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懷瑾隻是一張嘴說的輕巧,他問謝琬琰若是三弟同意了她是否還堅持,謝琬琰沒正麵迴答,他自己其實也斷不會腆著張老臉去特特問自己那三弟,而他心裏也十分清楚,要想讓葉懷瑜點頭首肯,應該不太容易。


    他那個三弟弟雖平常做得個不爭不搶的模樣,實際卻不是個輕易吃虧的主兒。


    葉懷瑜雖不打算要人,可能讓他輕易答應,葉懷瑾私以為,這理應是個不大可能之事。


    但讓他出乎意料的是,葉懷瑜竟然真的同意了,且還是主動來找他相讓的。


    頗有些成人之美的意味。


    葉懷瑜是這麽跟他說的——


    “懷瑜心無旁騖,一心隻想與公主殿下將日子過好,不願再多生出其他枝節,徒增煩惱,二哥若是真心喜歡謝姑娘,懷瑜這裏是沒有意見的。”


    誠心誠意至極,讓人聽不出一絲一毫的不願意,或者別的什麽目的。


    從葉懷瑾那裏迴來,他一路走的極慢,眼底沒了之前的那般真誠,也沒有了素日裏該有的和顏悅色,而是換成了幾縷憂慮,和掙紮不定。


    仿佛不知自己走這一步到底是對是錯,也不知自己這陰損招數到底能不能夠他喝上一壺。


    而葉懷瑾則獨自在屋中靜坐片刻,神情裏是平常在人前鮮有的戾氣橫生,他喝掉茶杯中的最後一口涼茶,起身走了出去。


    袁氏從廂房中拎著貓籠子出來,她仍是那副不冷不熱的模樣,葉懷瑾看的鬧心,隻得別開眼,大步向外走去。


    袁氏在原地怔然片刻,在心裏愣愣地想,他們這是怎麽了?


    葉懷瑾出門沒用自家馬車,而是快步過了街,之後拐進了一個胡同。


    胡同七拐八繞,若是別人進來興許會迷路一段時間才能出去,可葉懷瑾卻走的輕車熟路,仿佛走了千百次一般,目的性極強的徑自敲響了一處院門。


    然而裏頭許久都沒人來開。


    葉懷瑾眉頭微蹙,又不死心地敲了敲,裏麵仍然一片死寂。


    “你找誰?”身後的人家出來見狀,不由出聲謹慎問道。


    葉懷瑾迴頭看去,見是個十幾歲的小男孩,便問他道:“小兄弟可知道這家人去了哪裏?”


    “你是什麽人?找他們做什麽?”那小男孩倒十分警惕,說話時雖然暴露了內心的緊張,卻也沒有退縮。


    葉懷瑾笑了笑,從袖中拿出一錠銀子遞過去,“我是這家人的朋友,許久沒在上京,昨日剛從外地迴來,便過來看看。”見那小男孩遲疑著收下,他又問,“小兄弟可知道這家人去了哪裏?”


    那小男孩這一次再開口時就鎮定了許多,將銀子小心收好,臉色也好看了不是一點半點,對他道:“他死了。”


    葉懷瑾一愣,仿佛難以置信似的,“死了?”


    “死了挺長時間了,官府的人過來把他的屍體運走的。”小男孩覺得既然拿了錢就要好好辦事,“不過官府來了也有些日子了,你去官府要人應該要不到,去西麵的亂葬崗看看吧!”


    葉懷瑾迴去的速度出奇的快。


    那個人死了,死了!


    他果然沒有猜錯!


    葉懷瑜,他果然不是那麽好心!


    迴自己院子的路上他又一次碰上了謝琬琰,那女子仍是一副柔柔弱弱的模樣,見了他眼中閃過一絲歡喜,卻低著頭恭恭敬敬地見禮,“奴家見過二公子。”


    “與我便不必這麽多禮了,”葉懷瑾虛虛地將她扶住,聞著女子身上的香味,不由得就有些醉,“謝姑娘……”


    謝琬琰一愣,隨即匆匆瞄了眼四下周遭,將手從葉懷瑾手中拽出來,臉色微微紅暈地道:“二公子請自重!”


    葉懷瑾握了握手指,默默在心中迴味一番方才的滋味,極其隱晦地說:“三弟今日來找我,說他沒有意見,謝姑娘呢?還是不肯嗎?”


    謝琬琰的聲音都快要聽不見了,“二公子,這是在府上!”


    葉懷瑾聞言也輕聲道:“謝姑娘的意思是,如果我們此刻不在府中,就肯了?”


    謝琬琰驚訝的微微張嘴,似是沒料到他會有這樣一說,反應過來是什麽意思之後連忙急急地往後退,“二公子自重,二公子……”


    謝琬琰仿佛失語了一般,滿肚子的話不知該怎麽說出來,隻能一味的讓他自重,最後許是自己也覺得再這樣下去不是那麽迴事,便輕咬了下唇,“唉”了一聲,張皇失措的跑了。


    葉懷瑾在她身後一直看著,臉上的笑容像是被刻上去的一般,隻是獨獨那一雙眼睛裏沒有半點應有的喜悅,反倒如寒冬臘月裏的冰天雪地,稍不注意就會破裂開來。


    葉懷瑜迴到自己的院中,看見程靜翕就站在廊下,似乎是在等他。


    走過去後聽見她說:“一會可能要下雪。”


    “嗯?”葉懷瑜展眉笑了下,“公主都會看天象了?”


    程靜翕睃了他一眼,“眼下都已入了冬,天又陰沉成這樣,下雨是不太可能了,隻能是雪,這點常識,還需要什麽天象?”


    “要是不下呢?”


    程靜翕答的十分坦然,“不下就不下,我又不喜歡雪。”


    葉懷瑜也抬頭看了看天,半晌道:“可能是要變天了。”


    程靜翕目光一凝,不動聲色地瞥了他一眼,沒搭話。


    那日夜裏鵝毛大雪果然飄然而至,一早上起來,險些連門都沒推開。


    葉懷瑜被好友約去一同賞雪,程靜翕不喜歡,便獨自在榻上睡到將近午時,才捂得厚厚的,由碧兒領著,去了籬笆的另一邊。


    天氣忽然轉涼,她好心好意去給謝琬琰送些防寒的衣裳去。


    原本隻需碧兒一人去便可,不過左右她也沒事,便也跟著去瞧了瞧。


    廂房本就不暖,便是爐子燒的再旺也還是差了些,程靜翕拿了其中一件大氅,碧兒將餘下的棉被與衣物盡數交給佩兒,之後兩個丫鬟便得了命令,一同去院中玩雪。


    謝琬琰將大氅披在了身上,抬頭靜靜看著程靜翕。


    程靜翕沉默片刻,對她道:“現在的結果自己可還滿意?”


    謝琬琰淡淡牽牽唇角,“不過都是走一步看一步,滿意與否,又有什麽區別?”


    “事已至此,你有沒有想過,如果事情結果不如你想要的那樣,至時你該怎麽辦?你以為皇統領你放進這裏之後還會管你嗎?”程靜翕盯著她,語氣不輕不重,好像在跟她做著閑聊天一樣。


    謝琬琰道:“奴家既然已經到了帥府,就已然做好一切準備接受一切結果,無論最後好與壞,奴家都不會後悔。”


    “你很固執。”程靜翕道。


    謝琬琰輕輕一笑,“公主也是。”


    “我曾有幸見過你的母親。”


    謝琬琰向來淡定非常的臉上第一次出現了不由自主的裂痕,“公主這是什麽意思?”


    “沒別的意思,”程靜翕緩緩道,“隻是忽然想起來了。”


    謝琬琰忽然深吸一口氣,像是在做著極大的隱忍一般,努力不讓自己的聲音裏夾雜顫抖,“如果,如果母親尚且在世,她也定然不會阻止奴家所做的一切!”


    “你可想好了?葉懷瑾並非表麵看上去對你那麽……”程靜翕在腦子裏搜刮了一下匱乏的詞語,“癡迷。”


    謝琬琰微微一笑,“奴家本也沒想叫他對奴家如何癡迷,奴家還擔心至時若是心軟,會功虧一簣,然則,奴家辜負的不僅僅是奴家自己,還有公主殿下您呢!”


    程靜翕無言以對。


    她又靜靜看了她半晌,終於無奈一哂,轉身走了,臨出門之際,她再次停住轉身,對上她柔柔似水般的眼眸,輕聲道:“你錯了,若是你母親仍在世,定不會願意你來此涉這般險境,她隻會讓你高高興興地活著,直到老死。”


    謝琬琰怔怔聽完,仍是一語未發。


    可她已經不在了。她在心裏默默地想著,如果尚在,她何至會將自己置於此!


    公主殿下,您說的這一切,不覺得太晚了嗎?


    如果你當真如此好心,當初卻為何那樣極力助我,若非你給了我機會,我又怎會順勢而為,將計就計?


    我從沒有迴頭路可走,說那麽多無關緊要的,還不如再來助我一臂之力。


    既然打算袖手旁觀,就不要再來擋我的路!


    程靜翕立在廊下看著仍然下個沒完的大雪,悠悠嗬出一口白色的氣,“你說的沒錯,確實是要變天了。”


    五日後,袁氏大哭大鬧著跪在了葉夫人的庭院當中,向葉夫人討要說法。


    葉懷瑾與謝琬琰並立一處,前者眉頭緊皺,仿佛怕汙了眼似的不願看又不得不看,後者一副弱者之相,好像在場的人當中,隻有她是最最委屈的。


    “睡了自己親弟弟的女人,葉懷瑾,你還要不要臉!”


    葉夫人真想讓人拿塊抹布給袁氏的嘴堵上,喊的這麽大聲,生怕壞事傳不了千裏還是怎的?


    “葉懷瑾,那小賤蹄子究竟有什麽好?啊?連我們六年的夫妻之情都比不上嗎?”


    葉懷瑾不願說話,隻將謝琬琰的手攥的緊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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