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懷瑜的運氣大概從他娶了嘉悅長公主的那一日起就盡數用光了,程靜翕不知道是在睡覺還是在吃茶點,用心的竟連院外發生了什麽都沒興趣。


    院門始終緊閉,沒有要打開的意思。


    葉夫人順勢便也沒了賞花的興致,一麵安撫慕柔姝,一麵埋怨道:“三兒,你表妹也不是沒來家中住過,往常來時不是挺開心的?怎麽這迴就成這樣了?你這個表哥是怎麽當的!”


    葉懷瑜一個頭頓時有了兩個大,他倒還想問問緣何這表妹從前來時從未出過那麽多幺蛾子,怎麽今次就開始隔三差五的找人麻煩和晦氣?


    可這話卻不能說,說了眼前兩人加一塊能把他直接拿鐵鍋給燉了。


    慕柔姝透過婆娑的雙眼看了看無動於衷的葉懷瑜,哭的更加傷心欲絕,有心想說“不想活了”,可暗暗思量,此情此景,這句話說出來可能有點過頭。


    於是隻能繼續哭。


    葉懷瑜不說話也不上去哄,葉夫人著實看不下去了,也是被她鬧的腦殼生疼,不悅道:“三兒!”


    葉懷瑜沒辦法,隻好說:“別哭了,當心哭壞了身子。”


    慕柔姝仍然抽抽噎噎,不過許是眼淚本也沒有多少,就著台階下去,哭聲總算是小了許多,委委屈屈地說:“表哥……表哥許久沒有這樣關心過姝兒了……”


    葉懷瑜頗為無語地看著她,心中暗暗思忖是不是她以前對他有什麽誤會。


    “行了,再在這哭下去該叫下人看笑話了,”葉夫人出來打圓場,“三兒,去把你表妹送迴院子,空了再來我這裏一趟,為娘有話要跟你說。”


    葉懷瑜將心中所想暫且放置一邊,點頭應是。


    又忍不住偏頭往自己院子方向瞧了瞧,那緊閉的大門似乎從未打算開過。


    心中一歎,這一氣也不知要氣到什麽時候。


    “表妹,走吧!”


    慕柔姝的眼淚不再往外湧了,輕輕擦了擦,隻剩下時不時的抽泣聲。


    臨走前目光也往程靜翕的院門方向看了眼,一張臉上不由得隱隱約約露出一股得逞的笑意。


    而院子內扒門縫看了半天的程靜翕……見狀冷冷地“嗤”了一聲,模樣不屑極了。


    “殿下,您……看到什麽了?”一旁候著的碧兒膽戰心驚地問。


    程靜翕從門邊站起來,拍了拍手上的灰塵,嘖嘖兩聲,滿臉不在意地說:“看了一出好戲呐!”


    碧兒跟在葉懷瑜身邊多年,是個極善察言觀色的人,此時看著程靜翕口不對心的樣子,忍不住偷偷一陣腹誹,當然她是絕對不敢當麵戳穿的,那樣也太不給主人麵子了。


    所以她便笑眯眯地不說話。


    公主高興就好。


    程靜翕什麽都不硬唯獨一張嘴,心裏快要難過死了也還是能做到擺出一副風輕雲淡世道太平的樣子,抬腳往屋裏走,“餓了,給我拿點吃的來!”


    碧兒不明所以地應了聲,因為公主殿下是剛剛吃完了東西才出來看戲的,怎麽這麽一會工夫,就又餓了?


    但公主的話她隻要照做便是,少爺說了,對於殿下一些怪異的行為舉止,不得有異議。


    葉懷瑜將慕柔姝一步一挪地送迴了院子,剛想告辭離開,卻又被對方柔柔地牽住衣角。


    女子泫然欲泣,哭的我見猶憐,弱不禁風地向他控訴:“表哥,你……你是不喜歡姝兒了嗎?”


    表哥至此可以確定,她對他原來真的是誤會了什麽。


    我何時喜歡過姝兒?


    他問不出,對著那一張梨花帶雨的臉,任他郎如石佛,也無論如何問不出口。


    “姝兒……”方開口便遲疑。


    “表哥,你說呀,你繼續往下說呀……”她忽然鑽牛角尖似的咄咄逼人,好像不得到一個滿意的答案就誓不罷休一般。


    葉懷瑜下頦繃得死緊,無動於衷地看著眼前的小姑娘,等她終於稍微消停了,他才抿著唇,慢聲道:“姝兒,你想聽什麽?”


    慕柔姝的臉色驀地發白,攥著葉懷瑜衣角的手脫力似的垂下。


    她想聽什麽呢?想聽表哥說喜歡她,想聽他說,他心裏隻她一個,才沒有那個什麽醜公主。


    可那是真話嗎?


    先前她不信,她不信世間竟還有男人會舍棄貌美如花,她不信世間竟會有人如此義無反顧。


    可事實當頭一棒砸下,打的她措手不及,又無可奈何。


    那麽她從前的那些心思都算什麽呢?她默默的努力又被當成了什麽?自以為是的事事都想比別人強,自以為是的認為那樣就會得到那人偶爾的抬眸凝視。


    沒用,全都沒用!


    她再好再出色,終也是輸給了大昭那位草包公主!


    “姝兒……”她幾乎萬念俱灰,再開口時聲音已如風中落葉那般漂浮不定,“姝兒想家了。”


    葉懷瑜立即說:“我這就去給你安排車馬。”


    慕柔姝沒什麽感覺地點了點頭。


    葉懷瑜轉身向外走,慕柔姝坐在圓木凳上怔怔地看著,忽然脫口叫他,“表哥……”


    “嗯?”他頓住迴頭,眉眼間全是放鬆,“還有什麽事要安排的?”


    慕柔姝的心刹那間就從雲端跌落到了穀底,她仍是那副怔怔的樣子,搖了搖頭說:“沒有了,表哥辛苦,謝謝。”


    葉懷瑜不疑有他,幾步便出了院門,往葉夫人的前廳方向走去。


    他緣何眉眼放鬆?不過是因為她就要歸家。


    還在期盼什麽?從他連挽留都沒有的給她去安排車馬事宜,將她當成燙手山芋恨不能立刻甩掉開始,就沒什麽希望可言了。


    不,或許還得再往前一點,從她春心初動時起,就注定什麽結果都不會有。


    葉夫人就坐在前廳喝茶,見葉懷瑜過來著實有些吃驚,“你怎麽這麽快就來了?”


    “不是母親叫我把人送迴去再過來的嗎?”


    葉夫人輕輕“嘶”了一聲,“你幾時這般聽我的話了?”


    葉懷瑜假作沒聽明白這句話,左右葉夫人也不能拿他如何。


    “你表妹她,唉……”葉夫人歎了口氣,轉而又不知從何處燃起了什麽希望,“三兒,你當真……”


    葉懷瑜知道她問的意思,靜靜答道:“母親,孩兒已經成親了。”


    “成親了又不是不許納……”


    “母親!”葉懷瑜斷然打斷她,“堂堂丞相府千金,怎會甘心當人妾侍?再者,孩兒一直視表妹為親人,又怎會生出逾矩之情?”


    葉夫人一時氣急,竟口不擇言,“那你就甘心日日與那醜公主相對……”


    “母親!”葉懷瑜這次的語氣重了些,神情也不如先前柔和,他定定將母親看了半晌,而後說,“我與殿下的緣分既然已起,就斷不能自行斬斷。”壓住內心翻騰的情緒,他壓著聲音續道,“日後還望母親切莫再生出其他念頭,也莫對皇家再有不敬之處。”


    葉夫人怔愣片刻,臉色由紅轉白,抖著手指向她的逆子,“你……你……”


    葉懷瑜垂眸,“母親叫孩兒來,就是想說這個嗎?”


    葉夫人仿佛這時才想起正事來,可臉色仍然蒼白,提不起絲毫興致似的問他:“哦對了,我叫你來,是問你出京剿匪的事。”


    葉懷瑜神態不受絲毫影響,聞言答道:“母親是放心不下孩兒嗎?”


    “唉,”葉夫人覺得自己今日好像已經將後半輩子的氣一並都歎出去了,“你父親……都沒跟我商量一番就將你送到戰場上去了。”


    葉懷瑜哭笑不得,“母親,不過就是去清剿匪徒,怎麽跟戰場扯上關係了?”


    葉夫人瞪了他一眼,神情愁苦。


    “母親,不會有事的。”


    葉夫人眉頭微皺,語氣有些急,“昨天開始我這眼皮就一直跳,你跟我說不會有事?”


    “孩兒也曾領兵上戰場,雖次數不多,但尚且都能化險為夷,真的沒事。再者,皇命難違。”


    他話沒說的太清楚,但言外之意已經明了,意思是旨意已下,後悔也來不及了。


    葉夫人瞧了她小兒子半晌,終於又是無奈一歎,搖搖頭,“你啊……”


    許是受了先前談話的影響,葉夫人沒什麽精神頭,又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說了幾句之後就讓他迴去了。


    葉懷瑜心中仍掛著車馬之事,自母親院子出來,就悄聲做了一番吩咐。


    他刻意將這件事掩下沒讓葉夫人知道,隻是想快些將人送走,免得他不在家時再節外生枝。


    碧兒偷偷往前廳裏瞧,神色十分焦灼。


    公主殿下已經吃了好幾碗飯了,且隱隱有停不下來的架勢。


    她想去找少爺來看看,可卻連院門都還沒摸到,就被公主殿下給叫了過去,倒是沒提她要私自離開的事,可話裏話外都是那個意思。


    她撩起眼皮陰森森的樣子仍在腦海揮之不去:“本殿下不高興了是會殺人的。”


    碧兒在原地生生打了個寒噤。


    於是便隻能站在外頭幹著急,心裏祈禱著少爺趕緊迴來。可似乎總是天不遂人願,天上的神明幾乎叫她求了個遍,少爺的麵還是沒有露出一星半點。


    而當葉懷瑜打開院門時,程靜翕麵前的桌子上已經摞了有五層了。


    聽見聲響,程靜翕動作一頓,忽然麵色微變,身子弓起,眼瞅著就要把吃進去的吐出來。


    碧兒顧不得去跟葉懷瑜問好,急急地將早備好了的木桶飛奔著送進去,堪堪趕在了她吐出來之前接住。


    “嘔……”


    白花花的米飯傾瀉而出,餘光瞥見那人的短靴,程靜翕的眼眶不爭氣的紅了。


    昏天黑地的吐完,葉懷瑜適時將手巾遞過去,程靜翕頓住沒接,直起身子不拘小節的擦了擦嘴,又用桌上的涼茶漱口,之後一言不發的迴了房。


    過程中她沒看他一眼,仿佛當他是個透明的。


    丫鬟碧兒瞧得目瞪口呆,十分識時務的跑了。


    葉懷瑜隔著屏風望向裏間,眉目裏滿是說不出的寂寥。


    順著屏風走過去,看見程靜翕就坐在梳妝台前,仔仔細細地把自己瞧著。


    “我生的真醜,”她獨自默默想著,“這般醜的人,嫁的出去就行了,怎的還能有那許多過分要求?”她哀哀歎氣,覺得心情很喪。


    葉懷瑜悶聲將她瞧了一會,感覺此時此刻自己非得說點什麽才行,否則照這個氣氛發展下去,沒準到他出京了她都不帶再往他身上再看一眼的。


    可是說什麽呢?


    斟酌片刻,他清了嗓子開口:“小姝明日便不在府上了。”


    搜腸刮肚卻偏要挑這麽一句沒頭沒腦的話做了他的開場白,實在是發揮失常,一點水準都沒有。


    然而話既出口,收是收不迴來了。


    程靜翕從妄自菲薄中迴過神來,迴過頭撩眼看他,不鹹不淡地道:“哦,夫君可是將花草買了送到丞相府?”


    葉懷瑜被這句話給問住了,一時沒反應過來她是什麽意思。


    程靜翕見狀心情便好了一些,順道也給了他丁點的耐性,大眼定定看他,心照不宣道:“我花草過敏。”


    她話說完葉懷瑜就做了個恍然大悟的樣子,意意思思地一拍腦門,心急火燎地道:“我都把這件事給忘了!”


    程靜翕就在笑容裏添了幾分真心給他瞧,“那你的表妹可要傷心了!”


    葉懷瑜得寸進尺的往前走了兩步到她身邊,見她沒反對,膽子就更肥了些,竟還把手給搭到她肩上了,且拍了拍道:“小姝的性子沒那麽強的,這件事我忘了,她八成也沒記住,待她迴了家,家中再有其他事把她煩著,花花草草的,必定就更顧不上了。”


    程靜翕拿起梳子順著自己的頭發,默認了他的靠近。


    葉懷瑜覺得自己肯定是鬼迷心竅了,不但費勁巴力的把人給哄高興,眼瞧著這張醜顏,心中竟生出了莫名其妙的旖旎,往日夜裏的種種畫麵霎時衝進腦海,簇簇火苗頃刻匯聚在同個地方,一發而不可收拾的將他燒了個轟轟烈烈。


    他不動聲色,不讓她察覺分毫,卻鬼使神差的接過她手中的梳子為她梳頭,唇齒微動,她的名字在那一刻像是跳躍了起來,“靜翕……”


    程靜翕心頭驀地一跳,前所未有的悸動叫她的心不受控製的砰砰直跳,小腹處更如燃起了熊熊烈火,並毫無預兆的席卷全身,將她徹徹底底的燎了個幹淨。


    “你……”她艱難開口。


    不管了!


    俯身倏然將她攔腰抱起,葉懷瑜把雙唇湊前,不由分說地將所有該說的不該說的都給堵了迴去。


    真情假意也好,各取所需也罷,姑且全都當作是水到渠成,我倆同心。


    若你無三心我亦無兩意,若你我或許兩情相悅。


    那麽,今後便就一起了,可好?


    葉帥臨迴邊關的前一天,又把葉懷瑜給叫了去,隻不過這次沒在家中,而是去外頭定了個小隔間。


    好酒好菜的擺了一桌子。


    陣仗有些大,叫葉懷瑜一時摸不著頭腦。


    老元帥已經在裏頭自斟自飲好一會了,看見小兒來了,便略一抬手,“坐!”


    葉懷瑜從未見過如此模樣的父親,他常年在外,除卻那一段在軍中曆練時偶有與他照麵,其餘時候並不會多見,因此對於父親的印象,也隻虛虛的停留在“嚴格”這一道精神層麵上。


    今日他獨個在這飲酒的模樣,讓他想起曾經在母親院子裏不經意的一瞥。


    那之前,性子如小孩子的母親竟也是會飲酒的。


    “父親。”葉懷瑜拿起酒壺,給葉帥的酒杯斟滿,又放了一杯在自己麵前。


    葉帥神情裏罕見地帶了些笑容,話家常似的說:“你母親昨晚跟我哭鬧到半夜。”


    “可是因為孩兒要出京?”


    葉帥不置可否,“我常年不在家中,留她一人獨守,實在是委屈她了。”


    葉懷瑜不知該怎麽把這話接下去,隻好端起酒杯小小的抿了一口。


    “若非昨晚之事,今日也不必把你叫到這裏來。”


    葉懷瑜眨了眨眼睛,有心想將這句話給忘掉,父母親之間的日常,他實在是有點沒耳聽。


    “父親叫孩兒出來何事?”


    葉帥聞言放下酒杯道:“明日出京,皇上派了一千精兵隨你同去,你到了安渠縣後,定要先將情報探聽清楚後再做安排,切莫急躁。”


    “孩兒明白。”


    “我聽說那群匪盜之首是個有功夫傍身的,雖腦子跟不上卻得了一身蠻力,你與他對上時定要小心謹慎,不可硬碰硬。”


    葉懷瑜慎重點頭,“父親放心,孩兒定會萬分小心。”


    葉帥喝了許多酒,可能是有些上頭,且麵對的還是自己最最器重的小兒子,話就免不得多且不過腦子起來。


    “若你這次真有個三長兩短,你母親定不會與我善罷甘休。”言罷歎了口氣,夾了口菜吃。


    葉懷瑜垂眸,且不說母親在他人麵前如何,可單獨麵對父親時,卻是個十足的一點不通情達理的小孩子。


    而父親則樂在其中,為求自己心安,還將一切壓力轉嫁給自己的小兒。


    還將理由說的如此充分有理,並冠冕堂皇。


    這樣真好,他想,他與他的醜妻應該也可照葫蘆畫瓢,可行。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朝瑜晚夕:夫君,你會嗎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顏四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顏四並收藏朝瑜晚夕:夫君,你會嗎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