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曹彬,郭紹在書房內坐了一會兒,又起身走出東殿,站在台基上的欄杆後麵。下麵偶有官吏和宮人經過,發現皇帝站在上麵皆停步屈膝行禮,郭紹也不搭理他們,他們隨後便彎著腰走過。


    郭紹暗自長長唿出口氣來,眺望著皇城內的風景。此時,想要辦的事又不能馬上完成,欲|望在胸中壓著有種氣悶的感覺。


    以前他以為皇帝富有四海,要是坐上了皇位、什麽都取之不盡用之不竭,隨意揮灑;但並非如此,他現在感覺什麽都缺,缺錢缺糧缺兵,幹點事總得想想有多少實力然後忍一忍……北伐幽州沒有成功,心裏更是堵了很久,原本可以得到那麽多地盤,十六個州有大片氣候良好的平原,意味著大量的資源,巨大的威望!貪婪、占有欲,無法揮去。


    郭紹走出來是為了散散心,平靜一下心境。不過眼前的光景,卻讓更多的頭緒湧上心頭。


    皇城前朝的格局,類似一個“迴”字,金祥殿兩側各有左太和門、右太和門,東西門外還有廣政殿、紫雲殿等建築,並且有政事堂、樞密院、翰林院、各寺等衙門的官署。


    看到那些重簷層層的房屋,郭紹就忍不住想那些官吏是不是在用心幫著管理國家、都在幹什麽,但是他又辦法,必須要大量的人維護朝廷的運轉,郭紹隻能希望他們都盡力好好幹!


    這種感覺,就好像做一個工廠的老板,巴不得所有工人都幫他賣力賺錢、把每一道工序做到極致,提防著下麵的小頭目想中飽私囊,可是他又沒法分身去監管每一個部門。


    每天收到的奏章隻能反應最粗略的大致情況,實際上每個衙門、每個地方都有數不清的案牘、規矩以及辦事的法子……而且人心各一,人們真正想什麽、安的什麽心,沒人知道。郭紹一個人也別想理清楚,他每天隻有那麽點時間和精力。


    郭紹站了一會兒,便返迴書房,把未處理完的奏章拿來看一遍,加以批複。


    “世界由微粒組成”,這樣的思維方式,此時郭紹倒有點力不從心了。


    不知不覺中,酉時“咚咚咚咚……”的鍾鼓聲敲響,諸衙散值,郭紹也停下手裏的事兒,乘輦離開金祥殿。


    今天的心境不太好,事兒也多一些,他離開金祥殿時臉色有露出了倦意。


    郭紹徑直去往滋德殿皇後寢宮,決定當晚就在符二妹這裏就寢。這偌大的皇宮,有很多女人,不過郭紹的妻子其實隻有一個,就是皇後符二妹,還有他的嫡長子郭璋,照普通人家的規矩,他們一家三口才算真正的一戶一個家庭。


    符二妹自然帶著郭紹的兒子一起見禮,教郭璋叫父皇,又教他禮數。這孩子才一歲,十分好動活潑,教了半天也不會,郭紹便在旁邊一邊看宮婦喂他吃粥,一邊逗他。不料沒多久,不知道郭璋哪裏不舒服,便在那裏手腳亂蹬,哇哇大哭起來,把宮婦嚇得跪地求饒。


    符二妹皺眉道:“是不是燙著孩兒了?”


    宮婦道:“奴婢哪敢,先自己嚐過了才喂小殿下……”


    郭紹忍不住說道:“起來罷,你們照顧得已經夠細心了,那百姓家的孩兒,爹媽還得幹活都顧不上,還不是長大了?”


    宮婦聽罷大為感動,不斷磕頭千恩萬謝。


    符二妹卻有點不高興的樣子,被郭紹看出來了,郭紹便道:“小事別太計較,孩兒隻要沒生病,也不用太操心。”


    符二妹道:“自己的兒,哪能不操心。上一次他身上發燙,上吐下瀉,沒把我嚇壞,幾天都睡不著覺。陛下又在幽州打仗,我心裏怕極了,璋兒真要有個三長兩短,陛下迴來我怎麽交待……”


    郭紹歎了一聲,好言道:“真是苦了二妹,孩兒都是你一個人在操心,唉。”


    符二妹這才說道:“夫君是皇帝,有大事要做,妾身自該照顧孩兒。”


    郭紹從疲憊中鼓起精神,認真寬慰了兩句。這時符二妹又去交待宮婦,讓她把一小碗粥都讓璋兒吃下去。


    郭紹發現一個小孩照顧起來事兒還真多,完全離不得人,也有太在意的緣故。


    孩子也是郭紹的,幸得有孩兒的娘管。郭紹看著那活蹦亂跳的孩子,心裏想著的是,等自己老得走不動了或者萬一有什麽意外,需要一個人來接手一切、並且給他善後,兒子無疑是最佳選擇;如果是個真正有孝心的兒子,就更想得開了……生老病死,虛弱之時也要依靠特定的人。


    想到這裏,郭紹便拉下臉道:“二妹不能太慣著他,從小就不能讓他養成要什麽就有什麽的習慣……”


    符二妹道:“陛下,他還這麽小,難道他餓了還不給他吃飽麽?”


    郭紹道:“我是怕你太寵孩兒了。”


    符二妹委屈道:“妾身知道錯了。”


    郭紹心裏確實也有點擔心,生怕符二妹這個男孩不成器。大概人都對未知的東西,有一些憂懼……應該是想得太多了,說不定郭璋長大了懂事明事理哩。


    他和符二妹的心態十分不一樣,郭紹是擔心教得不好,符二妹是覺得她的兒什麽都好,是天底下最好的孩子。


    倆人一會兒理論,一會兒說家常小事,都是關於孩兒的話題。


    符二妹生了孩子後,就全部心思在郭璋身上,大概母性就是如此?也許對於女人來說,最能靠得住的確實也是兒子。


    郭紹此時有點乏,其間打了幾個哈欠,她也沒發現。以前郭紹與她共同的迴憶、廝守相處的一點一滴,此時已變得無關緊要、不合時宜,畢竟有更重要的事要操心。郭紹自然也不怪她,或許那些細微的美好,分量太輕了罷。


    他端正心態,便等著吃飯,然後陪著符二妹一晚……睡一覺或許就解乏了,明天早上就會恢複精神。不過郭紹此時確實有種失去了樂趣、隻剩生活的直覺。


    就在這時,符二妹埋怨道:“剛才那個李二娘,以前在我身邊覺得她辦事很穩妥細致,屋裏屋外的事兒都放心交給她去辦,她也辦得很好;所以我才讓她來幫襯照看璋兒。可是不知怎麽迴事,她現在什麽都毛手毛腳,總不能讓我滿意……”


    郭紹隨口道:“那是因為你不信任她。”


    符二妹道:“我要是不信任李二娘,便不會叫她辦這麽重要的事了。”


    郭紹又沒忍住,說道:“正因為你不信她,才時時都自己操心看著。”


    符二妹皺眉道:“那我該怎麽做?”


    郭紹無言以對,照他看來,一件事不給別人真正的權力,別人很難辦得好。不過孩子對於符二妹,恐怕她不可能放心交給誰照看。


    他沉吟片刻,便說道:“我……一個好友的姐姐,沒出嫁的時候做家務什麽都做不好,因為他家的母親尚在人世,家裏家外都操持了;姐姐雖然幫忙,卻也是應付一下。


    後來姐姐出嫁了,她卻能把所有事都辦得很好。因為照料家務成了她的責任,該她負責、沒她不行。一切都是她在安排,自然就有頭緒。”


    符二妹點點頭,輕聲道:“夫君懂得真多,說得對。我發現李二娘以前就是有頭緒,現在沒頭緒!”


    郭紹聽罷忽然腦子中有什麽光一閃,想起了“鄉勇”那件事來。


    他覺得,這事兒要辦好,不能對曹彬太過指手畫腳,不然會讓他沒有頭緒……有時候,上位者雖然出於關切之心,但若事事幹涉,說不定還會起到反作用。


    不過,曹彬真的有那能耐和決心把大事全權辦好?


    郭紹在原地踱來踱去,不知不覺把手也背了過去。


    符二妹的聲音道:“夫君……”


    郭紹這才迴過神來,轉頭看著她。符二妹道:“夫君正和我說這話,想到什麽事走神了?”


    郭紹道:“朝堂上的事。”


    符二妹看著他的臉:“很重要麽?”


    郭紹點頭道:“最近最大的一件事!我相中了一個人,想讓他幫我組建一個十萬人馬的大營。原先是打算由我與樞密院來決策具體方略,然後交給他去辦。不過剛才我臨時發覺,可能這種辦法並不妥當。


    我可以改變法子,對他提出想要的結果,然後滿足他需要的條件。然後放權讓他去辦,辦成了承諾實在的封賞;辦不成就問罪……”


    他說到這裏,發現符二妹有些興致索然的樣子,當下便不再說下去了。人真是奇妙,符金盞和符二妹一個爹媽生的,連模樣都很相似,可完全是兩個不同的人。


    不過也幸好有符金盞,否則符二妹當這皇後真不一定能管住偌大的後宮。要是遇到點危機情況,郭紹覺得她更是束手無策。


    郭紹收住了話題,輕聲說道:“大姐也住在滋德殿,二妹若是有什麽事兒,多帶郭璋去你大姐那裏走動走動,和她說說。”


    符二妹若有所思地看著他,道:“夫君此話何意……再說大姐不喜孩兒。”


    郭紹一語頓塞,良久才道:“你們兩姊妹,性子完全是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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