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靜翕直起上半身,半垂著眼簾,一句話也沒有再說。


    坐著的那位麵上異常平靜,就仿佛昨日忽然念叨起姐姐的人並不是他,往常著人幾次三番去瞧她的也另有其人一般。


    坐著的人看了身旁老太監一眼,而後起身往裏麵走去。


    老太監忙躬了躬身,碎步行至程靜翕旁邊,虛虛地扶著她,“殿下請起。”


    程靜翕隨著老太監的指引走進去,身後的門緩緩關上。


    書房內的情形仿佛再次迴到了九月初七的那個晚上,也是姐弟倆,也是老太監在門外獨自守著。


    “皇姐突然進宮,所謂何事?”


    程靜翕再次跪下,沉聲道:“請皇上恩準靜翕出京。”


    皇上眸中死水也似,半晌慢吞吞說道:“皇姐該知道朕給你立下的規矩,出宮許久,竟給忘了嗎?”


    “靜翕不敢忘,”程靜翕低眉順目,話卻說的異常堅決,“可請皇上開恩,靜翕這次一定要出京!”


    龍椅之上的人將剛拿起的奏章擱置一旁,黑沉的眼底像是蓄著一團墨色漩渦,他低頭瞧著她,像是已經了然一切。


    “皇姐其實並不想出京,起碼此刻不願,靜恆說的可對?”


    曾幾何時,九五之尊的人也有過名字,彼時尚且懵懂無知,那兩個字便被無數次如此這般的熱切唿喚在宮牆之間。


    可相隔不過幾年,迴首時,卻好似百歲已然匆匆走過,他已衰老的不成模樣,往昔恍然一場夢。


    程靜翕驀然抬頭,眼中有驚訝一閃而過,可還是顧忌著什麽一般,仿佛在那瞬間有東西被強行壓下,她靜靜否認,“靜翕,出京心切。”


    程靜恆目光一寒,抬手掀掉了桌上的一摞奏折,有幾本半攤開散落到她麵前,程靜翕不動聲色瞥了幾眼,內容清一色的都是禮部近期空了位,各朝臣便爭相推上來自己心儀的人選。


    原來他已經在著手將貶謫之人召迴,而距離他親政,才將將過去三月有餘。


    程靜翕心中有了思量,卻仍然沒表露出分毫,做得個去意已決的模樣,仿佛此刻什麽都動搖不了她。


    “皇姐出京做什麽?”程靜恆雙眼一眨不眨地盯著她,不放過她看過那摞奏章後任何的表情變化,“找你那位夫君嗎?”


    “靜翕,放不下他。”


    程靜恆的笑容裏摻著冰碴,“葉家乃將帥之門,保家衛國理所應當,而葉懷瑜不過是給朕去清剿區區一夥盜匪保一方安寧,皇姐緣何這般不放心?”


    程靜翕垂下眼眸,無言以對。


    “皇姐就不怕去了倒給他添麻煩嗎?”


    程靜翕仿佛真的被說通了,反問道:“可皇上就能保證他的安全嗎?”


    “若他連這點困難都跨不過去,也是死不足惜,況且,”程靜恆眼底劃過一絲急匆匆的冷笑,“他手裏還有兵啊!”


    高懸的心因這番話而緩緩迴落。


    她其實並沒有一個準確的判斷,一切猜測不過是憑的一個直覺。也許院牆上的腳印隻是恰巧跟剿匪之事撞上,實際二者並無關聯,是她草木皆兵想的太多了。


    隻是不知為什麽,無論她怎樣安慰自己,卻總還有些心神不寧。


    程靜恆說的沒錯,她此刻的確不是真想出京,之所以進宮,就是想再確認一遍,他給葉懷瑜用來傍身的一千精兵並非花架子,而是關鍵時刻能派上用場的。


    若他今日任由她在外頭跪著不露麵,或許她真的會一急之下即使背上抗旨不遵的黑鍋也要出了這京城的大門,可他給她開了門,就說明事情還遠沒有她猜測的那麽遭。


    “皇姐……”


    程靜翕從思索中迴神,“皇上有什麽吩咐?”


    “朕著人傳的話本子可看了?”


    程靜翕心下一沉,點頭,“看完了。”


    “好看嗎?”


    程靜翕的笑容有些虛,一字一頓地迴,“挺有意思的。”


    程靜恆順手自桌上的棋盒中拿出一枚黑子,放在指尖把玩,他沉默著不再開口,書房內一時陷入死寂。


    半晌,他似乎也虛虛地笑了一下,聲音輕輕迴蕩在略顯空曠的房間內,“朕也這麽覺得。”


    程靜翕的心猛地“咯噔”一下。


    葉懷瑜休整之後,順著那人臨死前指出的方向一路步行過去。


    途中他在茶肆要了一碗涼茶,快要入冬了,早晚都有些冷,白日裏倒還算可以。


    跟店家打聽了土地廟的大概距離後,他繼續上路。


    “天兒眼看著要下雨了,客官如果腳程快的話,興許能趕在雨下來之前到地方!”店小二如是說。


    而葉懷瑜的腳程不是一般的快,他趕到的時候,天上雖然黑雲密布,但要下雨卻還是得等上一會。


    土地廟裏沒有人。


    葉懷瑜把廟裏能點著的東西都歸攏到一堆,打火點燃後便在不遠處坐下,靜靜等著人來。


    瓢潑大雨傾盆而下,有人披著蓑衣騎馬而來,在土地廟前停下。


    “這雨也下的忒大了!”


    那人進來時帽子還沒摘,看不見廟中情形,還以為是手下的嘍囉們到了,因此也並未察覺,一把長刀已經悄然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外頭忽然電閃雷鳴,地上的火苗忽明忽暗。


    “雨真大。”葉懷瑜頗有興致似的說。


    那人整個僵住,可早就沒了反抗的機會,可以說在葉懷瑜出手之時,他那點三腳貓的功夫就已然全無半點招架之力。


    葉懷瑜三下五除二的卸了他的胳膊和腳踝,扔垃圾似的將他扔在了火堆旁。


    “如果我隨身帶了繩子,定也不會叫你這般痛苦。”


    來人疼的腦門上全是豆大的汗珠,聞言恨不能上去一口咬死他,“要不是老子疏忽大意,咋能讓你這廝給從背後算計了!”


    葉懷瑜撥弄著火苗,讓火燃的更加起勁了些,實事求是道:“即便你沒有疏忽大意,也打不過我。”


    “老子呸……”


    “好了,說正事,”葉懷瑜及時製止了他的汙言穢語,轉頭道,“是你想要我的命?”


    “想要你命的人太多……”


    “你再順嘴胡說,我就挑斷你的手筋和腳筋,信不信?”


    一口銀牙當即咬出了血腥味,那人用實際行動表示了他的信,他之所以還能扛住這份鑽心的疼,不過是仗著自己五大三粗,十分禁打。


    但斷筋之痛,他就是鐵做的也消受不起。


    “你們這夥盜匪的領頭人在哪?”


    “……山上。”


    葉懷瑜拿眼睛盯了他一下。


    那人一哆嗦,老實道:“順著這座廟一直往南走,有個山寨,我們就在那,但我沒進去過,老大不讓進。”


    “你帶路。”


    那人下意識搖頭,“我不……”


    葉懷瑜舉起了手中的長刀。


    “我帶,我帶……”


    葉懷瑜不由好笑,“你們這領頭的是不是沒長什麽腦子,手底下怎麽收的都是你這樣的貨色?”


    “我能打。”


    抗打還差不多。葉懷瑜心裏想。


    猛地想起什麽,他上前在那人身上一通搜羅,在對方威脅他要殺了他的時候,動作一頓,找到了自己想要的。


    又是一根金條。


    “哪來的?”同樣的問題。


    “老大高興,發的。”


    “你們老大手底下有多少人?”


    眼看著到手的錢就這麽飛了,那人氣惱道:“那還用問?我們山寨大的你這輩子都沒見過!”


    “你們老大發的什麽橫財?哪裏來的這麽多金條?”


    “你覺得我會告訴你嗎?”


    葉懷瑜不理會他的反問,徑自續道:“錢多到給手底下的嘍囉人人一根金條?”


    那人忽然閉嘴了。


    葉懷瑜垂眸凝視著他,“說吧,金條哪來的?”


    “我不知道。”


    葉懷瑜看著他,半晌沒動。


    那人語氣有些急,豁出去了似的說:“我就是不知道,別說斷我腳筋手筋,你就把我哢嚓了,我也是這三個字,不知道。”


    葉懷瑜點點頭,看向外麵,日頭偏西,天要黑了,“雨停了。”言罷俯身,將那人的腳踝重新接迴去,“走吧。”


    “我的胳膊呢?”


    葉懷瑜笑了,“你想要命嗎?”


    程靜翕隱隱覺得,葉懷瑜這一次怕是兇多吉少了。


    她一路出了宮門,悶頭快步朝前走,腦子裏鬧哄哄的沒了頭緒,一時沒注意周遭,直到一聲輕輕的“參見殿下”聲音響起,她才猛地迴神。


    眼前的人微微俯身,瞧著有些麵熟。


    “你是?”那人微微抬頭,程靜翕恍然,“哦,顧博衍。”


    顧博衍微微一笑,“殿下好記性。”


    程靜翕迴頭看了眼宮牆,問道:“這個時候,你進宮來?”


    “是,皇上傳召。”


    程靜翕一愣,話到嘴邊卻不好問出,隻得點點頭說:“那你快些過去吧。”


    顧博衍給她讓出一條路,程靜翕匆忙走過。


    “殿下!”


    程靜翕刹住,臉色有些不好,“何事?”


    顧博衍給她指了指路,“帥府在那邊,殿下走反了。”


    “多謝。”


    顧博衍一直目送她在拐角處消失,這才轉身進去。


    他要說的並非這句話,隻是那幾個字在舌尖耽擱了一下,就繞出了這麽一句。


    他想說,殿下,凡事要看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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