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靜恆默然一瞬,忽然悠悠一歎,一語雙關道:“老元帥,辛苦你了。”


    葉既明的臉上已然顯出老態,一年前還不是這般模樣,這段時間的連番失望,叫他不得不一麵在暗地裏心力交瘁,一麵在程靜恆麵前保持住一個忠臣的形象。


    他的確是個忠臣,大昭裏再找不出第二個及得上他忠心耿耿之人。


    “為皇上分憂,是臣等之重責。”


    然而世上之事存在最多的就是變數,小到做了承諾的父親因某事而沒能帶著全家出門踏青,大到顛倒乾坤、扭轉局勢。


    慕相他們這般囂張不是沒有道理的。


    葉帥口中“成包圍之勢”而來的大軍遲遲未到,城外駐紮的大軍卻已經開始攻城了。


    即便葉帥已經提前利用宮中現有的人員做了調配,並下達了一係列戰術,而城門的守軍也的確一一照辦,可卻仍然寡不敵眾。


    計策有之,奈何對方人多,這並非帶小隊奇襲,他們既沒有“奇”也沒辦法“襲”,一切都是在硬抗。


    沒多久城門就破了。


    城內百姓紛紛閉門不出,做生意的連攤位都不要了也要去逃命,城內守軍拚死抵抗,卻最終以身殉國。


    雙方都曾經是沙場上的生死兄弟,如今卻被迫刀劍相向,同歸於盡,你死我亡。


    而三十裏開外葉帥扳迴的救兵,此刻卻被另一撥大部隊給攔了個正著。


    對方許是已然做好了破釜沉舟的準備,連身份都大大方方亮出來了,是來自塞外的外敵。


    葉帥養了個好副手,不但舉兵跟著一幹文臣們造反,還自行打開邊關要塞,引狼入室。


    兩撥人馬相撞,戰事一觸即發。


    城中的動靜尚且沒有那麽及時地傳迴宮中,報信之人仍在左右躲避著搜索追兵,書房外麵的朝臣又換了一個前來叫嚷,程靜恆卻覺出有些不對勁來。


    老元帥也是。


    兩人同時對視一眼,心神俱都一震。


    來往於宮中內外的傳信之人原本約定每隔半個時辰迴來稟報一次,可距離傳信人最後一次迴來,已經過去將近一個半時辰!


    葉帥霍地起身,程靜恆卻仍穩坐,“老元帥!”


    葉帥腳步驟然停住,猛一下迴頭,“皇上,城中恐已生亂!”


    程靜恆仍然坐住不動,今日他便是再狼狽,也斷不會丟了先皇以及祖宗們的臉。


    “無妨。”他靜靜道。


    葉懷瑾仍躺在榻上,他並非裝病,而是真的病了。


    渾身無力,好像怎麽都提不起勁兒來,就連出去方便一下都已是困難不已,還是謝琬琰將恭桶拿進來,解決了他的燃眉之急。


    這種狀態來的十分突然,明明昨日還好好的,誰知睡了一覺之後竟就成了這樣了。


    身上猶如被千萬斤重的東西壓著,早上起來時尚且還能坐起來呆一會,但很快就累了,之後便繼續躺著,日過中天時,他已經軟的完全起不來。


    “二公子,您現在感覺怎麽樣了?”謝琬琰從外麵進來,眼神溫潤,柔柔道。


    葉懷瑾想了一上午,終於想通了一件事,他著了謝琬琰的道了。


    原想不過就是個女人,即使找她尋仇又能怎樣?機會都是他給的,若他不給,她拿他能有什麽辦法?之所以還留著,不過是因為他對她尚且沒有膩煩,這麽一個世間難得的極品尤。。物,擱誰誰會舍得白白殺掉?誰不是享用夠了再棄之殺之?


    然而他將心用在這種事情上,卻也毀在這種事情上。


    “你給我吃了什麽?”


    謝琬琰笑盈盈地俯身過去,她將葉懷瑾的那張充滿憎恨的臉仔仔細細地看了一遍,輕啟朱唇,唿吸撲在葉懷瑾的臉上,輕輕道:“當然是要你命的東西。”


    “你……”


    葉懷瑾想抬手將這女人的脖子狠狠掐住,奈何心有餘而力不足,他連手都沒辦法抬起來,深深的無力感讓他前所未有的急迫,可身體仿佛想著法似的總跟他作對,他想怎樣,身體卻偏偏不怎樣,甚至像是懲罰他一般,渾身上下竟開始隱隱的疼起來。


    “從什麽……時候開始的?”他艱難問出口。


    “當然是從……二公子將奴家從三公子的院子接過來的時候啊!”她學著他的樣子語氣迴道,“啊呀,昨晚一不小心,劑量加的有些重呢!”


    葉懷瑾額頭處沁出了汗,身體各處異常疼痛,若非死死忍著,他定然要開始哀叫出聲了。


    謝琬琰忽然麵露驚訝,語氣裏卻帶著掩飾不住的盈盈笑意,“二公子這是怎麽了?是哪裏疼嗎?要不要奴家幫您看看?這裏?這裏?還是這裏?”她邊說邊在他身上到處摁著。


    疼痛漸漸加重,葉懷瑾覺得自己身上的肉都不是自己的了,說不出是怎樣的疼痛,他就是覺得自己很疼,被謝琬琰這裏那裏的摁下之後,那痛感便更加明顯,甚至到了難以忍受的程度。


    “謝……”葉懷瑾咬牙出聲,可隻起了個頭就再也說不下去,咬牙的堅持也一並跟著破功,謝字說完之後,接下來就是一連串不似人聲的嚎叫。


    謝琬琰仍然是笑著看他,看他兀自在床榻之上掙紮,眼底一片冰冷。


    “疼嗎?”她靜靜問他,不帶絲毫情感。


    葉懷瑾的目光像是要將人淩遲。


    謝琬琰渾然未覺,“還有更疼的。”


    仿佛正是要印證她的話一般,那句話才剛剛傳進耳中,身體就以一種難以抑製的痛感將他席卷,每一個下一瞬都是死路一條,可偏偏還能絕處逢生,就是不讓他死。


    葉懷瑾疼的連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了。


    這處院落極為僻靜,素日裏因為謝琬琰之前在府中鬧出的動靜,並不常有人來,整個院子裏隻有廂房中住著的佩兒,可佩兒已經睡著許久了。


    故而縱是葉懷瑾叫破天,今日也斷不會有人來碰巧路過管他死活了。


    便是來了,也是有來無迴。


    謝琬琰對她道:“奴家,就是要二公子活活疼死。”


    葉懷瑾想拿刀自我了斷,可他現在想什麽都是白搭。


    謝琬琰還不忘出言寬慰他,“二公子請放心,奴家的這劑藥並不會造成其他不適感,並不會因為太過疼痛而導致窒息,”謝琬琰的手仿若一把薄利刀刃,輕輕刮到葉懷瑾的臉上都會引起他的一陣難捱疼痛,“二公子,疼的時候請盡量唿吸呢,不然您真的就會死的特別快了。”


    葉懷瑾不由自主的依著她的說法唿吸,不知是否是心中作祟,他竟覺得那股痛感好像真的有所減輕。


    有了這種感覺,他免不得多了許多樂觀。


    “二公子是否覺得不那麽疼了?”


    葉懷瑾戒備地看著她,沒有說話。


    謝琬琰並不在意,“既然不疼了,那便聽奴家好好說幾句罷!”


    “我父輩一生清廉,卻如何也想不到會著了二公子的道,二公子為了加官進爵,陷謝氏父輩於囹圄,如此一來,父輩對二公子來說根本沒了任何威脅,可二公子卻為絕後患,聯合一眾大臣向先皇進言將謝氏一門滿門抄斬,若非族人拚死相互,我便就已經死在了多年以前。”


    “可是天不亡我謝氏,叫我謝琬琰得以有機會前來為族人報仇雪恨,叫你葉懷瑾最終落在了我的手中!”


    “讓你葉懷瑾也好好體會一次絕望至極,卻又求生不能求死不得之感!”


    “葉懷瑾,你,死不足惜!”


    “你去死!”


    短劍自袖中滑出,謝琬琰順勢刺過去,可卻堪堪停在了他的脖頸處,眼看他閉目一副視死如歸的模樣,她心有不甘!


    短劍原路收迴,謝琬琰屈指成爪,狠狠在葉懷瑾的身上抓了一把!


    那被抓的地方立時變得血肉模糊!


    葉懷瑾大叫一聲,卻是力不從心,大驚失色地看著謝琬琰的手,“你……”


    “你身上,”她截過他的話,續道,“所有的地方,都與這樣一樣,輕輕一抓,就會潰爛成泥!”


    葉懷瑾如遭雷擊!


    “我就是要讓你,不能好好活著,也斷不能如此容易死去,這是你欠我的,欠我們謝氏一族的!”


    “你想看看嗎?”


    葉懷瑾嚐到了齒間的血腥味。


    “……給我一個了斷。”他糾結許久,終於無奈求饒。


    卻換來她冷冷道:“不。”


    “我說給我一個了斷!”


    謝琬琰一巴掌搧在了他的臉上,葉懷瑾又是一聲怪叫,右邊臉刀刮般火辣辣的疼,可他該死的還有感覺,他為什麽還不死?


    這一巴掌好似一個扭曲的開端,讓謝琬琰徹底失控。


    她發狠的抓著他身上的皮肉,手上染滿了鮮血,她將它們撕扯揉碎,恨不能挫骨揚灰。


    她的痛苦,她本應該快樂無憂無懼地過完一生,卻全被這個人給毀了,這個人,這個畜生!


    大軍很快衝到宮門之前,宮門守衛脆弱到簡直不堪一擊,很快宮門打開,不消片刻,書房前後便被圍了個水泄不通。


    嘴唇幹裂的慕相看見接應終於到來,立時有了勇氣,大叫著讓人去開門,有小兵自我感覺十分良好的前去當了先鋒,然而門才剛剛打開一條縫,整個人便隨即停在當場,而後悄無聲息的倒了下來。


    他的脖頸處紮著一把短匕,鮮血染紅了台階。


    大腦一片空白,突然好似迷路了的慕柔姝終於跌跌撞撞的看見了書房,然而首先入眼的,便是滿眼的鮮紅。


    她難以忍受地幹嘔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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