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曰:人生隻為名利忙,事業百年夢一場。


    大數到來難消讓,何必勞碌逞剛強。


    張廣聚說:“小三喝醉了甚好。你把口袋拿出一條來,我把他裝在裏頭,趁著醉了,將他埋了就完啦,也不必叫別人知道,以除後患。”他妻周氏說:“那如何辦的?要叫老太太知道,怕不好。”張廣聚說:“老太太問時,你我就說他偷了咱們的東西,他跑了。”說著,自己開了櫃,拿了一條口袋,先把廣太裝在裏頭,在上一放,他說:“我去找人刨一個深坑,賢妻你瞧著他。”說罷,匆匆而去。


    周氏娘子是一個善良之人,又不肯真依著男人把他害了;自己膽子又小,也不敢去告訴老太太知道,自己進退兩難。正在無可如何之際,聽見院中二弟婦梁氏說:“嫂嫂還沒睡覺哪?我哥哥沒有迴來嗎?”周氏說:“沒有迴來,你進來吧。”梁氏進得房來,見上有一條口袋,裝著一個人,問:“嫂嫂,這是誰呀?為什麽裝在那裏?”周氏就把自己男人要害廣太之話都實說了。梁氏說:“那可不好!依我之見,咱們也不可告訴母親,也不可不救他。先把三弟倒出來,喚醒了他再說。”遂將廣太拉出來,一搖晃他腦袋,張廣太就吐出酒來,明白過來了。自外麵進來一個白犬,吃三爺吐的那地下東西。廣太說:“二位嫂嫂還未睡覺?”他大嫂子一聽,說:“三弟,你醒醒,我告訴你。”遂把他大哥所辦之事細說一迴。三爺勃然大怒,說:“嫂嫂,你不必管,我去問問他,是為何這樣狠心?”周氏說:“你是瞎鬧!你要問你哥哥,他焉能饒的了我?”梁氏說:“三弟,你不可如此。我有一個主意:我給你十數兩銀子,你遠走一趟,在外麵要好,你就多住一年半載再迴來;如要不好,去個一兩個月;還須迴來呢。”周氏說:“這話倒好。我也給你十數兩銀,給你幾件衣裳,都是你哥哥的。”說罷,梁氏賢人取了銀子十二兩、鐲串一對;大嫂子周氏也給他拿出來衣服銀兩。三爺磕下頭去說:“二位嫂嫂,我張廣太但得一步地,再報二位嫂嫂的恩情!”


    收拾好了,方才要走,忽然心中一動,說:“且慢!我要是走了,我哥哥要問嫂嫂,你何言答對?”梁氏在一旁說:“我早想到這,你瞧那個白狗吃了你吐的東西,他臥在那裏也不動,我可以把它裝在口袋裏。”周氏說:“甚好!如此,你我二人就照樣辦就是。”遂把白狗裝好,他也不動,又把口袋嘴一捆,然後還擱在原放的那邊。廣太這才動身,出門去了。二奶奶梁氏也迴自己房中去了。


    少時,張廣聚自外麵進來,周氏娘子甚是害怕,也不敢言語,自己在那裏坐著,心中直跳。又見他男人一進房來,說:“你先出去,我帶鋪中兩個力奔來,叫他二人把他抬出去就是了。”周氏出了北裏屋,到南屋裏。少時,隻聽有人抬出去了,周氏才過來,放了心。張廣聚帶著人出了後門,在村外一裏之遙,是他自己家中之地,早已把坑刨好了,就把口袋一扔,叫兩個力奔埋好了,說:“你二人迴去,明天每人給你一兩銀子酒錢,不準望外說。”那兩個人去了。


    張廣聚方才要走,隻聽樹林一聲嚷說:“張廣聚,你敢私埋人口!我在這瞧了半天,你望哪裏走?咱們是一場官司!”大惡賊一聽,細瞧,認得他是地麵上官人,名叫張三,連忙說:“三弟,咱是這樣街坊,我也不瞞你,這是我們三兄弟。他不受管束,在外麵無所不為,我奉母命,把他灌醉了埋了。你別嚷,我明日給你十兩銀子,你買雙鞋穿,等著明天上鋪中去取。”張三說:“既然如此,咱們明天見就是。”二人分手。第二天,地麵官人到鋪中要了十兩銀子,大家還不知為何故。


    老太太清早起來,找張廣太,不知哪裏去了。問張廣聚,說:“他偷了我好些個東西,你等快去派人找他!”大家鬧了好幾天,也沒下落。老太太好幾天沒有吃飯,他兩個兒媳周氏、梁氏也不敢說。


    且說張廣太那一日從家中出來,心如刀絞,站在村東,自己想主意。有心要入都,一想到那裏舉目無親,不如上天津去遊遊,到那裏想個道路。遂望家磕了一個頭,說:“生身的老母,兒這一去,你老人家不必惦念我。此去不居官不迴來,不發財不迴來!”自己貪心過重,望下行走,到了蔡村,換了二兩銀,吃了點飯,雇了一頭驢,也就望下行走。


    頭一天住在半路店中,第二日是八月十七日。秋氣陣陣生涼,萬物結實,好一派的景致!大路之上,來往行路之人甚多。天有午初之時,到了天津,住在鍋店街大客店內,占了一間獨間,要淨水、吃茶,要了幾樣菜,喝了兩壺酒,自已甚煩,頭一天也沒有出去。


    到了次日,到了三岱河口看一看,望各處熱鬧之所去瞧瞧,一連遊了十數天。到了九月天氣,所帶的銀子已用完了,無奈典當兩件衣服,又用了兩天,錢也完啦。自己也不敢在大店內住了,又把幾張當票也賣了,在西門外小店裏一住,也不敢迴家。


    次日一起身,天又下了一場霜,身上穿著一身單綢子衣服,冷氣透骨,自已無奈進了西城門,一直望東,出了東門,走到了娘娘宮。那裏有好幾個生意場,也有好些個相麵賣藥的不少。廣太在家中練著玩,練過一路大紅拳,“不如我今天在這裏賣藝,也是一個主意。”在當中一站,瞧了瞧天,他又不會說生意話,就練起來啦。眾人圍了不少,也不知是個作什麽的。無奈自己練完了,在那裏一站,也不言語,眾人全都散去。


    隻有旁邊一個老頭兒說:“小小的年歲,還練的不錯。”廣太一瞧,那個老頭兒身穿青洋縐大夾襖,蝦米青色摹本馬褂,青緞子鞋,白襪子;年有六十多歲,赤紅臉,花白的胡子,手中拿著有四串錢,笑嘻嘻的說:“練的好!我看你也不象久慣賣藝之人。”三爺說:“我本不會賣藝,不過是被窮所逼,無可如何。”隻見那個老翁把手中之錢散給眾貧人。張三爺才知是舍錢的,有心過去,見人家已然把錢放完了。自己跟著那個老頭兒望北走了有一裏之遙,張廣太臉上一紅,說:“老爺子,你賞給我幾百錢,我吃一頓飯吧。”那個老頭說:“你姓什麽?”廣太說:“我姓張,名廣太,乃武清縣河西務人氏。因來此訪友不遇,故困在此處啦。”那老翁說:“你這個樣子,定非是來此處找人,大概必是逃學。小小的年歲,就這樣不務本分,我有錢也不給你,我還周濟那年邁之人哪!”羞得那廣太不敢言語了。


    廣太白天也沒有吃飯,直到夜晚,皓月當空,來到三岔河口,隻見一灣綠水望東流,自己身上無衣,肚內無食,越想越難受,無奈如何。自己一想“死了,死了,一死就了。莫若一死,也就完了!”正思想之際,一陣金風透骨涼,自己說:“蒼天!蒼天!我今一死,大概不能與老母相見了。”自己嚷道:“蒼天哪,蒼天!我張廣太今天一死,不知我這一點靈魂歸於何處?”說罷,方要望河內跳。隻聽後麵有人說:“且慢跳河!我來也!”


    三爺迴頭一看,隻見來了一人,年約二十多歲,黃麻臉;身穿青布小夾襖,青夾褲,外罩著青泥夾坎肩,腰中青洋縐褡包,紫花布襪子,青布鞋;劍眉圓眼,一臉的橫肉,望著張廣太說:“你是哪裏的?為何尋此短見?你說說我聽。”三爺又把自己之事細說一遍。那人說:“你真想不開。我給你找一個事吧,不知你尊意如何?”三爺說:“什麽事?”那人說:“扛小口袋,你成不成?”三爺說:“扛口袋我雖然力氣小,還須少要錢哪。”那人說:“小口袋,用不了什麽力氣。來吧,你跟我走吧。”三爺隨在背後,望前行走,大約有二三裏地,來到一所院落。三爺用眼一看,焉想倒惹出一場是非。不知後事如何,且聽下迴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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