塗家村外二十裏,山林中已經能見著了八路軍冀南軍分區直屬部隊派出的哨兵。道路兩旁的高山陡崖上,也都安上了外人壓根都看不明白的消息樹。一旦有個風吹草動,不過一鍋煙的功夫,塗家村裏的八路軍就能得著消息,甚至都能清楚的知道來犯敵軍的具體人數和行軍速度。


    每朝著塗家村靠近兩裏地遠近,崎嶇的道路旁就能瞧見一兩處用青石和原木剛剛搭建好的哨棚。雖說如今入冬的日子裏,那些扼守著道路的哨棚能叫過路人看個一目了然,可隻要來年開春、草長苔豐,最多到了入夏的時候,這些結實異常的哨棚就能與道路旁的山野融為一體,尋常人就算是湊到了那哨棚跟前,估摸著也都瞧不出來。


    除此之外,走不出三五百步,道路當中和道路左近能走人的地方,都會插著塊一看就是急就章造出來的木頭牌子,用土紅的顏色寫著幾個大字——此處有地雷,請從左(右)繞行。也許是怕有人不識字,在每塊木頭牌子左近,都還站著一位塗家村中的鄉親,也大都是些半大小子,尖脆著嗓門給人指點引路。


    順著崎嶇山路慢慢行來,拄著拐杖的江老太公在小心翼翼又繞過了一處埋有地雷的狹窄路口時,禁不住輕輕地籲了口氣,手搭涼棚眺望著遠處隱約可見的塗家村房舍,喃喃自語般地低聲絮叨起來:“篳路藍縷、積攢一家一當;步步為營,可見下胸中甲兵......這八路軍,怕是真能成些氣候啊......”


    盡管同樣在崎嶇的山路上走得氣喘籲籲,但在江老太公剛剛停步之時,緊隨在江老太公身邊的管家已經忙不迭地從自己懷裏摸出了個擦拭得幹幹淨淨的日軍水壺,殷勤地遞到了江老太公麵前:“太公,走了這好久了,想著您也是乏了?咱們就在這路邊歇歇、喝口茶水,等會兒再走半個時辰,怕也就能到了塗家村的地頭了?”


    很有些漫不經心的接過了管家遞來的日軍水壺,江老太公淺淺地啜了幾口溫熱的茶水,這才迴手將水壺遞給了管家:“也真難為你想得周到?怕我走熱了身子、喝涼水激出病來,一路上都把這水壺揣在懷裏暖著。你也喝點水吧.......”


    話說半截,江老太公卻是猛地打住了話頭,低頭看了看抓在自己手中的日軍水壺:“這水壺......”


    抬起胳膊擦了擦額頭沁出的汗水,管家應聲答道:“這水壺是天留孝敬您的。知道這迴您要到塗家村開這百村大會,怕您走在路上渴了、咱們那竹筒水壺也不方便帶著,專門托人給您送來的。聽送來這水壺的八路軍說,這水壺還是天留他們這迴打了勝仗,從鬼子那兒繳......繳獲來的,算是得勝彩頭呢!”


    眯著眼睛點了點頭,江老太公伸手將水壺遞給了站在自己身邊的管家:“一場大戰,倒是當真把清樂縣城裏的鬼子打寒了膽子!聽人從清樂縣傳迴來的消息說,落荒逃迴了清樂縣城裏的鬼子隻有四五十號,二鬼子逃迴去的就更少。這些天清樂縣城都封了城門,足見天留他們打的這一仗......一掃陰霾,天清氣朗啊!不歇了,咱們走!”


    “太公,這也不急在這一時半會兒的吧?塗家村中開百村大會,清樂縣境內百十個村子主事都要到齊,咱們怕都是來得早的了。咱們慢慢走著,能趕趟兒!”


    “早些到了塗家村,也好早些看看那些能把鬼子打寒了膽子的八路軍,到底是如何氣象啊!”


    “那您慢著點......山路不好走,我攙著您......”


    一路蹣跚,更兼萬千小心,當江老太公與管家二人走到塗家村村口時,卻還是狠狠滑了一跤。雖說在管家扶持之下,並沒有受傷,可身上穿著的一身富貴員外衫,總也是沾染了些泥土。


    忙不迭地幫著江老太公粗粗拂拭了衣服上的塵土,管家伸手從懷裏摸出一張名帖,正要照著平日裏過村拜客的規矩,朝著塗家村中主事人物遞送名帖時,村口道路上卻已經走來了李家順與栗子群一行人。還隔著老遠,栗子群已經洪聲朝著江老太公招唿起來:“江老太公,您老人家可算是到了!眼下這塗家村的百村大會,可就等著您了啊!我們李司令和我都已經來村口迎了三四迴了,總算是迎著您了啊......”


    工工整整地朝著栗子群一拱手,江老太公略帶著幾分差異的模樣和聲應道:“當不得貴軍長官迎候之情,老朽年邁昏聵,姍姍遲來,還請諸位贖罪海涵!”


    搶前幾步,李家順微微攙扶著江老太公,和聲朝江老太公笑道:“江老太公,您可是我們八路軍的大功臣啊!這要是擱在早年間,我們這些後生晚輩,可都是要給您抬得勝轎、敲厚德鑼的!來村口迎候您老人家,這也是應當應分的!”


    謙和地朝著李家順點了點頭,江老太公一邊舉步朝著塗家村中走去,一邊卻是詫異地低聲問道:“長官這話,老朽可當真擔當不起。再說......老朽平日裏足不出戶,於貴軍......何來功勞可言?”


    朗笑一聲,李家順並不答話,卻是轉頭看了看走在江老太公身側的栗子群,微微擠了擠眼睛。


    會意地微微一點頭,栗子群和聲朝江老太公笑道:“太公,這莫天留、沙邦淬、萬一響,可都是從您大武村裏出來的吧?自打他們加入了武工隊,前前後後可是立下了不少功勞。就連剛剛從大武村裏加入武工隊的那些新同誌,在戰鬥中也都表現得很不錯!這老話可都說過——家有長者賢,子孫自成才。太公,天留這小命都是您給救下的,沒有您當年慈悲為懷,可就沒有如今天留的機智勇猛。細數來龍去脈......您這功勞可就不小了吧?”


    “栗隊長謬讚啦......惻隱之心、人皆有之。天留如今成就,說到底,那還是武工隊、栗隊長教導有方啊......老朽萬萬不敢居功!”


    “咱們武工隊能在清樂縣站住腳,不也是靠著太公您輸送軍糧、兵員?就連大武村中韓老先生,眼下都加入了咱們八路軍,一仗打下來,韓老先生可是幫著咱們救了不少受傷的同誌啊!”


    “慚愧......慚愧啊!韓兄高義,更兼洞明世情,老朽自愧不如啊......”


    “這迴為了打鬼子,幾十個村子的搬遷、堅壁清野,都是靠著江老太公派出管家去各村動員,鄉親們才能這麽快的聽從咱們八路軍的指揮,幫著咱們八路軍把小鬼子拖疲拖垮。沒有太公您的大力幫助,哪來的這場勝仗?又哪來的今天這塗家村的百村大會啊?不瞞太公說,今天這百村大會,太公您可是要唱主角的呢!”


    疑惑地皺起了眉頭,江老太公腳步頓時一緩:“栗隊長,敢問......八路軍對老朽,有何吩咐?”


    抬手指了指不遠處大開著正門的一幢大屋子,李家順卻在此時接過了話頭:“太公,屋子裏就是這迴開百村大會的會場,咱們進去再仔細說吧?清樂縣境內過百個村子裏真正能服眾、能主事的人物都到了,咱們八路軍做事,講究的就是個當麵鑼、對麵鼓,有啥話敞開說、有啥事明著辦。一會兒咱們把話都說通透了,咱們想要請太公辦的世情,太公您心裏自然就有主意了!”


    將信將疑地點了點頭,江老太公與李家順等人並肩走進了那間足以容納小二百號人的大屋子裏,鼻端頓時聞到了一股濃烈的藥材氣味。隻是略一思忖,江老太公頓時訝然低叫道:“這怕不是......塗家村裏專門製藥的工坊屋子?這老輩子人傳下來的話裏就說過,塗家村製藥的工坊屋子,就連塗氏族人也都隻能讓每戶的當家男人才能進,外人都不許在門前十步停留!卻沒想到......塗家村竟然把這工坊屋子都騰了出來開這百村大會?”


    都沒等江老太公想清楚這出奇事情的來龍去脈,塗家村中幾個老人已經迎到了門前,很是熱情地朝著江老太公當頭一抱拳。須發皆白的塗九爺更是朗聲朝江老太公笑道:“江老太公,咱們這可也有年頭沒見了吧?說起來咱們都在這清樂縣地麵上過日子,可咱們塗家村藏在這深山裏麵,村裏人尋常當真是難得出去一迴。上迴咱們見麵......怕是得有小十年?江老太公您大發慈悲,用兩千斤糧食換了我塗家村裏幾顆不值錢的藥材?要是沒了那救命的兩千斤糧食,怕是我塗家村裏的鄉親,都熬不過那年饑饉呐......江老太公,您快請坐!請上座!”


    不由分說地連扶帶捧,塗九爺與塗家村中幾個老人簇擁著江老太公做到了一張擺在當著正位的寬敞椅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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