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時分,羈押於刑部大堂的部分官員陸續被釋放迴家,驚魂未定的他們尚不知自己剛剛從鬼門關走了一遭。楊慎矜黑著眼眶,眼球充血坐在大堂上大罵,將手中李林甫送來的便箋撕得粉碎。


    正渾身勁頭的拷問正歡,李林甫派人送來的信如一瓢冷水當頭澆下,將心中的騰騰烈火瞬間澆滅。他不理解為何相國會在這個時候選擇放棄,明明這把火已經燒得越來越旺,在往後指不定能逼供出什麽驚天之事來,卻不得不半途而廢了。


    堂上眾人散盡,楊慎矜也覺得身子疲乏之極,他本想親自去相國府詢問相國究竟是和原因,但他忍住了。或許相國有自己的道理,或許是陛下給了李相國壓力,或許根本就是相國的心血來潮,或許……。總而言之,在這個時候,自己不宜去質疑相國的決定,自己已經盡到了本分了。


    相國府中,宴席方散。王鉷正代表李林甫送楊釗出門。


    很久以來,王鉷和楊釗保持著較為良好的關係。在楊釗和李林甫關係密切的那段日子裏,楊釗和王鉷的關係走得最近,兩人經常小聚喝酒聊天,王鉷也是楊家開設的醉仙樓的常客。為此楊慎矜和李林甫不止一次的提醒過王鉷,要注意保持和楊釗的距離。


    但看似粗魯的王鉷心裏其實有著自己的小九九,雖然身在李林甫身邊,但他卻一直在給自己找條後路,而備受陛下恩寵的楊家顯然是自己最好的後路。這一點在楊慎矜和自己關係越來越遠之後顯得更為迫切。


    說起來,楊慎矜對自己是有恩的,論起來楊慎矜是自己的表叔輩,當年楊慎矜任禦史台主事的時候也曾提攜過自己,將自己薦入禦史台當了侍禦史。但楊慎矜倚老賣老,對王鉷從來就沒有過尊敬,不僅人前人後以有恩與王鉷自居,還在一次酒後透露了王鉷的出身。


    王鉷是其父同家中奶娘私通之子,這件事被王鉷視為恥辱諱莫如深,但偏偏楊慎矜酒後與他人說笑,透露了這個秘密,讓王鉷成為他人笑柄。從此之後,王鉷便對這位表叔心中有了深深的怨恨。


    而這種怨恨隨著時間的推移越來越大,在王鉷心中埋下了報複的種子,特別是兩人成為李林甫的左膀右臂之後,隨著對權力的爭奪和在李林甫身邊的爭寵,演變的越來越激烈。李林甫在對待楊慎矜和王鉷的態度上,也大大的刺激了王鉷,讓王鉷感覺到楊慎矜是他前進的絆腳石。


    年初韋堅倒台之後,是楊慎矜接替了刑部尚書的位置而非自己,自己也曾暗示過李林甫想得到這個職位,但卻被李林甫無視了。這之後禦史大夫的爭奪上,本來李林甫有意讓王鉷得到這個職位,但楊慎矜硬是要插一腿,導致李林甫一直難下決斷,最後被安祿山得了便宜,更是讓王鉷咬碎了鋼牙。再說此次北海郡查案的事情更是讓王鉷憤怒不已,連這樣的差事楊慎矜也要來插上一腿,最後明顯偏向楊慎矜的李林甫將這個差事給了楊慎矜,自己再一次兩手空空。


    北海郡的差事辦砸的消息傳來之時,王鉷高興的哈哈大笑,在家中大擺筵席喝酒聽曲慶祝了一番。這麽簡單的案子,楊慎矜都能辦砸了,而且是被王源這個愣頭青給攪了局,這簡直是天大的笑話。


    王鉷本以為此事會是個轉機,楊慎矜迴來後相國定會把他罵的狗血淋頭,從此後再不會正眼看他。而事實卻讓王鉷差點吐血。相國非但沒有罵他,甚至連重話也沒怎說,就這麽原諒了他。而且,還依舊對他寄予厚望,給他將功補過的機會,將自己竭力自薦主審李適之裴寬的請求直接無視。


    凡此種種,王鉷的心終於冷了,他看清了自己在李林甫眼中的位置,原來自己隻是被李林甫看成類似於吉溫、羅希奭那樣的人,專門衝鋒陷陣幹髒活的主兒,功勞卻落不到自己的頭上。他也想明白了,隻要有楊慎矜在自己頭上,自己永遠別想有得到相國重用的那一天。所以,為自己尋找一個更好的後路的想法變得越發的強烈起來。


    楊釗來拜訪王鉷的時候,王鉷剛剛起床。本來他也是陪審身份,但在刑部大堂上看著楊慎矜指手畫腳跳上跳下鬧騰了半夜之後,王鉷實在百無聊賴,無法忍受楊慎矜在自己麵前端架子擺上官的樣子,於是找個理由徑自離開了刑部大堂迴家睡覺。雖然他知道自己的離席會給楊慎矜一個向李林甫告狀的理由,但王鉷並不在乎,反正已經如此了,還能壞到那裏去?起碼在目前而言,李相國還是需要自己為他當急先鋒的,最多訓斥幾句罷了。


    前廳中,王鉷熱情的接待了楊釗,命婢女煮好了自己珍藏的梅花茶接待貴客。


    “今日是什麽風兒將老兄你吹到我的府上了?可真是讓我驚訝啊。”王鉷笑眯眯的道。


    楊釗擺手道:“王老弟,你何必多此一問,你也知道最近相國對我不滿,我若還是頻繁的來找你王老弟,豈非讓你難以做人麽?”


    王鉷哈哈笑道:“老兄,你倒是挺為朋友著想的,你說的也是,最近你確實讓我挺驚訝的,本來和相國好好的,幹什麽要於他拗著來?這怕是不大好吧。”


    楊釗歎了口氣道:“老弟,我同你說真心話吧,我對相國是極為尊敬的,但你也知道,相國並不把我當自己人,我也不是故意要同相國作對,但我總要為自己考慮考慮吧。”


    王鉷微笑道:“我懂,我都懂,你老兄胸懷大誌,豈甘居於人後。”


    楊釗笑道:“你也莫損我,人活於世,豈能不為自己打算打算。你我朋友間說話,我勸你也該為自己打算打算。”


    王鉷慢慢的喝著茶道:“你的話我聽不懂。”


    楊釗笑道:“老弟,你當然聽的懂,我今日前來便是同你推心置腹的說話的。若老弟不想同我推心置腹,那咱們隻喝喝茶,聊一聊醉仙樓那個叫金喜善的新羅婢的手段,也是無妨的。”


    王鉷靜靜的看著楊釗半晌,沉聲道:“老兄,你該知道,我和你之間的交往被相國訓誡過多次,楊慎矜也因此說了我不少的壞話,但我王家的大門可曾對你度支郎關閉過?度支郎哪一次來,我王鉷不是倒履相迎?我可曾又一次怠慢過?”


    “不曾怠慢,對我待如上賓。”楊釗鄭重道。


    “那個王源羞辱陳妙兒的事情,度支郎隻知會了一聲,我王鉷可曾再為難過他?”


    “不曾。”


    “那就是了,王某是真心和度支郎交朋友的,你今日說於我推心置腹,而王某卻早就同你推心置腹了。”


    楊釗微笑道:“好,有你這句話,接下來的話我便能說出口了。”


    王鉷道:“我知道你今日是無事不登門,特別是在現在的情形下,你能來我王鉷的家,必然是有要事的。”


    楊釗道:“確實有要事,我想請你幫個忙,幫我從中斡旋勸解相國,立刻讓楊慎矜停止拿李適之裴寬的案子做文章,這件事鬧得太大了,該收手了。”


    王鉷嗬嗬笑道:“我就知道沒什麽好事,這件事我恐怕幫不了你了,真人不說假話,這是你那個王源造成的後果,若不是他在北海郡的攪局,又怎會有今日這個局麵?你該知道,相國現在很是惱火,現在讓我幫你去勸相國收手,你這是要讓我找罵麽?”


    楊釗正色道:“老弟,我知道這件事不易,但京中已然流言紛紛人心惶惶,在這麽鬧下去恐怕陛下也要出麵了,非要弄到不可收拾的局麵,對相國也是不好的。”


    “我聽的有些糊塗,度支郎的意思是衛護相國咯?這有些奇怪呢。”


    楊釗道:“我隻是不想驚動陛下。相國和楊慎矜的一意孤行已經犯了眾怒,我必須出麵製止。”


    王鉷愣了愣,撫掌笑道:“有趣有趣,看來傳言無誤,度支郎確實有心左相之位,這已經把自己當成左相了,這是代眾官發聲了。好一個收攏人心的辦法,佩服佩服。”


    楊釗臉色一紅,正色道:“既然話說到這個份上,我也不遮遮掩掩。不錯,左相之位我勢在必得,你該信我有這個能力得到此位,因為陛下已經親口應允考慮此事。若是眾官也支持我的話,此事板上釘釘。我承認這次我出頭製止此事有拉攏人心之嫌,你就算不幫我,我也可以進宮求陛下出麵。但你若能出麵幫我斡旋的話,我便不用同相國鬧得不可收拾。”


    王鉷微笑道:“你這是又要吃餺飥湯,又怕熱湯燙口,打的好主意。但我若幫你,我又有何好處呢?平白無故讓相國懷疑我向著你,我豈非裏外不是人?”


    楊釗微笑道:“這便是今日要談的重點了,我想和你做筆交易,你想不想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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