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吃飽之後,程靜翕原本十分乏累,可看著院中躺著的那具屍體,心裏到底是有點接受不了,葉懷瑜倒是怎樣都行,見她的意思是想趁夜走,便就二話不說,相攜著在那群人的眼皮子底下往村口走。


    “你現在感覺怎麽樣?身上的傷還有無大礙?”


    葉懷瑜淡聲說:“無妨,尚且可以挺到迴上京。”


    程靜翕擔憂地看著他,黑暗中卻瞧不太清他的臉色,也不知有沒有發白,“那,你要是堅持不住,一定要和我說,不許自己獨個忍著!”


    “好。”


    到村口的時候,程靜翕猛地停下,偏頭對葉懷瑜說:“上京離這裏就算是坐馬車也得坐上個兩日才到,如今我們這樣一路走迴去,恐怕要走上猴年馬月!”


    葉懷瑜與她對視一眼,雖無法看清她眼中此時是何種情緒,卻也能夠猜出她話外的意思,一時不由好笑起來,“那就照你說的辦!”


    程靜翕嘿嘿笑了兩下,改道同他往村裏走,“你又知道我想說的是什麽了?”


    葉懷瑜“唔”了聲,道:“不就是偷兩匹馬?”


    程靜翕眼中有些許興奮劃過,步子也不由得加快了些,“十歲時父皇送給我一匹小馬駒作為生辰禮物,我養了它四年,有空就要騎著出去遛一遛,但是後來父皇病重後就很少出去了,那匹馬一直被養在馬廄中,我總是沒時間去看它,也不知道現在長成什麽樣了!”


    葉懷瑜瞧著她略顯單薄的輪廓,覺得那高興的聲音裏好像還摻著好些躲閃的情緒,心中一時一軟,問她:“騎術了得?”


    “那當然,”程靜翕道,“父皇可是請了宮裏最好的師傅教的我!”


    她說完就有點下麵沒話了的意思,葉懷瑜無奈笑了笑,伸手拍了拍她的。


    她在宮中最為清閑,緣何從前就有空去騎馬養馬,後來就總是沒了時間去看它?


    馬駒是先皇贈予的啊,連騎馬射箭都是先皇或親自或找人來教的。


    是因為太想自己的父皇了吧!害怕看見那匹馬就會心裏難過。


    一想到那匹馬被她從懵懂無知養到足以馳騁疆場,乃至獨當一麵,她心裏會是什麽感受呢?


    她何嚐不曾是一個懵懂無知的小女孩,何嚐不想一輩子這樣輕輕鬆鬆無煩惱下去?可卻被迫在一夜之間不得不長出盔甲,被迫麵對那群虎狼一般的人們,被迫被安排,被迫著接受。


    三年前得知自己即將要嫁給他的時候,她心裏其實是怨他的吧?


    “靜翕……”他脫口而出叫她。


    前麵走路帶飄的女子聞聲迴頭,“嗯?”


    “過來。”他衝她招手。


    程靜翕笑了,依言過去,“幹什麽?”


    葉懷瑜也笑,越發緊的攥住她的手,與她十指相扣,“沒什麽,你走的太快了。”


    程靜翕嘿嘿地笑話他。


    沒什麽,以前暫且不提,以後我們共同麵對,無論從前你怎樣怨恨過我。


    好嗎?好的。


    兩人偷偷迴到老宅,裏麵開始飄出些許香味,想來是開了晚飯,守衛在這時候鬆懈了些,葉懷瑜觀察了一會形勢,見院子裏基本沒人,便帶著程靜翕翻牆往後院去。


    路過廚房時程靜翕腳下忽然一頓,葉懷瑜不明所以迴頭示意她,就見程靜翕衝他腳下一笑,勾勾手指讓他湊過去。


    “怎麽?”


    “我記得你口袋裏還有幾瓶毒藥來著。”


    葉懷瑜嘴角邊溢出一絲笑意,“真有你的!”


    “會死人嗎?”


    “那是劇毒!”


    程靜翕暗搓搓地接過葉懷瑜遞過來的幾瓶藥,邊往生活用水裏撒邊道:“正好可以給你解恨了!”


    葉懷瑜眼睛亮亮的,“你知道了?”


    “看你的表情我就全明白了,”程靜翕給水做完手腳,又去往油和酒壇子裏倒了好些,“再結合之前你帶兵打仗的經驗,能猜出來又有什麽難的?”


    若非此刻環境形勢不允許,葉懷瑜真想將她抱住,在懷裏好好揉搓一番。


    怎麽可以這樣討喜?


    怎麽可以這般貼心?


    你可真是個不守規則之人!


    他都可以想象得到明日這裏就是陳屍現場的情景了。


    “這群人死不足惜,”程靜翕說,“不好好守著自己腳底下的那一畝三分地,偏要覬覦他人之物,實在可恨!還有那些為虎作倀的,更是死有餘辜,子孫後代都該以此為恥!”


    葉懷瑜笑道:“好了,差不多可以了,我們還要趕路呢!”


    程靜翕撒毒撒的意猶未盡,不過還是知道輕重緩急,將空瓶子小心收好後,剛想悄悄離開,遠處卻忽然傳來一陣腳步聲。


    “這邊!”葉懷瑜拉著她往暗處躲去。


    程靜翕屏息凝視,來人應該是過來找地方上廁所的,不知喝了多少酒走路都打著晃,可待她還想再看下去時,眼前忽然被一隻手掌給遮住,視線上一片黑暗,隻剩下傳進耳邊的哼哼的不知名小曲。


    程靜翕:“……看一看又不會少什麽!”


    葉懷瑜的手於是捂的更用力些,好像是在通過這樣的方式與她做個小小懲罰。


    那人上完廁所卻沒立刻走,逗留著也不知道要幹什麽,程靜翕恨不能現在就給他灌下一碗下過毒的水,直接解決了事。可也知道殺他一個小卒沒什麽用,要一窩端,就得能忍住。


    那人仰頭瞧了會月亮,嘴裏不知念叨了一段什麽嘰裏咕嚕的話,而後邁步往原路返迴。可誰知剛走到他倆躲藏的前麵,竟猛地彎下腰來,就在程靜翕握緊手裏的藥瓶打算跟他魚死網破的時候,那人卻“嘔”地一聲,吐了一地的酒水。


    味道直直衝進鼻端,程靜翕差點就沒控製住要把之前吃的玉米麵饃饃給倒出來。


    葉懷瑜適時的用手捂住她的鼻子,味道這才淡了許多。


    好在那人幹完這兩樣之後便沒再出什麽幺蛾子,繼續一步三搖的原路迴去了,葉懷瑜帶著程靜翕一路貓腰低頭跑開了好遠,這才有工夫大大的喘了口氣。


    “真是……”程靜翕想說句髒話解解恨,卻發現躥到舌尖來的詞都十分的難登大雅之堂,於是隻好在心裏按個的問候了一遍。


    “如果可以,我真想親手弄死他!”


    “以後若是有機會,定然讓你如了這個願,”葉懷瑜臉色也好看不到哪裏去,“我們去馬廄那邊!”


    “要是他們明天死不了怎麽辦?”


    “放心,除非明日不吃不喝,或者今晚連夜離開。”葉懷瑜說,“不過現在看來,不吃不喝是不可能的,他們人這麽多,也不太可能去吃外食,看他們喝成這個樣子,今晚定也走不了。”


    “真想等到明天親眼看他們死。”程靜翕恨恨道。


    “好了,我們還要盡快迴京,解決了他們,這邊的事情暫且告一段落,但誰知躲在幕後之人到底做了幾手準備,我們迴到大本營中,至少可以隨機應變。”


    兩人挑了兩匹馬,自後門處悄然而出,前院裏的人兀自喝的興致高昂,根本沒有發現馬廄裏居然憑空少了兩匹馬。


    不過等他們發現的時候,估計命也差不多到頭了。


    夫妻倆身無分文,怎一個“慘”字了得,又經過一路狂奔,玉米麵饃饃很快就消化得一幹二淨,及至行到一半路程,實在是人困馬乏,人倒還好說,馬是怎麽也不肯走了,不得以隻好停下來稍做休息。


    然而兩人兩馬便就免不得饑腸轆轆。


    這個時節的草地還沒長起來,而他們偷馬的時候,馬槽裏連一根馬草都沒有。


    “自小到大,我還是頭一遭這麽慘。”


    葉懷瑜栓好馬迴過身來,看著她笑了笑,“我也是。”


    卯時剛過,天色漸明,已然可以分辨得出彼此的麵容。


    程靜翕聞言剛想笑,可看見他的模樣時卻驟然凝住,跑過去一把扶住他,“你怎麽樣?”


    前一刻還有說有笑的人此時忽然就體力不支了,一張臉看不出什麽血色,嘴唇也有些幹裂,“還行吧。”他如是說。


    “你……”程靜翕不知該罵他什麽好,“不是跟你說覺得挺不住了就告訴我嗎?早知道就不跑那麽快了!”


    “我自己的身體自己清楚,能走多遠也能估計個差不多,你看這不是都停下了嗎?我是這個時候才覺得自己走不動了的。”


    程靜翕自責地抹了一把眼淚,“你就編吧你!”


    這一趟出門,好像眼淚流的越來越順手了。


    “別哭了,”葉懷瑜衝她笑,“臉上沒妝,原本就醜,現在一哭便就更醜了。”


    程靜翕恨恨地揚手要打,卻終於恨恨地又收了迴去,瞪著他,“等你好了看我怎麽和你算賬!”


    葉懷瑜笑的十分愉悅,“那這件事便就說定了,為夫會好好將養身子,等著娘子來與我清算!”


    程靜翕嗔怪地看著他,“現在感覺怎麽樣?要不你告訴我都需要什麽藥,我去附近找個藥鋪偷出來!”


    葉懷瑜被她逗笑了,忍不住抬手摸著她略顯淩亂的頭發,“你知道往哪走嗎?”


    程靜翕一噎,四周看了看方向,除了知道自己是從哪過來的,連接下來要往哪兒走都沒概念。


    “我沒事,隻是太累了,休息一下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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