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後離開大名府前,不僅勸過長兄符昭序,還勸過符彥卿,然而並沒有什麽用。


    昭序昨日見了張家來的人,單獨談了大半天。看來張氏被休,誰也攔不住了!


    張氏成日神情沮喪,連頭發也梳不整齊,隻覺天昏地暗,世間仿若沒有了一點陽光。她對此事的複雜內情很頭疼,又悔又恨,恨所有的人!最恨的是符大娘子!


    此事是不是大娘子和那狗閹人從中挑撥,張氏拿不準;但確是因她而起,什麽皇後相,就要一大堆人根本倒黴,一點活路都不給留。


    張氏還沒正式被休,她目前的身份仍舊是符家長子的正室;且皇帝皇後離開了大名府,她的處境與之前並無多大的變化,依舊是個投靠娘家的寡婦,不過名聲確實很大了。因此符大娘子動不了大夫人,連那宦官也沒敢主動來招惹,畢竟這府上沒幾個他們的人!


    張氏雖恨他們,也沒敢輕舉妄動,一是更加忌憚符大娘子,覺得她的身份沒以前想象的簡單;二是知道那宦官能直接見到皇帝,這讓張氏有畏懼之心。


    她知道符大娘子等人對自己懷恨在心,意欲報複!張氏麵臨被休,也非常憤恨他們。兩邊的積怨矛盾非常深……但是,一時間竟是井水不犯河水,誰也不願意主動挑起事端了。因為都知道動了對方會有**煩。


    當明麵上動不了別人時,婦人便會想背地裏的辦法!張氏便在想法子。這也是廟堂須眉常用陽謀、後宅婦人愛用陰謀的緣故吧?


    暗流湧動的沉靜,極其不穩的平衡。這時一顆石子打破了平靜。


    一個宦官,王忠再次來到了大名府。給皇帝帶話,問魏王,是否願意嫁大娘子為皇後!


    稱文武朝臣勳貴貴族勸說,“人君法天、崇極天峻”,天意難違,而今皇後無德之虧,故本朝獨立二後,分東西二宮,欲封符大娘子為西皇後。


    說是詢問,可與聖旨有何區別?魏王還敢拒絕麽,又有什麽理由願意拒絕……


    ……宦官曹泰聞訊,一瘸一拐地進去報信,他的屁|股好了一大半,棍子也不用杵了,此時幾乎要哼著小曲蹦跳起來,那昂首挺胸的模樣一看就知道遇見了天大的好事。


    曹泰在金盞麵前稟報了消息,見金盞十分平靜。他忽地一臉恍然,沉聲道:“官家用心良苦呐!”


    金盞不動聲色地看著他:“你倒是說說怎麽個用心良苦法。”


    曹泰上前小聲道:“不知奴婢說得對不對。奴婢此前還納悶,那呂的算什麽東西?說他謀反,徑直抓了抄斬便是!卻折騰了那麽久,弄得沸沸揚揚,連魏王都被他反咬了一口。原來這一步叫造勢,若非如此,怎能引起大臣們的重視?官家把娘娘的清譽看得很重,不惜時日周密布局……”


    金盞不置可否。不過她知道,郭紹這布局不止這麽點事,從改國號之前就在策劃。


    以金盞的複雜身份,以及趙家造成的流言,事已至此。郭紹能把事情做到這一步,已經沒有更好的法子了,他付出了最大的努力。


    金盞努力保持著臉上榮辱不驚的神色,但她此時已不敢多說話,再說可能聲音會走樣。


    她此時心裏很高興,卻很想哭!


    她耳邊仿佛聽見了紹哥兒曾經說的話:在現今這世上,你在我心中的位置,勝過一切人,包括我的父母。


    金盞還埋怨他對去世的家鄉長輩不敬。她以為這些甜言蜜語是哄她的……原來是真的。


    她把一隻手伸進袍袖,捏著郭紹給她的信,相信那承諾也是真的:後宮臨幸之事,都要經她的同意。


    這種承諾,確實有點像假的,就算皇帝以後不認,金盞也不能怎樣。不過她現在完全相信,郭紹說的是真的。


    她很驚訝。


    這世上,從來都是要婦人忠貞,還有男子需要對婦人忠誠一說?根本是違背禮教的事,從周天子的禮儀開始,就有王之妃百二十人的禮製!婦人想獨寵,也是失德之事,稱為善妒。


    別說皇帝、高門貴胄,便是家資稍微殷實的普通人,誰不想娶了賢妻後,再納幾個美妾?


    此時金盞相信,如果她和郭紹一開始便名正言順地皆為夫妻,郭紹真的會獨寵,隻對她一個人好!


    不過事到如今,他也盡到了最大的努力……他不能對妻妾太薄情寡恩。連金盞也不願意,因為如果她的情意,要犧牲太多無辜的人,她也不會覺得安心。


    這樣金盞已經很滿足了。


    金盞端坐在那裏,眼睛已經紅了,眼眶裏亮晶晶的。一雙玉手緊緊握在一起,一言不發。


    “茶。”金盞隻說了一個字,因為她沒法正常地說完一句完整的話。


    曹泰忙躬身後退:“奴婢馬上去端茶。”


    門口還站著兩個女侍,金盞久久地坐在窗下不吭聲。她拿手指掐著自己的手背和手腕,貝齒咬著下唇,用疼痛分散她的注意力和情緒。


    唯有更強烈的觸覺,能把她從昏聵沉迷般的境地裏拉迴神來,讓她覺得自己還醒著。


    良久,無數紛亂的事掠過金盞的腦海。她稍稍從情緒中平靜了下來。


    她決定勸郭紹立二妹的兒子為太子,也打算幫助郭翃將來成為皇儲……哪怕她以後有了自己的兒子。


    二妹是她的親妹妹,當年也是金盞一手讓她與郭紹聯姻。現在金盞要她男人的心,便覺得應該給二妹補償。


    一個人不能什麽都要。金盞是大家族之女,她明白在大族裏,最要緊的關係是分配、以及妥協;除非你要拋棄並除掉某人,否則就得給她分配她應得的……否則,完全不給別人分配,會變成孤家寡人,別人會合夥來奪!內部一亂,還可能麵臨外部壓力。


    金盞在宮中與二妹相處,看得出來,二妹在乎郭紹、但最在意的還是自己的孩子。那麽金盞會補償她,讓她的孩子得到郭紹的更多關心。


    而金盞自己覺得,要郭紹的心就夠了。她若還能生子,不做皇帝做親王也應該的。她不想什麽好處都占盡。


    求仁得仁,二妹和金盞自己都是如此。


    曹泰過了很久才端茶進來,這宦官也很能察言觀色。他知道金盞是想把他支開,不過茶還是會送進來。


    曹泰端茶上來,又拿了一隻小酒杯,先把熱茶倒了半酒杯,然後自己咽了下去。


    金盞不禁側目。


    曹泰低聲道:“不能不防,要死也是奴婢先去|死。”


    金盞皺眉道:“你怕有人下毒?”


    曹泰道:“這屋周圍都是咱們的人,可就怕萬一防不勝防。那張氏恨大娘子入骨,而今知道大娘子要做皇後;她一個被休的棄婦,大娘子貴為皇後,赤腳不怕穿鞋的……”


    金盞沉吟片刻,說道:“張氏不過妒忌心強,總是長了點心。她不怕死,不是還有家族麽?”


    曹泰愣了愣。


    金盞不再多說,不過她可以推斷,如果自己真的被張氏毒死,恐怕事兒會非常嚴重……這也不是金盞願意看到的事。


    ……


    符家和張家來往了兩迴,事情已經商議妥當,一些財貨產業的清算也差不多了。符昭序這才寫了休書,也不親自來送,派了個人送給張氏。


    張氏拿著那張紙手都在發抖!這不僅僅是一張紙,上麵的每個字都在剝奪她活著的基礎!


    她在默默地詛咒,眼睛裏全是血絲。


    就在這時,一聲“娘”的唿喚把她拉了迴來。張氏迴頭一看,立刻就哭了:“繩武……”


    她一把抱住了男孩,男孩道:“娘把我勒疼了。”


    不料剛見到繩武,符昭序就親自來了,一把抓住孩兒道:“別呆這裏,跟爹走。”


    “娘!”繩武喊了一聲。


    符昭序歎了一氣,看著張氏道:“若真為他好,你放開他罷,他是符家長孫,將來應為家族之主。”


    昭序沉吟片刻,道:“非我之願,實非得以……對不住你。”


    畢竟是符昭序,符家唯有他才會這樣說,才會露出愧疚的表情。


    張氏聽罷神情複雜,手也漸漸放開了,卻道:“繩武,記住你大姑是要遭報應的壞人!”


    符昭序大怒,說道:“有你這麽教孩兒的?繩武快跟爹走。”


    張氏望著一高一矮出門的背影,見兒子還不斷迴頭看自己,一時間像被割去了一塊肉似的,雙手拽著胸襟撕扯,幾欲瘋掉。


    她跪伏在地,失聲痛哭。卻沒人理會她,連奴婢都走了個精光。她一個人哭著也沒意思,很快哭夠了,抬頭迴顧周圍,隻覺分外淒涼。


    呆了好幾年的院子,張氏這些年沒覺過得多好,但要她離開,卻有種沒有了依靠的恐慌和害怕。她覺得不如死算了,可是又隱約有一絲希望,還有個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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