朦朧的白茫茫一片,四下裏全是霧,看不清在什麽地方,但這裏似乎又非常熟悉。


    一個衣衫襤褸的老婦出現在了眼前,步履蹣跚地在前麵緩緩地走動。


    接著羅猛子圓滾滾的腦袋出現在麵前,用信任的目光看著自己說:大哥,為你心中的抱負,兄弟跟著你幹!


    忽然,兩個人的臉上全是血!


    郭紹猛地驚醒,再次發現身邊躺著個陌生的小娘,她左眼角和顴骨位置的疤很快讓郭紹想起了是誰。他感覺唿吸有些困難,迴顧四周時,見紅燭搖曳,綾羅帷幔低垂,擺設精美,紅色絲綢被麵看起來能感覺富貴之象。


    “陛下,你的手在發抖。”玉清也醒了。


    郭紹深吸一口氣,定住神道:“沒事,隻是噩夢而已。”


    玉清疑惑地打量著他。郭紹故作鎮定道:“帶兵打仗殺人太多,偶爾難免到夢裏來找朕。”


    但郭紹再也睡不著了……臣子常讚他是雄主,但郭紹心裏很清楚自己,心理素質並不是很好,缺少某種放得開的豁達、或是君王的無情。如梟雄曹操一句“寧我負天下人,不可天下人負我”,轉眼之間可以因為一點猜忌就殺掉熱情款待他的故交。這些郭紹根本沒法毫無壓力地做。


    及至清晨,他便早早地起床更衣,趕著去金祥殿。因為今天正逢“三日小朝”,西殿議政殿議事。


    郭紹沒睡好,腦袋有點暈,最明顯是眼袋重了。不過他在議政殿尚能從容應付,來的二十幾個人都是很熟悉的大臣。


    今日的話題是哭窮。工部在趕著在黃河汛期之前修河堤,缺錢得厲害;兵部從各地調糧食布匹發禁軍和衛軍軍餉,認為這種辦法運輸損耗極大,監督過程十分艱難。戶部暗示從皇室內庫拿出金銀、銅錢、絲綢這些便於運輸的東西來彌補國庫虧空。


    郭紹也不掩飾,徑直說道:“內庫沒錢了。”


    範宰相忍不住又老話重提,先說修黃河是多嚴重的事,直接關係京畿和無數州縣百姓的安危,然後又提起在街上看到禁軍將士喝花酒逛窯子。


    “諸位將軍,真該走出京城,到民間瞧瞧,百姓過的甚麽日子,軍士過的甚麽日子……”


    史彥超冷冷道:“範相公,你這是隻見人吃肉,沒見人拚命的時候。範相公何不到戰陣前麵,看看是甚麽模樣?”


    在這種問題上,李處耘和史彥超沒有任何分歧,李處耘當下便淡淡地說道:“臣隨陛下班師迴朝後,閑來無事,確是四處走過。


    就在五六天前,臣在黃河邊見到一個老頭在那下苦力。見其老邁力衰,便問他怎麽不讓家裏的青壯來徭役,諸公覺得他是怎麽迴答的?”


    眾人不吭聲,坐等李處耘說。


    李處耘道:“老頭言,老來得子,家中長子才十二三歲,受不起修河之苦;但殷實人家出錢賄賂縣吏,縣吏為了湊夠人,隻有征發他們這種窮戶。”


    範質聽罷大怒,說道:“李將軍可問了是哪個縣哪個吏收了錢?本官必定親自過問此事,將其嚴懲!”


    李處耘道:“範公以為,懲罰一個小吏,能改變官吏貪財魚肉百姓之狀?”


    史彥超笑道:“這話說得好。兄弟們跟著官家九死一生,領賞是正大光明拿的皇糧,總好過偷偷摸摸魚肉百姓的人來的幹淨!”


    郭紹聽了半天有點不耐煩了。戶部那邊鑄幣,基本就是拿糧食銅礦等來換銅錢,算下來也是虧本買賣;這倒沒什麽,反正各地稅收的物資還比較豐盛。可是現在鑄的幣完全是杯水車薪,國庫開支的銅錢都是拿車來運,需求太大。


    他也變不出錢來。也意識到了,中央集|權、強幹弱枝的方略利大於弊,但一改變兵製舊規,各方麵都要受到波及,實施的時候問題很多。


    既然皇權、朝廷專|製權力很大,國家財政開支不給錢行不行?當然不行,因為現在不是奴隸社會,不能強|行掠奪、無償奴役各行業的百姓,否則社會就倒退了。朝廷官吏要辦事,也得花錢。


    大臣們也爭不出個對錯來,郭紹卻不能說“老子也沒辦法”,他是皇帝,態度必須要穩。


    郭紹當即開口了:“此事……”


    大夥兒的爭論停止下來,議政殿一時間安靜了不少。


    郭紹從容道:“這幾年很少聽說有旱澇天災、饑荒等事,大體上各地風調雨順。上次昝居潤提出‘熟糞法’,對收成提高很大。隻要天下人有吃的、穿的,一切都不是問題,總有辦法解決。”


    眾人一聽,確實有道理,反正大家都餓不死,能嚴重到哪去,難道不是這個理?大夥兒當下便拜道:“陛下英明!”


    “今日議政,沒別的事散了罷。”郭紹當即揮了一下袍袖。


    郭紹離席至書房,便見京娘正等在那裏。


    京娘走上前來,從一個布口袋裏掏出一塊金屬疙瘩來放在桌案上。郭紹不等京娘開口,便伸手拿起來觀摩,很奇怪的一塊東西,好像是礦石,但又明顯是融過的金屬。他一時間愣是沒認出來。


    “這是銀。”京娘道。


    “銀子?”郭紹有些疑惑,覺得非常不像,因為銀子至少是白色的吧,而這塊東西灰不拉幾。


    京娘道:“兵曹司的人從東島帶迴來的東西,購自東島山陰|道。甲坊署官吏看過之後,說它是銀,不過是粗銀。裏麵有銀、鉛、銅以及別的東西混融在一起,使其成色不佳。可能是因為東島山陰|道之民尚不能精煉白銀,以至如此。”


    郭紹聽罷恍然,又問:“那個什麽山陰|道這種礦很多?”


    京娘神情微微尷尬:“我也不知道。”


    郭紹又沉吟道:“連銀都不會煉,肯定開礦技術很差,卻能弄出成塊的銀礦,必定是露天銀礦。若我朝再加以深掘,必有收獲。”


    郭紹把玩著手裏這塊東西,一時間仿佛在黑夜中看到了一道白茫茫的光明!


    他對日|本國有銀礦深信不疑。後世資訊發達,他不知哪裏就看到國日|本國有金山銀山;而在此時,古人零星的打探又再度驗證了這個信息。所以郭紹覺得可信度更高了。


    郭紹道:“你親自見見那些去過東島的細作、商人,然後向我稟報。除了貴重礦物的消息,還有東島的國政、軍事、人口、船隻等諸事,隻要能打探到的都稟上來。”


    京娘抱拳道:“是。”


    郭紹站起身,在屏風後麵來迴踱著腳步,雙合在一起搓了幾下。他頓時心情有點浮躁,被引|誘得心心慌慌的……正是窮得叮當響的時候,忽然發現有金山銀山;這種感覺就好像一個餓了三天的人,看到了一隻香噴噴的雞腿,怎麽也克製不住。


    錢、方便運輸的現錢!可以解決郭紹非常多的問題!


    特別是禁軍那幫兄弟,郭紹當然不會聽一部分文官的主張,削減待遇。兩個原因:一、那幫兄弟被自己鼓動為國為民,帶著各種光明崇高的大義九死一生打下江山,郭紹實在忍不下心虧待他們。二、他實行的募兵製、強幹弱枝政策,需要朝廷中樞有足夠的財力支撐,因為不能給人分封,就要給人別的好處。


    哪來的錢?發紙幣是萬萬不行的!曆史上宋代的膠紙、明朝的大明寶鈔,都用失敗的超前靈感,證明了沒有專業的金融體係,紙幣沒法玩。建立信用也是個問題,一開始所有人都不接受一張紙的價值;等投入大量努力建立紙幣信用了,以現今的落後製度,破壞起來又輕而易舉。反正是一件費力不太好的事。


    用貴金屬,金銀銅來鑄幣,就能解決一切副作用。它本身就有價值,千百年來本身就讓世人接受了它的價值。


    郭紹眼睛裏仿佛看到了黃燦燦一堆堆的金銅幣、白花花的銀幣從作坊裏批量出來,直接運國庫內庫,財大氣粗,以後的方略想怎麽辦就怎麽辦,想用兵就用兵!


    他的情緒漸漸變得激動,雖然麵子上還很平靜的樣子,但在那裏走來走去,做一些瑣碎的動作,已經暴露了他內心的不平靜。


    郭紹轉身道:“來人,召韓通覲見。”


    宦官的聲音道:“奴婢遵旨。”


    錢財的力量還是很大的,一下子就能直接影響整個大許朝的軍事大略。郭紹現在覺得遼國、河西都不是最急迫的對手,就算是超級大國遼國現在也不敢主動惹大許,一來幽州之戰剛剛戰敗,二來平夏之戰也威懾到了他們。可以暫時緩緩……而去搶金山銀山,卻刻不容緩!


    郭紹每天都在缺錢,要照他個人的意願,他肯定想下個月就把“山陰|道”占了,先從金銀山裏挖些出來解燃眉之急。不過隻是想想而已,還是需要時間準備的,關鍵是東島對現在的中原來說,太遠了,東海寬闊、驚濤駭浪,不是打不贏,是夠不著。


    但郭紹內心裏已經有了決定,想辦法也要去挖礦。


    ……


    ……


    (對不起,斷更了兩天。寫到現在,確實容易卡文,有時候需要好好想一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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