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源和李欣兒向婦人行禮,那婦人忙放下籃子斂裾還禮。


    “敢問這是杜甫先生府上麽?”王源問道。


    “正是,你們是?”婦人滿臉疑惑的道。


    “哦,我是杜先生的朋友,今日特地來拜訪他,未知杜先生可在家中。”


    婦人忙道:“原來是夫君的朋友,我夫君在後園翻地,奴這便去叫他。那個……兩位稍坐,失禮了。”


    婦人再施禮,轉頭往屋後走,王源笑道:“原來是嫂夫人,不用勞頓,我們一起去見杜兄便是。”


    婦人道:“夫君在幹活兒,衣衫不整的,豈不是失禮。”


    王源擺手道:“沒什麽失禮的,我和杜兄是好朋友,不計較這些。”


    婦人微微點頭,提起籃子道:“既如此,請隨我來。”


    兩人隨著婦人繞過屋舍,來到屋後。屋後樹木雜亂,頹敗不堪,一條小道通向一叢亂樹之後,沿著小道走數十步遠,便聽到有鋤頭刨地之聲,還有孩子的嬉鬧之聲。


    “宗文、鳳兒,莫要亂跑,小心荊棘劃破了衣裳,你娘會罵你們的。”一個疲憊低沉的聲音從樹叢後傳來。


    “阿爺,我們沒亂跑,隻是見到一條蛇,想抓了迴家晚上讓娘給我們燉湯喝,小妹說她餓的很,想吃肉。”一個稚嫩的童聲傳來。


    “哎……阿爺幫你抓吧。莫被蛇咬了,那會很疼的。”


    “阿爺,我不怕……”


    王源聽著這父子對答之聲,心中沉重,孩兒饞到抓蛇吃,這日子過得有多拮據。那婦人顯然也有些羞愧,揚聲叫道:“宗文、小鳳兒,又在淘氣了是麽?別讓你阿爺擔心。”


    話音落下,一片‘娘親娘親’的歡唿聲中,樹叢之中奔出兩個孩童來,一個七八歲的虎頭虎腦的男孩,後麵跟著個豎著衝天小辮的五六歲的小女孩。兩個孩子身上的穿著都很破爛,手腳臉蛋上也是汙濁一片,頭上還掛著樹葉雜草。


    婦人不好意思的看了王源和李欣兒一眼,羞怯道:“叫兩位見笑了,小兒女頑劣,不懂禮節。宗文……小鳳兒,還不來見人?”


    兩個孩兒怯生生看著王源和李欣兒,可能是看王源和李欣兒衣著華貴,覺得有些格格不入,麵目又陌生,所以站在原地不敢上前。


    “抱歉,孩兒們沒見過世麵,失禮了。”婦人低聲道。


    王源微笑蹲下身子來,對著那孩童招手道:“讓我猜猜,你一定是宗文。那一個一定是小鳳兒。”


    男孩歪著頭道:“你怎知道?你是誰?”


    王源道:“我是你阿爺的好朋友,你阿爺告訴我的,你阿爺說你會翻跟頭是麽?”


    “嗯,我可以連翻七八個,不信我翻給你看。”提到了小男孩的得意之處,小男孩頓時興奮起來。


    王源哈哈笑道:“一會兒你翻給我們看,不過現在我要去見你阿爺說話,來來,這是給你們帶的吃的,拿著吃去。”


    李欣兒忙含笑上前,將手上拎著的大包小包的點心遞上去,一旁的婦人忙道:“使不得,使不得,這如何是好?”


    李欣兒道:“嫂子,沒什麽使不得的,不過是些點心罷了,奴跟夫君來拜訪你們,總不能空著手吧。孩子們提不動,您拿著。這一包是酥餅,這一包是糖豆兒,這一包是龍須酥,這兩包是一隻烤鵝和牛肉,我家夫君說要和杜先生小酌幾杯,所以帶來當菜吃的。”


    婦人叫道:“使不得,使不得,如此破費,如何敢當。”


    李欣兒將紙包往她手裏塞,兩人任推推拉拉的不休。王源可不管,已經將一包糕點打開來,將酥餅取出兩塊來,分別遞給小男孩和小女孩。


    小女孩眼中放光,一把接過便咬了一口,開心的嚼了起來;那小男孩不但不接王源遞過去的酥餅,反而一把奪過小女孩手中的酥餅,遞還給王源,口中訓斥道:“鳳兒,你忘了阿爺的話了麽?不要隨便要人家的東西,你若是餓,娘親會給你做麵餅吃,阿兄也能幫你抓蛇燒湯給你吃,不許你這麽沒規矩。”


    王源愕然,心中甚是震撼,小小孩童,卻如此有骨氣,看來杜甫教子很有一套。正欲誇獎幾句,說明自己不是外人的時候,猛聽的前方有人說話。


    “楊氏,這是怎麽迴事啊。”


    王源抬起頭來,之間前方樹叢邊上,杜甫手握鋤頭站在那裏,褲腳卷起,發髻蓬鬆,手腳上全是黃土,黑瘦的臉上一片迷茫之色。


    杜甫的妻子楊氏忙道:“夫君,這二位說是你的朋友,特地來拜訪你,這不,我便……”


    王源拱手笑道:“杜兄,不會這麽快就忘了小弟了吧。小弟王源有禮了。”


    杜甫一愣,驚喜道:“哎呀,原來是王公子,恕我眼拙,一時沒有認出來。告罪告罪。”杜甫丟了鋤頭趕緊上前來行禮。


    王源笑道:“也沒事前打個招唿便跑來了,實在是冒昧的很。這一位是我的內人,欣兒,來跟杜兄見禮。”


    李欣兒上前行禮,杜甫手忙腳亂的迴禮,口中道:“你都成親了啊,這麽快,數月前你不還是一個人麽?”


    王源笑道:“是啊,遇到賢淑之人還是趕緊成親為好,成了家方可立業,否則被人視為無根之萍,諸多偏見,反而不好。”


    杜甫點頭道:“說的是。”


    小男孩扯著杜甫的衣服道:“阿爺,這是誰啊。”


    杜甫笑道:“宗文,這是阿爺的好朋友,你要叫他阿叔。”


    小男孩道:“那他是不是外人?他給的糕點我們能不能吃啊。”


    杜甫哈哈笑道:“能吃,當然能吃,這小阿叔不是外人。”


    小男孩高興不已,王源將手中的兩塊餅遞過去,小男孩伸手拿了,給了他妹妹一塊,兩個人啊嗚一大口,吃的喜笑顏開。


    王源笑道:“杜兄家教嚴格,方才他不肯要呢。”


    杜甫歎道:“沒法子,我杜家窮困,我又潦倒,能教給他們的便隻有自尊和傲骨了,希望他們能堂堂正正做人便好了。”


    王源點頭,指著杜甫的褲腳道:“杜兄還有活要做麽?”


    杜甫忙道:“失禮失禮,瞧我這樣子,真是失禮。夫人說在屋後種些青菜,這不,我幫著挖一片土,除了草當菜畦。一幅狼狽的樣子,可真是失禮之極。走,咱們迴家,我洗洗手腳,收拾一番。”


    杜甫一邊一個拉著一雙兒女大步朝屋子走去,王源等跟在後麵迴到院子裏。


    楊氏燒了開水擺在棗樹下的木桌上,請王源和李欣兒喝茶,杜甫穿了件幹淨卻破舊的長衫出來,在桌邊坐定,見王源不喝水,笑道:“喝不慣白開水是麽?我這裏可沒有茶葉這樣的東西。”


    王源拍拍身邊的兩隻大酒壇子道:“有酒我還喝水麽?我可是從東城一路提著到這裏來的,咱們不喝酒倒來喝水?豈不是笑話。”


    杜甫嗬嗬笑道:“說的很是,孩兒他娘,去割幾把春韭抄了,看看家裏還有什麽下酒菜,我和王公子下酒。”


    楊氏低低應了一聲,眉頭愁雲慘淡,春韭是有,其他的便一無所有了。王源對李欣兒道:“夫人去幫著嫂夫人忙活,不是帶了烤鵝和牛肉麽?切了給我們兩小碟,其餘的讓嫂夫人和孩子們吃些。”


    李欣兒點頭應了,起身去幫忙,杜甫忙道:“來的是客人,如何使得?讓楊氏一人便可。”


    王源擺手道:“杜兄,你就別客氣了行麽?踏踏實實的坐著,我們喝點酒,聊聊天。”


    杜甫點頭坐下,抱過酒壇來拍碎泥封,將麵前幾碗水都潑了,給王源和自己斟滿了一碗酒。端起碗來嗅了幾下讚道:“好酒,好像是竹葉青。”


    王源點頭道:“是,上好的清酒。”


    杜甫舉碗道:“先幹一碗。”


    兩人咕咚咚喝光了一碗,杜甫抹著嘴上的胡須,讚道:“好酒,好酒,很久沒有喝過這麽好的酒了。今日你來看我,到要你花錢買酒,以後我請還你。”


    王源微笑道:“好。我等著。”


    兩人喝了兩碗酒,楊氏端了一盤炒韭菜和王源帶來的熟菜外加一碟子鹹菜疙瘩來擺上,兩人才有了下酒之物。


    下午的陽光照得院子裏明晃晃的,春風吹得頭頂上棗樹的樹葉樹枝搖動著,女人和孩子們都不來打攪,破落的院子裏,隻有王源和杜甫兩人對坐無言喝酒,不知不覺,兩人都喝的有些醉醺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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