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郭紹照常來到金祥殿禦書房,此時距登基大典隻有三日。他對楊士良道:“各官署點卯時,就去傳話,叫王樸、魏仁溥、王溥、李處耘過來見麵。”


    他等待的時候,繼續整理分析文武升遷改任的名單。不多久,外廳裏那些上值的官兒也來了,並且再度送來了一疊奏章。郭紹不想看奏章,便讓它們堆在那裏。


    又過了一陣,召見的四個人進了房門,一起跪在廳堂上叩拜行禮。


    郭紹起初兩天還裝模作樣顧點皇帝的禮儀,但很快他的新鮮感就降低了,這種私下召見的場合,他徑直說道:“起來,都進來說話。”


    幾個人紛紛道:“謝陛下恩。”


    裏麵書房以前拉著道簾子,一般外臣也不能進來,因為當時執政的是個女人。但現在已不相同。郭紹在椅子上坐下,又叫宦官搬凳子進來,叫大夥兒也坐下說話。


    王樸等人頓時受寵若驚,坐得姿勢也非常拘謹,他們的屁|股就靠了凳子的一個小角。但不久之前,大家商量事兒都是坐在一起的。


    郭紹開口便道:“兩件事,第一件是怎麽對待昭義軍節度使李筠;第二件,王相公(王溥)和王使君(王樸)主持文武的封賞名單,盡快呈送上來讓我看看。”


    二人分別拱手應答。郭紹此時已幾乎恢複了在軍中的習慣,說話做事比較利索……正道是,一個人能演戲一天兩天,一直演就不容易。


    李處耘開口道:“李筠此人,不似有歸順之心。可召他迴京,他定有猜忌恐慌之心,必然抗旨起兵。臣願為陛下前驅,帶兵趁勢攻滅,將其連根拔起!”


    王樸道:“不可。”.


    郭紹轉頭看向王樸,想聽聽他的見解。


    王樸正色道:“將軍所言,李筠難服,老夫讚同。但他不一定會起兵謀逆,非不願、乃不敢,他的處境若鳥驚弓,又心裏猶豫徘徊。原本有可能避免的兵戈,若是朝廷逼他,那點爭取的機會都沒有了。”


    王溥也道:“王樞密使所言無不道理,那李筠是太祖提拔起來的大將,本是大周之臣,多年抵禦北漢守國門也是有功的。若朝廷咄咄逼人,就稍顯寡恩,不利當朝威名。”


    李處耘皺眉道:“話雖如此,但這種人,留著本就是隱患,遲早要除掉!官家登基,正好拿他祭旗,以儆效尤!”


    “李將軍所言極是,若是別人還可能萌生退意,可李筠此人狂妄自大野心勃勃,遲早會覆滅。”王樸點頭道,又話鋒一轉,“不過,宜遲不宜早。一旦開戰,禁軍當然勝算很大,可是將士出征,一場大戰下來,軍需、賞錢可不是小數;再者,李筠的昭義軍常年抵禦北漢,手下有精兵強將,打起來不會很輕鬆,得損耗咱們禁軍精銳。急著粗|暴解決,朝廷的代價也不小;既然尚有機會用別的辦法,又是內戰,為何不爭取一下機會?”


    王樸繼續道:“陛下新登大位,照先例,應該讓一些節度使移鎮;乘此機會讓他和別的節度使一樣移鎮,也是合乎常理規矩的做法,他沒有什麽話說。咱們對付他的第一步就可以這樣嚐試。


    他本來就猶豫徘徊,這樣的做法便能讓他麻痹、心存僥幸。因為地方節度使移鎮可以帶走幕僚、稗將以及一些最親信的人馬,李筠會覺得他的要緊實力尚無損失,也會有新的地盤;不能不多加考慮。禁軍實力強大,他此時機會其實很小,起兵謀反風險很大……這世上沒人活膩了,急著去送死。老夫猜李筠會乖乖奉旨移鎮。”


    李處耘也有點被說服了的樣子,下意識微微點頭,卻未吭聲。作為一個高位者,不能輕易改變自己最初的主張。


    王樸道:“一旦李筠移鎮,實力便有所下降了,離開了經營了好幾年的熟悉地盤,也會損失一大部分熟悉他的人馬。以後朝廷再慢慢削他的權……老夫以為地方節鎮權力仍舊過大,將來應該設立轉運使,收迴節度使的財權。那時候在大部分地方施行,李筠也不能例外,他便被再度削弱。


    然後陛下就可以偶爾以嘉獎升遷的法子,調走李筠身邊的重要大將。如此層層剝絲,最好的結果可能是完全不費一兵一卒就將李筠拿下;就算他後來要負隅頑抗,實力也弱了太多,朝廷的代價更小了。”


    李處耘聽罷捋了一把大胡子,說道:“王使君雖掌軍務,到底是文官,腸子就是比咱們彎。”


    郭紹聽罷善意地笑了一聲,幾個也跟著陪笑起來。


    王樸冷笑道:“本朝的仗還沒打完,節省一些國力是好事。”


    郭紹聽罷,目光從王樸、王溥、李處耘臉上掠過,停留在魏仁溥臉上,問道:“魏副使是何態度?”


    魏仁溥道:“臣與王使君在樞密院共事,也曾談論過此事,臣附議王使君的主張。”


    郭紹當下便道:“在這裏商議的四個大臣,三人都讚成讓李筠移鎮,那便如此決定了!若是李筠不接受恩典,再用兵不遲。”


    其實決策權根本就在郭紹一人手裏,他心裏的傾向才能拍板。不過他並沒有說誰對誰錯,隻談人數。郭紹心裏想的是,一個決策支持的大臣越多,執行起來也越順利。


    幾個人一起拜道:“陛下英明。”


    這時王樸又道:“我還有話進言。”


    郭紹立刻鼓勵道:“王使君有什麽話,直說無妨。”


    王樸道:“太後乃先帝之後,在官家登基後,卻不能再稱太後了。臣上奏,請上尊號。”


    郭紹心下立刻讚成,當然要給金盞比較尊崇的名位。王樸此人很有頭腦,早就明白郭紹和太後之間彼此信任,否則也不敢隨便上奏這樣的事……


    王樸一提出來,其他人立刻附議,紛紛讚太後有功於國家,又多麽高貴尊崇雲雲。


    郭紹問:“什麽樣的尊號,如何稱唿?”


    王溥道:“官家與先帝是平輩,您給的尊號要稱某某皇後。”


    皇後……郭紹頓時覺得挺喜歡這個稱唿的,反正比叫太後順耳。他便看向王樸道:“王使君可有建議?”


    王樸道:“陛下想個尊號比較妥當,隻是最好不能叫‘宣德皇後’這等年號為名,會顯得疏遠。”


    郭紹琢磨了好一會兒,一拍大腿道:“鎮國皇後,如何?”


    眾人頓時愣了一下,郭紹見狀說道:“名字太俗?”


    魏仁浦道:鎮國乃使國家安定,正是恰當。”


    郭紹聽罷大受鼓舞,當下又興致勃勃地說:“年號也該改一改了,明年初就開始使用……叫正統如何?”


    李處耘道:“唐朝末年以來,中原紛亂,今陛下有一統天下,匡正大勢之誌,正統年號亦甚恰當也。”


    王溥和王樸二人卻是麵麵相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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