緊鎖著眉頭,李家順捏著手裏剛收到的又一張紙條,喃喃自語般地低聲說道:“這鬼子是發什麽瘋?差不多兩三天的功夫,宮南、遂平和其他幾個縣的鬼子,居然全都冒出來了?變著法兒的禍害鄉親......老劉,遂平縣現在是個什麽情況?”


    蹲在屋裏剛剛點燃的火盆旁,脫得赤條條、隻在身上包了一床被窩在烤火的交通員老劉勉強打起了精神應道:“前天天還沒亮,遂平縣村裏的鬼子就像是馬蜂炸了窩似的,一股腦的從縣城裏湧了出來,分頭奔著幾個村子殺過去了!咱們遂平縣的百村聯防還剛搭起個架子,見著這麽多鬼子殺過來,不少村子裏的老鄉都隻顧著拖家帶口的逃命,壓根就忘了要分散開來跑、同時還要給其他村子報警的事兒!”


    “可這迴鬼子禍害老鄉的路數也有些奇怪——除了在村子裏沒來得及跑和實在跑不動的鄉親遭了毒手,跑出去的鄉親,鬼子倒是沒當真朝著死了追,隻是遠遠綴在逃難的鄉親們身後,時不時地放幾槍,逼著鄉親們不停的跑!”


    “就這麽一個村接一個村,逃難的鄉親裹起來的人越來越多。咱們遂平縣武工隊豁出去了拉開陣勢、想攔住鬼子,可擋住了這一路,另一路的鬼子又擠過來了,愣是逼著逃難的鄉親衝垮了咱們遂平縣武工隊剛撐起來的防線。李司令,趕緊派大部隊過去支援吧?要不然......咱們遂平縣武工隊拚光了都不打緊,鄉親們實在是經不起這樣的禍害啊!就這麽兩天的功夫,光在雪地裏凍死的鄉親,少說都能有百十口子了......”


    抱著個足有一尺方圓的大海碗,比老劉早到了一天、剛剛睡醒的宮南縣交通員耳聽著老劉匯報的情況,頓時也訝異地瞪大了眼睛:“咱們宮南縣的情況也差不多這樣!鬼子這迴也不知道是耍弄的啥花樣,哪怕咱們宮南縣武工隊把人馬全都拉出來跟鬼子硬頂,另外的幾股鬼子也都不過來增援,隻是逼著老鄉們一刻不停地跑!”


    勉強睜著一雙布滿了血絲的眼睛,老劉差異地看向了剛睡醒的宮南縣交通員:“宮南縣武工隊可是嚴大河嚴隊長領著的,那可也是咱們老部隊裏出名能打惡仗、硬仗的好手,他也拿不出個法子來?”


    很有些無奈地搖了搖頭,宮南縣交通員應聲說道:“嚴隊長也沒轍,隻能是領著宮南縣武工隊的同誌給鄉親們殿後,護著鄉親們一路逃難!估摸著也就是一半天的功夫,跟宮南縣搭界的何家大集,就能見著從宮南縣逃難過來的鄉親了......”


    疾步走到掛著地圖的牆邊,李家順伸手在地圖上比劃著清樂縣縣境邊緣的地形,猛地低聲叫道:“鬼子這是在把清樂縣周遭幾個縣的鄉親都朝著清樂縣擠呢!”


    裹緊了身上披著的被子,老劉也湊到了地圖前:“照著眼下跟鬼子廝拚的樣子來看,怕是在逃難的鄉親們都進了清樂縣之後,周遭幾個縣的武工隊,也都會被鬼子逼著鑽進清樂縣!到時候......李司令,鬼子這是打算把咱們一鍋端了啊?!”


    把捧在手裏的海碗朝著桌子上一擱,宮南縣交通員猛地站起了身子:“這可不成啊!我這就迴去尋嚴隊長,讓嚴隊長想法子跳出去......”


    “怎麽跳啊?扔下鄉親們不管了?要不是得護住逃難的鄉親們,咱們縣武工隊也不用跟鬼子拚得那麽慘,早溜到鬼子後邊去了......”


    “可咱們八路軍要是都拚光了,鄉親們落在鬼子手裏,不也還是個死?!”


    “實在不成......叫鄉親們散開了進山?”


    “這大雪的天氣,進山不生火就是個死,生火就得暴露目標!再加上這大冷天逃難,鄉親們也不能不帶上點吃喝嚼裹之類的東西,根本就跑不快!要不是咱們武工隊的同誌豁出性命在後頭硬擋著櫃子,怕是......”


    耳聽著兩個急匆匆趕來報訊的通訊員抬起了杠,心頭很有些焦躁的李家順不禁猛地一揮手,悶雷般地低聲吼道:“瞎吵吵個啥?!不就是跟鬼子廝拚麽?咱們八路軍來了冀南地麵上,為的就是打鬼子、護鄉親!鬼子來了正好,他要不來,老子還沒法過癮呢!警衛員,傳我的命令,八路軍冀南軍分區獨立團,準備戰鬥!”


    斬釘截鐵地下達了作戰命令之後,李家順大步走出了很有些悶熱的屋子,揚聲朝著偏房裏隨時候命的通訊員叫道:“馬上去茶碗寨跑一趟,叫栗子群立刻來塗家村開會!還有......把他手底下那鬼機靈莫天留也叫上......還有那個跟鬼機靈寸步不離的門神沙邦淬,也給叫上!”


    利落地答應一聲,隨時處於待命狀態的兩名通訊員一邊飛快地打起了綁腿,同時將麥草辮子緊緊綁在了厚實的棉鞋上,一邊異口同聲地重複著李家順的命令:“馬上去茶碗寨跑一趟,叫栗子群立刻來塗家村開會!還有......把他手底下那鬼機靈莫天留也叫上......還有那個跟鬼機靈寸步不離的門神沙邦淬,也給叫上!”


    耳聽著兩名通訊員一字不差地重複著自己的命令,李家順滿意地點了點頭,正要下令讓通訊員出發,卻猛地聽見其中一名跟隨了自己多年的通訊員訝然問道:“司令員,叫栗隊長和莫天留來商量事情,幹嘛還得捎上那個大個子沙邦淬?那可是個石軲轆一樣的漢子——辦事一板一眼,心眼可一點沒有啊?”


    “不叫他也會跟這莫天留來,還不如叫他一塊兒過來呢!這說不定馬上就要打大仗了,這麽條好漢子......我給他私底下配點好貨.......”


    話音未落,院子外麵卻猛地響起了莫天留的話音:“李司令,這話可是你自個兒說的?!棒槌,還不趕緊謝過了李司令?你也甭跟我和大當家的進屋了,趕緊上軍械處去挑家夥什!要是軍械處的那老摳門攔著,你就跟他說這是李司令的命令——可千萬記得要炮!不是鬼子的小手炮,是迫擊炮,炮彈也多拿點!”


    抬眼看著與栗子群並肩走進了院子的莫天留,李家順不禁哈哈大笑起來:“說曹操,曹操到!正要派通訊員去尋你們,你們倒是自己上門了!這麽冷的天氣趕路,凍壞了吧?通訊員,去叫夥房熬點薑湯來......”


    朝著李家順擠眉弄眼地壞笑著,凍得嘴唇都有些發青的莫天留哆嗦著嗓門揚聲叫道:“李司令,我和大當家的這麽老遠來,你就給一碗薑湯就打發了?四碗四碟咱不要,可少說也得能有倆硬菜吧?白麵硬饃咋也得管飽吧......”


    大手一揮,李家順笑著朝同樣麵帶笑容的通訊員叫道:“告訴夥房,烙白麵硬饃,再把昨天得著的那兩隻凍死的兔子給燉了——白麵硬饃多烙幾鍋,沙邦淬身量大、腸胃寬,一定要給他管飽!”


    扭頭看了一眼站在門外、都不知道是該跟這莫天留進門還是聽莫天留的囑咐,去軍械處領取裝備的沙邦淬,莫天留臉上的壞笑不減,吊著嗓門吆喝起來:“這從來都是憨憨娃兒有人疼啊.......我到李司令這兒跑了這麽多迴了,可從沒聽見李司令說過一句白麵硬饃叫我管飽的話!這當真就是人比人得死、貨比貨得扔呐......”


    同樣在臉上帶著笑容,栗子群抬手止住了莫天留的插科打諢,朝著站在屋門前的李家順低聲說道:“發現了些情況,所以才......”


    “進屋說!”


    將栗子群等人讓進了屋子,李家順都還沒開口說話,栗子群已經看著兩個在李家順屋裏的通訊員低叫起來:“遂平和宮南兩縣也有情況?司令員,鬼子這迴鬧出來的動靜不小啊?”


    重重地點了點頭,李家順三言兩語說清了宮南、遂平兩縣的情況,這才看著皺眉沉思的栗子群叫道:“老栗子,你那兒得著了啥情報?”


    “清樂縣的鬼子在大量製作幹糧,把市麵上能見著的吃食都買了個幹幹淨淨。從保定府過來的小火車,差不多一天兩趟的運糧食、彈藥,照著運輸的數量來算計,都足夠鬼子跟咱們獨立團硬碰硬的打好幾迴了!司令員,鬼子打的這主意,怕是要把冀南地麵上的八路軍都逼到清樂縣,然後一鍋端呐!”


    神色凝重地點了點頭,李家順沉聲說道:“鬼子這招非常狠毒!知道咱們八路軍不能扔下鄉親們不管,所以就把各縣的鄉親逼著朝清樂縣匯聚,讓咱們分散在各縣的武工隊不得不豁出去替鄉親們殿後!等鄉親們都擠進了清樂縣,咱們八路軍的人馬也就都聚攏了!到時候.......咱們不跟鬼子硬拚,替鄉親們殺開一條血路求活,那鄉親們就得被鬼子屠個幹淨!咱們要是跟鬼子硬拚.......”


    眼見著李家順把話說了個半截,栗子群卻是點著頭,接應上了李家順的話茬:“拚不過,也得拚!哪怕是明知道咱們得一把拚光了,也得拚!咱們不就是幹這個的.......司令員,我也不在塗家村待著了,這就迴茶碗寨做準備!”


    一把拽住了正打算朝李家順敬禮的栗子群,壓根都還沒緩過來一口氣的莫天留訝然叫道:“大當家的,瞧著你和李司令這架勢,咱們是要打算跟鬼子豁出去拚老本了?!”


    看著栗子群重重地一點頭,莫天留頓時正色應道:“大當家的,我討你一句實在話——咱們拚光了老本,各縣的鄉親們,能不能管保得著咱們拚出來一條活路?”


    猶豫片刻,再抬眼看了看麵色凝重的李家順,栗子群微微搖了搖頭:“鬼子這迴是八麵合圍,逼著鄉親們跟咱們攪合到了一起!不管是跟鬼子硬拚還是轉移,咱們帶著鄉親們,走不快,也沒處走。真要想在鬼子的包圍下撕扯開一條路.......這保票,我不敢打!”


    “那為啥不想法子找條路,尋著鬼子這八麵合圍裏的縫兒鑽出去?”


    “哪兒有路啊?!地圖上能見著的大小路徑,全都叫鬼子給堵死了!帶著鄉親們朝山裏撤也不行——這大冷的天兒,少吃沒穿的,進山生火暴露目標、不生火就是個死啊!”


    “這.......可也不一定!說不定在山裏就能有一條路——李司令、大當家的,你們容我跟棒槌走一遭清樂縣城,說不定我就能給鄉親們尋一條路出來!”


    “天留,你.......這可是小兩萬鄉親的性命,容不得丁點閃失啊!?”


    “山裏肯定有路——當年的駱駝幫踩出來的路!”


    “那誰能知道這條路?”


    “清樂縣裏八方客棧,喂馬的朱豁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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