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春才聽到響動,反應卻是非常快,從椅子上跳起來,便一個箭步奔出門口。同屋的婦人也趕緊跟了出去。


    一看,見一個女子正吃力地從地上爬起來,那女子穿著綾羅綢緞,打扮卻十分簡單,身上沒什麽裝飾,盤起的頭發也很普通。她不是呂春才的夫人王氏是誰?


    呂春才冷道:“學會隔牆偷聽了?”


    王氏忍痛站起來,一邊微微搖頭冷笑道:“我原知你好色寡義,但實在沒想到你如此愚蠢!果真據有權勢富貴之人,也並非都是人上之人,也有滿腦腸肥之輩!”


    呂春才大怒,“你竟敢對丈夫如此說話?王家老頭沒教你規矩!”


    “休要罵我父母。”王氏道,“你不是要休我?為何要與你再論夫妻之別?”


    呂春才氣得暴跳如雷:“老子現在就休了你,讓你給我滾!”


    王氏笑得一臉蒼白,卻未落淚,“悉聽尊便罷。”


    呂春才惱羞成怒,迴屋想寫休書,恨不得馬上|將那女人掃地出門。但一時間沒找到紙墨,一番折騰,他倒稍稍冷靜下來。


    那王家,倒也沒啥好擔心的,已經沒人了。但這王氏怎麽著也是魏王的義女,有那麽一層名義。若是說休就休,得罪了魏王可不好,至少得先打聲招唿。


    在呂春才的世界裏,隻要不得罪魏王,一切都好辦!


    呂春才強忍下一口惡氣,翻看一本冊子,“嘩”地撕下一張紙,交給還沒走的婦人:“你迴去轉告夫人,事成之後,這上麵有名字的商鋪產業,便是本將的一點薄禮。”


    那婦人拿了東西,悄悄看了王氏一眼,趕緊溜了。


    迴到魏王府一說,張氏乍聽也是大吃一驚,脫口道:“姓呂的瘋了?”


    任誰聽到這事兒,不用多想,直覺就很瘋狂很不切實際……但就怕多想。張氏看了那張紙上寫的東西,聽到“事成之後”都是她的,就忍不住多想了。


    “大名酒樓?”張氏脫口念了一個名字,眼睛也亮了幾分。那酒樓地段好,鋪麵闊氣,簡直是日進鬥金的一處產業!


    張氏立刻動搖了:“那事似乎不怎麽像話,但再想想也不是完全不可能……”


    身邊的婦人也道:“若是容易,呂將軍恐怕舍不得下血本。”


    “這話說得好。”張氏戳著手,來迴踱了幾步,“此事的關鍵是阿郎(符彥卿,阿郎是一家地位最高的男主人),隻要阿郎點頭,便沒有什麽問題了。”


    婦人道:“夫人要先與大郎君商議麽?”


    張氏搖頭道:“肯定沒用,夫君那麽肉疼他大妹,什麽都偏心著,哪能願意?還得試試阿郎(符彥卿)那邊。”


    符彥卿老邁,日漸昏庸,近年偶爾會做荒誕的事。張氏認為符彥卿更容易被說服。


    ……次日,一道月洞門後麵,曹泰從袖袋裏掏出一錠金子不動聲色地塞在一個李嬸手裏。李嬸手都是一抖,“俺,俺咋敢?”


    曹泰小聲道:“大娘子是符家的人,你心向著姓符的主人,便是忠於符家。你因忠心主家而得賞,有啥不敢的,拿著罷!”


    李嬸的臉都笑爛了:“俺還是第一迴拿錢,還拿得這麽舒坦的。”


    不料曹泰臉色說變就變,立刻露出陰冷之氣:“不過,嘴巴最好緊點。不然最倒黴的也是你自個!”


    李嬸的笑立刻僵在臉上。


    曹泰一溜煙向內宅跑去,他的鬢發已經花白,但跑起路來卻是如同突兔。


    桃花林的閣樓上,曹泰低頭著走進來。符金盞停下拿著針線的手指,微微側目,聽到了曹泰壓抑的喘氣聲,仿佛要窒息了似的。


    符六也看了他一眼,起身道:“大姐,我去更衣。”


    符六剛一走,曹泰便走到金盞跟前,俯首悄悄說起話來。


    金盞臉上的微笑一點點地消失。


    曹泰越說越激動,聲音也稍大了點:“那姓呂的,算什麽東西!而且聽說他前後娶過四個妻子,這是什麽品行?張夫人就算是婦人之見沒什麽見識,也不能把自家人往火坑裏推呀!”


    金盞的臉上青一陣白一陣,咬著牙道,“我竟輪到這等小人羞辱的田地了?”


    曹泰脫口道:“貴人一旦氣運不好的時候,最怕的正是小人哩。同樣高處的人,起碼還會有起碼的敬重。”


    金盞的眼睛裏一陣顫動,羞憤得幾乎要落下淚來。她的情緒有些失控,強忍著眼淚,冷笑道:“這世間蠢人太多,必須要真正有見識智慧的真命天子來統治!”


    曹泰急道:“現在可怎麽辦好,要不您趕緊出家?”


    金盞胸口一陣起伏,深吸了一口氣,冷冷道:“我氣得是被羞辱!事情還沒糟糕到那田地,父親年紀雖大了,但心裏還是明白的,我是他的親女,我還看不出來?”


    曹泰聽罷稍稍鬆一口氣:“王府上,終究還是魏王做主。”


    金盞沉吟片刻,想起符六說過的話“一切但憑父兄作主”,一種命運完全被人操|縱的感覺叫金盞十分不安心,不是連父兄都信不過,實在是她離開符家太久了。她便又道:“但未防萬一,還是提前準備,你想法找個尼姑庵,若是事有權宜,便先剃度了再說。”


    就在這時,聞得樓下的聲音道:“閑雜人等請留步。”


    另一個婦人粗聲粗氣的聲音道:“大娘子果然派頭不小,在深宅內院,一般人還近不了身?”


    剛才那女子的聲音:“來者何人?”


    粗聲粗氣的婦人道:“咱們是大夫人派來的,有點事想問問。”


    金盞沉聲道:“你去放她們上來,且問什麽事。”


    “遵命。”曹泰躬身下去。


    沒一會兒,便見曹泰臉色難看地先走進門口,接著進來了一群婦人。除了幾個穿袍服襆頭的女子,別的都是符家的奴婢,當前一個胖婦,臉上的肉特別厚,很兇悍的樣子。


    金盞的麵前擺著針線,她端坐在椅子上,目光冷冷地從她們身上掃過,停留在一個戰戰兢兢的中年婦人身上,她的神情最不一樣。


    “李嬸,當著大娘子的麵,把剛才說過的話,再說一遍罷。”胖婦道。


    金盞聽到這裏,轉頭看向曹泰。曹泰一臉難看,十分愧疚地看了金盞一眼,一聲不吭。


    “他……他……”李嬸當著這麽多人的麵,十分害怕,“給俺錢,叫俺知道大夫人的事就告訴他,不論巨細都說。還說出了事就得俺頂著,俺不知道會出什麽事,那麽大塊金子拿著怕睡不著覺,就告訴告訴大夫人了……”


    “服你!”曹泰一臉不敢相信的樣子,顧不得什麽直接罵出聲來。


    胖婦把金子拿出來,“人證物證俱在,大娘子這樣做是不是太過分來了?連阿郎都給氣出病了。”


    曹泰冷冷道:“屎盆子不能亂扣!魏王不是幾天前就病了?”


    胖婦道:“現在氣得更嚴重了。在自家裏,還來這麽一出,啥意思?這是把大夫人當賊防著麽?”


    金盞皺眉,沒有說話。但凡說不清楚的話,她都不想說。


    曹泰急忙道:“都是雜家一個人自作主張,與大娘子何幹?”


    胖婦道:“你不是大娘子的人?”


    曹泰道:“雜家隻是服侍大娘子,雜家一個大活人,愛做什麽誰也攔不住。”


    金盞終於開口道:“曹泰……”


    曹泰忙道:“大娘子,奴婢知錯了!都是奴婢自作聰明,自作自受,可不敢讓您的清譽受損。”


    胖婦聽罷說道:“也好,既然如此。大夥兒都聽到了,這閹人自己承認的,帶走!”


    “我同意了麽?”金盞冷冷道。


    胖婦頓時一愣:“大娘子,您的奴婢也是符家的奴婢,大夫人主內……”


    符金盞正眼也不看她,也不與她說話,側目道,“我的人,我知道管教。來人,把這不知好歹的宦官往死裏打,打到大夫人的人滿意為止!”


    兩個穿圓領袍的女子進耳房,拿了兩根粗木|棍出來。曹泰見狀,躬身道:“謝大娘子賞罰!”


    他說罷撩起袍服咬在嘴裏,趴在地上。


    倆女子二話不說,揮起棍子“啪、啪、啪……”便往曹泰臀上、大腿上猛打,聲音十分響。曹泰的臉頓時變得蒼白,汗水都從額上浸出來,哼哼著愣是沒叫喊一聲。


    進來的那些奴婢見如此陣仗,一個個麵無血色,臉上的皮肉隨著那沉重的響聲直跳。


    過得一會兒,胖婦伸出手指在臉頰上一抹,臉色一變,指尖上是濺起來的血跡!再看那曹泰時,臀|部已經粘了!


    旁邊有人心驚肉跳結巴道:“萬一出了人命可不好,咱們就是跑腿的,誰來擔人命?”


    胖婦聽到擔人命,忙道:“行了……”她有些敬畏地看著麵不改色的金盞,“大娘子真是……管教有方,奴婢這就去迴稟大夫人。大夫人但願以後不再有這樣的事,都是一家人。”


    金盞輕輕說道:“是不是一家人還不好說。”


    胖婦愣了愣,趕緊屈膝行禮告退。


    人一走,金盞立刻起身,走到曹泰麵前喚道:“曹泰……”


    曹泰睜開眼睛,放開嘴裏的衣角,臉皮一陣抽搐,露出一個強笑:“奴婢跟著大娘子見過陣仗,這點皮肉之苦沒事……大娘子……”


    “你們快去找金瘡藥,不能讓他有事。”金盞道。


    曹泰緩了一口氣,笑道:“有大娘子這句話,奴婢什麽都值了……奴婢一條賤命,自作自受,大娘子何必在意奴婢死活。”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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