霧色蒙蒙,山林裏一片黯淡,視線不清,岺哥右手握著一柄玩刀,在前麵撥|弄著枯草,仔細盯著腳下,迴頭伸出手,但李月姬並未抓他的手,他便說道:“郡主跟緊我。”


    李月姬小聲道:“岺哥,這是什麽地方?”


    “不知道。”岺哥道,想了一會兒又道,“天太黑,找不準路。不過到了晚上,咱們可以先弄兩匹馬和水,往北走,路應該在北邊。”


    “要等到天黑?”李月姬問道。


    岺哥道:“不然會被發現。”


    李月姬道:“周國人把路口封了怎辦?”


    岺哥道:“天大地大,咱們隻有倆人,不一定要走道路。”


    這時他們走到了一個土堆下,周圍都是半人高的荒草。岺哥迴頭仰視了一下山坡上,說道:“咱們先躲在這裏歇一歇。”


    岺哥先在地上一屁|股坐下,看李月姬時,她也蹲了下來,雙臂抱著膝蓋,臉放在膝上,屈拱起來的雙|腿看起來更加修長。她的帽子已經不知道哪裏去了,高鬢也散了,秀發如雲,幾縷亂發在美麗圓潤的臉上,看起來有點可憐,卻又很可愛。


    她默默不語,神情有些茫然。


    岺哥看著她微微上翹的嘴唇,吞了一口口水道:“郡主,我們……”說罷想站起來。


    李月姬抬頭打量著他,片刻便迴過神來:“這都什麽時候了,你怎麽還能想那個?”


    岺哥小心翼翼地站起來,瞪大眼睛急切地說道:“這麽多年,岺哥一直就傾慕你,咱們從小就是認識,本來你就應該嫁給我。”


    李月姬嚇了一跳,急忙站了起來,急道:“你別過來!”


    岺哥盯著她,逃跑弄得淩亂的衣裳下凹|凸有致的身段,衣裳就像包裹著鮮嫩白皙的粽子一般。他的唿吸也有些沉重了:“我會對你好的,一輩子對你好……”


    李月姬好言道:“你怎麽能這樣?我那麽信任岺哥。”


    岺哥卻緩緩地逼近。


    “站住!”李月姬又氣又急,她飛快地轉頭看了一眼,小心翼翼地後退,又不敢跑,一跑怕岺哥忽然來強的。這荒郊野嶺的除了他們一個人都沒有,她幾乎要哭出來,忽然從懷裏掏出一把短刀,先對著岺哥,又對著自己的脖子,“你再向前走,我死給你看!”


    岺哥急忙站住,臉上的神色複雜,惱道,“你留著作甚?萬一被抓迴去,你寧肯留給那狗皇帝,也不給我,我盼了你那麽多年……”


    “你跟著我,是不是就想要我的身子?”李月姬氣道。


    就在這時,岺哥的神色忽然一變,目光也從她身上移開了。


    李月姬又轉頭看了一眼,發現遠處隱隱有幾對幽冷的光!那是野獸眼睛裏的冷光!


    “狼!?”李月姬的臉色頓時煞白。


    岺哥也顧不上剛才的事了,他盯著那遊離的冷光,緩緩伸手向背上的弓,因為那幽冷的目光越來越多。


    岺哥死死盯著那些光,聽到輕微的“悉悉索索”的聲音,沉聲道:“千萬別跑!一跑就死定了!”


    岺哥道:“狼是欺軟怕硬的畜|生。”


    李月姬嚇得身上一抖,不過岺哥喜歡打獵,她此時重新對他產生了信賴。


    那些冷光在黯淡的光線中卻漸漸靠近,“嗚……”草叢裏發出一聲悲涼的嚎叫,確實是狼的叫聲。岺哥怒目盯著,一步也不後退。


    “畜|生!”岺哥氣勢十足地沉聲吼了一聲。


    不料話音剛落,遠處草叢裏忽然“梭梭”驟然響起來。岺哥馬上調頭就跑,大喊道:“完了,快跑!”


    李月姬聽罷轉身飛快地跑,幸好穿的是短衣褲子,不然真的跑不快。兩人不顧命地向山上飛奔,後麵的聲音卻越來越近!


    李月姬又驚又怕,腦子裏一片空白,張大著嘴喘氣。


    忽然腳下一空,她一個踉蹌摔倒在地上,胸口明顯先著地,實實在在地摔在地上一陣鑽心的疼。“岺哥!”李月姬絕望地喊了一聲。


    岺哥迴頭看了一眼,又繼續跑了幾步。李月姬一顆心往下一沉,轉頭看身後時,一個黑影嗖地竄了過來。她的心頓時像掉進了冰窟,手腳動憚不得,趴在那裏什麽也反應不過來。此時她閃過一絲懊悔,但來不及多想,隻有滿心的懼意!


    就在這時,岺哥大叫一聲,終於停下腳步,轉身搭箭拉開弦,瞬間“砰”地一聲弦響。這時,另一隻黑影已斜衝向岺哥!


    後麵的動靜越來越近,李月姬不知道自己怎麽翻過身來,剛來那一箭似乎沒射中狼,一個黑影中帶著兩點幽光已經躍了起來。


    李月姬直接把眼睛緊緊閉上了。


    瞬間之後,身子一重,一匹狼已經撲到胸脯上,她已經聞到了一股作嘔的腥|臭,全身僵直繃|緊失去了知覺一般,腦子“嗡”地一聲,好像漂到空中完全不知在何處了。


    她的心仿佛被緊緊捏著,在這一刻,最大的感受不是別的,竟然是等著那恐懼的疼痛,隻希望快點過去!


    但片刻後,她什麽都沒感覺到,身上卻很重。她睜開眼睛一看,卻見一枝箭矢插在那匹狼的頭顱上,箭簇從後腦勺冒出來了!她這時才感覺到臉上黏黏糊糊的一片,非常臭。


    李月姬轉頭看向岺哥那邊。卻看見上坡頂上,一匹馬和一個人立在那裏,在慘白的天幕下,那人隻有一個黑影,頭上的發髻和高冠的影子比較特別,是漢兒貴族才戴的頭冠。


    李月姬看著那黑影,像是在做夢一般。


    此時上崗上更多的騎士出現了,一起湧了下來。岺哥被一匹狼按翻在地,但此時那狼調頭就跑;李月姬也不見了剛才那些幽光。


    狼還算不上最兇猛的野獸,但是人要赤手空拳和哪怕一匹狼近身格鬥,岺哥那樣的壯漢也很難贏。


    馬蹄聲驟然響起,許多騎兵湧了過來,一些人在李月姬和岺哥的附近拿著弓箭圍住,另一些徑直騎馬追了上去,接著聽到“劈裏啪啦”的弦聲,以及狼的慘叫聲。


    李月姬掙紮著站了起來,胸口和腿的疼痛這才湧上來,她低頭一看,衣襟上全是血跡。周圍已經被騎兵圍死,一個梳著發髻頭戴高冠的漢子策馬走上前來,便是那天見的周國皇帝郭紹。


    郭紹的神情複雜地在李月姬和岺哥身上打量著。李月姬無言以對,不知道說什麽好了。


    她隻是看著郭紹手裏提著的一把弓,心裏想著:剛才那一箭,是岺哥射的,還是郭紹射的?


    ……周圍一片尷尬的沉寂,將士們一言不發側過頭去,好像什麽都沒看到。他們隻是在聚精會神地盯著周圍的動靜戒嚴。


    郭紹的臉上青一陣白一陣,沒有任何語言能形容他此時的感受。


    他心裏大罵:狗男|女!


    這倆人衣衫不整,孤男寡女在這灌木草叢裏,現在眾目睽睽之下……為了愛不顧一切私奔?郭紹完全沒被感動,心裏隻有惱羞。


    他跳下馬來,走到李月姬麵前。那李月姬衣衫不整,領子被什麽撕破了一塊,鎖骨上白皙的脖頸露在潮|濕的血汙之中。臉上也花了,不過血汙下的光潔肌膚仍舊若隱若現,如果一塊白玉丟在淤泥裏。


    李月姬一臉懼意看著他,微微向後退了兩步。


    郭紹確實很想扇這娘們一耳光!不過他硬生生把一口氣吞進肚子裏了。


    憤怒會讓人智商降低、做錯事,隻要什麽都不做等一炷香時間,也許決定的行為就會大相徑庭……這是郭紹以前總結的心理調節方式。


    他沒有打李月姬,也沒罵她,忍著一句話也沒說。


    他也沒去刺激李月姬,默默地轉身重新翻身上馬。李月姬也呆呆地看著他的背影。


    郭紹上馬後喊道:“帶走!”


    然後便帶著一群騎兵重新爬上山坡,沿著下來的荒草低矮灌木林、往西麵撤迴。


    眾人默默地上了山坡。山崗的涼風一吹,郭紹這才察覺,天色已經亮了,他轉頭看時,忽然看見東邊的地平線上,嫣紅的旭日已經露了一點頭。


    天邊的雲被染上了橘紅色的顏色,分外絢爛,那一絲陽光照射在臉上,郭紹感覺到了一點點暖意……世界還很大,但人心偶爾總是容易沉迷到井底,好像人間隻剩下了那一件叫人情緒失控的事一般。


    他依舊什麽也沒說,不過心緒也漸漸平靜下來了。一次次的驗證,果然是這樣:現在讓他發脾氣,他覺得毫無用處。


    郭紹鬆了一口氣。隻要把李月姬逮迴來了,看住別跑了就行!如此一來,皇室和李家的聯姻就仍舊算數。


    聘禮都給了,名分也冊封了,沒有可以退貨的道理。管她喜歡誰、怎麽想,也別想跑!


    而且郭紹也覺得自己不必管她的心思,因為他本來就不可能對李月姬產生多深的感情……他心裏最重要的女人隻有符金盞。


    既然如此,聯姻便聯姻,何必要求太高?一切情緒失控,不過是占有欲的心理陷阱罷了。


    天色變亮,一天才剛剛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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