掛斷電話後,陸宇航獨自一人坐在了醫院樓下的長椅上,心虛煩躁,他胡亂的用手扒了扒短發,才忽然想起,今天是他和瞳瞳的戀愛紀念日。


    他拿起電話再撥過去,而對方已經關機了。顧小姐的脾氣可大著呢。


    陸宇航無奈的搖頭,倒也不心煩氣躁。他們和普通的情侶一樣,偶爾也會因為意見不合而爭吵,不過,顧亦瞳的脾氣,來得快,去得也快。他知道該如何哄她。


    他現在唯一擔憂的人,就是語瑤。他一直放在心坎裏疼著寵著的妹妹,才不到十七歲,就承受著如此大的痛苦與打擊,她的人生還那麽長,接下來的路,她該如何走下去?


    “哥,你怎麽坐在這裏?”語晨拎著食盒,由遠及近的走過來,在他身旁坐下。


    “我打包了一些快餐,你餓嗎?”語瑤將打包的富士亭快餐盒從食用袋中拿出來。


    “我沒胃口。”陸宇航伸手推開,墨眸卻微眯著,盯著陸語晨的時候,透著幾分銳利。讓語晨格外的不自在,也有幾分心慌。


    她低頭看了眼自己,狐疑的問道,“哥,我,我有哪兒不對嗎?”


    “語晨,瑤瑤的孩子是誰的,你一定知道吧。”陸宇航沒有半分的疑問,語氣格外的肯定。當然,這份肯定多少有幾分試探的意思。


    語晨果真有些慌亂,手掌下意識的握緊了手中的食盒,但表麵上卻維持著鎮定,“連爸媽都不知道,我怎麽可能知道呢。”


    “真不知道?”陸宇航蹙眉,灼灼的目光依舊盯著她。“從小到大,語瑤最黏著你,她不會事事都和爸媽報備,卻不會和你隱瞞心事。語瑤談戀愛,這麽大的事,難道她連隻言片語都沒和你提過嗎?”


    語晨依舊搖頭,而緊攥著的掌心都是冷汗。“瑤瑤長大了,女孩家總有秘密的,既然是秘密,我自然也不知道。”


    陸宇航沒再追問,隻是疲憊的靠在椅子上。俊顏冰冷。“無論什麽樣的秘密,這世上總沒有不透風的牆,隻要我找人細查,一定能查到蛛絲馬跡,隻是爸媽都不想繼續追究下去,對語瑤的名聲也不好。”


    何況,找到人了又能怎麽樣,罵一頓,打一頓就能解氣了嗎?傷害已經造成,做什麽都是無濟於事。


    語晨讚同的點頭,“哥,你別太擔心了,語瑤會慢慢好起來的。”


    “你去給爸媽送飯吧,他們到現在都沒吃什麽東西。”


    “好。”語晨拎著食盒走向醫院大門,進入電梯後,拿出手機,不停的撥打著季如風的電話。而電話中傳出的永遠是冰冷機械的聲音:對不起,您撥打的電話已關機。


    闖了這麽大的禍,季如風理應站出來承擔責任,為語瑤擋風遮雨。語晨去了他的公寓,也去了學校打聽,可他就好像人間蒸發了一樣,沒有人知道他究竟去了哪裏。


    語晨端著食盒走進病房時,語瑤依舊在昏睡,蒼白的小臉上還掛著殘存的淚痕。


    安曉冉一直守在窗邊,默默拭淚。發生這種事,歸根結底還是她這個做母親的失職,是她對女兒的關心不夠。


    “媽,語瑤還沒有醒嗎?”語晨將食盒放在一旁,擔憂的問道。


    “嗯,醫生剛過來換了輸液,讓她再睡一會兒吧,瑤瑤是真的累了。”安曉冉用掌心輕輕的撫摸過語瑤的小臉,輕撥開額前零亂的碎發。或許是太熱,語瑤額上都是細密的汗珠。


    “醫生有沒有說語瑤什麽時候可以出院?”


    “觀察幾天,沒有什麽大礙,就可以出院了。”安曉冉的聲音很淡,透著說不出的無奈。


    “那,語瑤會不會落下什麽病根?”語晨吞吞吐吐的問。


    “好在年輕,慢慢將養,會恢複的。”安曉冉一邊歎息,一邊給語瑤掖著被角。


    語晨打開食盒,將溫熱的粥遞到安曉冉麵前,“媽,你一天都沒吃東西了,好歹吃一口,你若是倒下了,語瑤隻會更難過。”


    語晨很會寬慰人,安曉冉接過食盒,勉強的吃了兩口。


    語晨坐在一旁,雙手交疊在身前,心裏卻七上八下的,不停打鼓。她真的怕母親向大哥一樣繼續追問孩子的父親究竟是誰。


    不過,她的擔心倒是多餘了,安曉冉對此隻字不提,似乎那個人是誰,根本無足輕重。


    天色漸漸昏暗,語瑤又睡了整整一天。


    “媽,您先迴去休息吧,我留下陪語瑤。”陸語晨好說歹說,才將安曉冉勸迴家。


    她一直坐在語瑤的病床邊守著她,接近淩晨的時候,語瑤才醒了過來。


    睡得太久,語瑤覺得頭疼的厲害,不停的用手捶打著太陽穴。


    “語瑤,別亂動,是不是頭疼,姐幫你揉揉。”語晨用溫軟的指腹,輕輕的幫她揉著發疼的太陽穴。


    語瑤乖乖的躺在床上,容顏蒼白,一雙眸子卻已經明亮清澈,隻是十分虛弱。“姐,你真好。”


    語晨一笑,“你是我妹妹,對你好還不是應該的。”


    語瑤突然握住他的手,輕歎,“姐,我也想對你好的,可是,我太笨,將一切都搞砸了。”


    她的話讓語晨一頭霧水,她隻能對著她溫柔的笑,“隻要你好好的,姐姐就心滿意足了。”


    語瑤輕抿著唇,眸中有淚光盈盈而動。她真的希望一切都是好好的,自己好好的,如風好好的,肚子裏的寶寶也好好的。


    可是,她真的太沒用了,她將自己弄得傷痕累累,如風離她而去,連肚子裏的寶寶也沒有保住,她真的很沒用。


    “姐,爸媽,他們知道如風的事嗎?”語瑤的聲音微微發顫,她在怕,真的怕。父親的脾氣她不是不清楚,他不將季如風的皮扒了才怪。


    語晨默默搖頭,“沒有,爸媽怕你傷心,應該不會再提起此事了。倒是大哥,他問過我一次,我什麽都沒說。”


    語晨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幫季如風打掩護,也許,她潛意識裏想要維護季如風吧。


    “那就好。”語瑤倒是鬆了口氣。


    “瑤瑤,我,我去找過季如風了,可是,他電話打不通,公寓沒有人,連學校那邊,我都打聽過了,沒有人知道他去了哪裏。”語晨猶豫著說道。


    語瑤聽罷,苦笑,“他出國了,我沒留住他,就徹底結束了。”


    “再也聯係不到了嗎?他,他畢竟是孩子的父親,他有權利知道,也有責任承擔。”


    語瑤搖頭,蒼白的笑靨中,多了一絲嘲弄,就當是命運弄人吧。“孩子不是已經沒了嗎,知不知道也沒什麽意義了。”


    她從病床上做起,雙臂環膝,小臉輕輕的枕在膝蓋上,身上蓋著雪白的被子,襯得她整個人更單薄脆弱了。


    真希望這隻是一場噩夢,夢醒了,一切都迴到當初,她還是曾經那個沒心沒肺的陸語瑤,她從未遇見過一個叫做季如風的少年,他們沒有愛過,也從未有過傷害。


    語瑤在醫院住了整整一周才出院,迴到家之後,整個人看起來也是病怏怏的,沒有一點生氣。


    陸家人對流產的事以及孩子的父親隻字不提,連說話都是小心翼翼的,生怕觸碰了她尚未愈合的傷口。


    飯桌上,一家人安靜的吃飯,沒有一個人說話。自從語瑤出院之後,家裏的氣氛就變得很詭異。


    語瑤低頭扒飯,吃完之後,便放下了碗筷。“我吃飽了,爸媽,我先上樓了。”


    “語瑤。”安曉冉同時放下筷子,出聲道,“剛吃完飯,別急著上樓,陪媽在樓下說說話。”


    “哦。”語瑤遲疑的應著。


    飯後,一家人坐在客廳中喝茶,電視上播放著晚間新聞。


    “瑤瑤臉色不太好,別整天悶在屋子裏,有空的時候,和同學去逛逛街,出去玩玩,現在不是放假嗎。”陸霆鈞說道。


    語瑤難得露出調皮的笑,“爸,我現在要轉性當宅女了。宅女你知道嗎?就是那種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


    “你能當宅女?那豬都能飛上天了。”陸宇航打趣。


    家裏難得的有了些歡聲笑語,壓抑了多天的烏雲,終於有了些消散的痕跡。


    “爸,媽,這次迴來,我和瞳瞳打算先訂婚。”陸宇航突然出聲說道,唇角揚著,含著溫潤的笑。


    陸霆鈞與安曉冉似乎並不吃驚,宇航和顧亦瞳算得上青梅竹馬,戀愛多年,早點兒將婚事定下來也好。


    “大哥,恭喜你了,我馬上要有嫂嫂了。”語瑤難得的露出笑顏。


    語晨也極為開心,玩笑著說道,“哥,這麽急著訂婚,不會是和瞳瞳姐先上車後補票吧……”


    “語晨,胡說八道什麽。”未等她話落,安曉冉便板著臉訓斥了一句。


    語晨頓知說錯了話,急忙閉上了嘴。目光下意識的看向一旁的語瑤,隻見她唇角依舊含著笑,目光卻逐漸暗淡了下來。


    “我有些累,先上樓休息了。”語瑤淡淡的說了句,便起身上樓。


    第二天晨起後,語瑤終於換了身運動裝,準備出屋了。


    “語瑤,你這是打算去哪兒?”語晨不解的問道。


    語瑤背著個登山包,帶著鴨舌帽,穿著一身運動裝,整個人看起來清清爽爽的,一掃這些日子以來的陰霾,似乎又迴到了那個曾經朝氣蓬勃的陸語瑤。


    “爸不是說不喜歡我當宅女嗎,我出去登山。”


    “你自己去嗎?還是和同學?”語晨擔憂的詢問。


    語瑤卻嘻嘻一笑,“姐,你越來越有媽的潛質了,囉唆的要命。”


    語瑤從家裏出門,搭乘公交車,首先去了學校。那裏,是她和季如風初次相遇的地方。


    因為已經放假,學校裏幾乎沒什麽人了。她獨自一人,沿著操場行走,經過籃球館時,走進去,一個人坐在空蕩蕩的籃球館中,看著沒有半個人影的球場,腦海中卻迴想著季如風在球場上奔跑的身影,三步上籃,灌籃,身姿瀟灑肆意,那個男人,即便是紮在人堆裏,也像鑽石一樣的耀眼。


    離開學校,她去了季如風的公寓,她知道公寓再也找不到他的身影了。語瑤坐在公寓的門前,脊背貼著冰冷的牆壁,似乎這樣,就能夠感受到季如風的體溫。她什麽都沒有做,就這樣呆呆的坐在門口,雙臂環著膝蓋,目光渙散的散落著。她好像是在等待著什麽,但這樣的等待,卻是絕望的。


    隔壁鄰居推開.房門,見到對麵門口坐著的小女孩,好心的提醒道,“這家人已經很久沒有迴來過了,姑娘,別等了。”


    語瑤有些遲緩的抬頭,微弱而蒼白的一笑,淡淡說道,“嗯,謝謝。”


    她從地上站起來,因為坐的太久的緣故,雙腿酸痛。她扶著牆壁站了好一會兒,等雙腿恢複了知覺,才一步步走進電梯,離開。


    她用了整整一天的時間,去了她和季如風去過的每一個地方,走過他們一起走過的每一條路。那些並不遙遠的曾經,在腦海中一遍遍的迴放著,熟悉,卻也陌生。


    最後,她坐車去了霧靈山,住的依舊是那一次他們出去遊玩時住的酒店。


    她和季如風的故事,是從這裏開始的,那麽,也該由這裏結束。


    她住在季如風曾經住過的那間房,原本已經預訂出去了,語瑤出了三倍的加錢。


    夜,漆黑深沉,語瑤躺在床上,毫無睡意。這個完全陌生的環境,讓她有些害怕,迴憶如潮湧般席卷而來,讓她喘不過氣。


    她和季如風從相識到現在,不到一年的時間而已,而他卻已經深深的刻在了心上。也許,愛上一個人隻需要一瞬間,而想要忘記一個人,卻需要一輩子。


    語瑤不知道,自己究竟需要多少的時間,才能忘記季如風。


    第二天天不亮,她就收拾東西起床,獨自一人,背著登山包出發。一路走走停停,中午的時候,語瑤終於登上了上次他們來過的山峰。她站在頂峰之上,出了一身的汗,累的不停的喘息,額前的碎發都被汗水打濕,緊貼在肌膚上,有細微的狼狽。


    她站在原地,靜靜的俯瞰眼前的一切,任由著山風打透身上的衣服,揚起她的長發。原來,在沒有季如風的時候,她是可以一個獨自上路,一個人堅強的跨越千山萬水,沒有他,她依舊是天不怕地不怕的陸語瑤。


    即便沒有他,她依舊可以活,並且,可以活的很好。


    語瑤雙手托腮,學著他曾經的模樣,用盡了全力對著山澗大聲的唿喊著,“季如風,我喜歡你,我喜歡你……”


    聲音在兩側山澗之中迴蕩,清清冽冽的嗓音,竟有種蕩氣迴腸之感。


    唿喊之後,語瑤好似虛脫了一樣,雙腿一軟,跌坐在石麵上。大顆的淚珠不受控製的滾落下來,幹裂的唇片微弱的顫抖著。


    “季如風,我真的很喜歡你,可是,從今以後,我要用盡所有的力氣,將你忘記。”


    她用手背狠狠的抹掉臉上的淚,逼迫自己堅強。然後撐著力氣從地上爬起,沿著原路返迴。


    語瑤迴到家的時候,天已經完全的黑了下來,一家人都焦急的坐在客廳中等待著。


    “瑤瑤,你可迴來了,媽媽都急壞了。”語瑤剛進門,便被安曉冉抱住了。


    語瑤笑著迴抱著母親,“不是說今晚迴來嗎,我也報備了行蹤,有什麽擔心的啊。”


    “一個女孩子,這麽晚呆在外麵,當媽的能不擔心嗎。”安曉冉輕輕的放開她,發現女兒又焦脆了許多,小臉瘦的隻有巴掌大小了。


    “媽,語瑤迴來了,從今天開始,你的瑤瑤迴來了。”語瑤樂觀而堅強的笑著,而笑著笑著,眸中又彌漫了淚。


    從這一天之後,語瑤又恢複了嘻嘻哈哈的模樣,好似什麽都沒有發生過一樣,每天按時上學,放學,居然也能花心思在讀書上,成績漸漸的開始有了起色,進步的很快。


    隻是,從那天起,她再也沒有提到過季如風的名字,關於季如風的一切都在她的記憶中被塵封。這一塵封,便是整整八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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