長,有件事我一直沒告訴你。你可知道,太上皇曾經跟我說過什麽話?就在他離開成都的頭一天和上車前,他兩次私下裏要跟我達成一個協議。”


    “什麽協議?”


    “他要我出兵助他奪迴皇位,他說他後悔傳位於李瑁了。”


    “啊?當真?”所有人都驚呆了,眼珠子掉在地上亂滾。


    “我還亂說話不成?當時我拒絕了他,我認為他是搪塞於我,不想迴到長安去,因為他知道迴到長安沒什麽好果子吃。但事後想來,我覺得太上皇定是因為李瑁的舉動而極為憤怒。李瑁接連派人來見太上皇,便是阻撓太上皇迴長安,生恐太上皇迴長安之後會複辟皇位。李瑁這種行為一定讓太上皇憤怒和失望,他本就被迫傳位,心有不甘,自然便有複辟之心了。但被我拒絕後,他也沒什麽辦法。而現在,當他處於這樣的處境之中,已經沒了生路的時候,若我重提此事,你們猜他會是怎樣的反應呢?”王源靜靜說道。


    答案似乎不言自明。一個本就不甘心退位的人,又遭遇自己兒子的虐待,處在生死關頭。這時候有根救命的稻草伸過來,他怎會不立刻抓住?況且李瑁在他的麵前屠殺了自己的幾個兒子女兒,一幹大臣和皇親國戚,玄宗恐怕已經對李瑁恨之入骨了吧。這種恨甚至可能已經遠遠超過對王源的痛恨,這時候王源願意助他一臂之力,助他重奪皇位,他可能什麽都不想便立刻答應了。每個正常人都會做出這樣的選擇吧。


    寂靜中,高仙芝的聲音輕輕響起:“然則……二郎難道是想……派人去和太上皇接洽麽?”


    “我確實想去見一見太上皇,如果他願意下達聖旨,告訴天下人,李瑁皇位是非法篡奪的,那麽冒一趟險也是值得的。”王源迴答道。


    “不成,絕對不成,發了瘋麽?怎可去冒如此大險。驪山距離長安不遠,且有重兵把守。一旦消息走露,長安兵馬大舉圍捕,便是插翅也難逃。這種時候,豈能去冒這樣的險。”高仙芝肅容連連擺手道。


    “高副帥說的對,大帥絕不可冒這樣的險。大戰在即,大帥萬一有個閃失,那還打什麽?”眾將也紛紛叫道。


    王源擺了擺手道:“兄長,各位兄弟。我承認確實很危險,而且我也說過再也不以身犯險,但這件事若是成了,對我們益處頗大。若太上皇願意昭告天下李瑁篡位矯詔,授權我們出兵討伐,我們起兵便將光明正大,李瑁便會眾叛親離。對於大局,將有大利。”


    高仙芝皺眉搖頭道:“我當然知道此舉會對我們極為有利,若李瑁皇位來路不正,他內部便將出大問題,而我們出兵也將名正言順。但相較於這件事的兇險,再大的好處也不能去做。”


    王源攤手笑道:“很危險麽?我倒是不覺得。悄悄潛入驪山宮中當不太難吧。悄悄行事便是,這要消息保密,他們絕對料不到我敢去驪山宮見太上皇。”


    高仙芝跺腳道:“你說的輕巧,驪山宮是那麽容易進的麽?哪裏的守衛定是極為森嚴。這還罷了,現在這封信是真是假都還沒弄清楚,如果是個陷阱呢?你也自投羅網的往裏邊跳?”


    王源皺眉道:“陷阱麽?我覺得不像。”


    高仙芝歎道:“你又怎敢肯定?就憑這封信和那片龍袍?其一,這封信是否是張德全所寫,尚未肯定。其二,即便是張德全所寫,是否是張德全和李瑁串通好了,引誘於你。其三,那片龍袍根本不算什麽,李瑁也有龍袍。焉知不是李瑁以張德全的名義寫了這封信,夾帶上這片龍袍?所以,這很可能是一個陷阱。李瑁或許太了解你了,他知道你需要一個起兵的理由,所以他設了個圈套讓你鑽,你難道還真去鑽不成?”


    “是啊,副帥所言有理啊,大帥千萬要三思啊。”眾人也紛紛勸道。


    王源皺眉想了想,拿起那封信再仔細的看了一遍,放下信後微笑道:“我承認這封信目前為止還不能確定便是張德全所寫。拋卻所有的不確定的疑點不談,我隻說一個最基本的道理。若這封信是一個引誘我們的誘餌,你們說是以一個地位低下的內侍的名義寫信,還是以太上皇的名義給我下一道密詔效果更好?”


    “這……當然是以太上皇的名義下密詔更好了。”眾人紛紛道。


    王源笑道:“那不就結了?你們都知道,以太上皇的名義給我下詔最好,李瑁會不明白?他設陷阱又何必拐彎抹角的以張德全的名義?難道他認為張德全的麵子比太上皇還大?這顯然是不合理的。”


    “也許他是故意反其道而行之呢?也許他故意以張德全的名義寫信,更加凸顯太上皇的處境艱難,引起你的同情呢?畢竟太上皇和義父的關係已然破裂,太上皇親自寫信的可能性不大,倒是通過張德全之手,反倒可信些,也更委婉些。”柳鈞沉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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